第55章 玉碎花銷

寅時,天微亮,衆臣在大殿靜候。

司寇遣副手進宮複命:“回陛下,姬凊岚被衙役追至河邊,投河自盡了。”

慕容幸半信半疑:“此事當真?屍首何在!”

“回陛下,此時正值換季,護城河河水湍急,兄弟們不敢貿然打撈屍首。但屬下親眼所見,那逆臣确确實實跳了下去。”

“司寇現在何處?”

“回這位大人,司寇大人正帶着弟兄們巡街,暫時還沒發現異常。”

卯時,有斥候一路疾馳,帶着十萬火急的情報沖進高牆宮闱。司馬将軍接到城外急報,展開一看,大義憤填膺:“禀陛下,護城河外十裏處,有三千姬家輕騎兵!姬凊岚沒死!她當真反了!”

此戰一觸即發,慕容幸當場指派司馬将軍率兵前去,将姬凊岚拿下。

劉銘上前自薦道:“殺雞焉用牛刀,陛下,不如讓臣去吧。”禮部于她不過一個虛銜,并不能體現她的真正價值,劉銘想多讨些存在感,“臣願帶兵,去探一探姬凊岚的路數。”

“準。”

丹霄将軍在朝野尚有舊部,劉銘承蒙父恩,下場親點了一千精兵,争做先鋒去了。

鐘正雨趕到大殿,沒尋到鐘鯉的身影,一打聽才得知,“鐘大人遇刺,好在劉大人及時出現,這才救下一命……令妹真是福大命大啊……你問劉大人?她好像丢下官職,領兵去了……右相大人來的路上沒碰見?”

鐘正雨氣極反笑,好家夥,竟敢躲我?他不甘示弱,索性上前請旨道:“陛下,臣熟讀兵書,更曾與姬玟公子,共商《奇謀》之書,臣願做監軍,助劉先鋒一臂之力。”

慕容幸沉默,似乎不予應允。

兵部的老将軍“咳咳”了幾聲,大聲嘀咕道:“老了,老了,且由着你們鬧吧。”

“您何出此言?”鐘正雨轉身,開口反駁,“此戰迫在眉睫,鐘某堂堂七尺男兒,不願在此幹坐,反讓女人去上陣殺敵。況且,城中百姓尚不知城外即将開戰,劉先鋒若有閃失,讓姬家攻破了城門……事關重大,豈是兒戲!”

Advertisement

老将軍連連擺手:“老朽不跟你辯論,你要去便去,話多最讨人嫌。”

第一戰,以快攻快,劉銘以快攻為守,不讓分毫,借着護城河的優勢,将叛軍死死困在城外。對面久攻不下,擊鼓收兵,劉銘克敵制勝,場面得以松弛。

鐘正雨登樓望戰,視線始終落在劉銘身上,他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個好好的女兒家,為什麽不在宮裏享福,偏偏要遭這份罪。

劉銘回城,沒回營,而是登上城樓。鐘正雨在城樓等她,見她軟甲開裂,長刀微卷,卻是一副凱旋而歸的樣子,覺得好笑。

這一笑惹怒了劉銘,她身上殺伐的氣息未消,一瞪眼,整個人兇神惡煞:“你笑什麽?”

屏退左右,鐘正雨笑意更深,“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劉銘将廢刀一扔,故意扔向鐘正雨的位置,鐘正雨小心躲過,立刻收斂了笑意。

“生氣了?”鐘正雨試探着上前。

劉銘冷哼一聲,明顯是生氣了。

“劉大人,劉先鋒,本官不是笑你,你現在是軒轅城的英雄,誰敢說你的不是呢。”

“原來在右相眼裏,下官還是個英雄啊。”劉銘說着氣話,粗魯地去扒身上的軟甲,鐘正雨看不過去,伸手幫她,“你氣什麽,我可是真心實意的在誇你,我從沒見過你這般的奇女子。”

劉銘不信,将軒轅的奇女子細細數來,“……鐘鯉是你親妹妹,于情于理不合。陛下一心帝位,對你無意。顧蘭更不必說了,沉默寡言……”劉銘算來算去,發現自己的确是位平易近人,寬和有禮的姑娘,“怪不得你要來糾纏我,原來是我最好拿捏。”

劉銘的語氣充滿嘲諷,鐘正雨被這話傷到了,緩緩收回幫她的手,神色黯然,“劉銘,我鐘正雨追你至此,只想聽你一個答複。”

“不,我們不是一路人。”

“劉銘,你對所有人都笑的很好,只有對我,從來都是惡語相向,好像我是你的敵人。”

劉銘否認:“我對敵人可沒這麽客氣。”

“劉銘,你扪心自問,我有那麽讨厭嗎?”鐘正雨不想她再躲了,雙手扣住她的肩膀,逼她直視自己的問題,“你若連上陣殺敵都不怕,還怕我什麽?”

劉銘二話不說,掙來他的臂膀,反将他撲倒在地,再回首,一支冷箭射入地面,正是他們方才站立的位置。

冷箭有絲絹纏繞,劉銘摘下來一看,上面赫然寫着三個蠅頭小字:狗男女。

二人蹲在牆根,面面相觑。

鐘正雨瞧着這支漂亮的翎羽箭,推測起來:“這箭,像姬凊岚的風格,不過這字……”他欲言又止,劉銘忽然一笑,拽着他要站起來,他慌了,“你幹什麽!危險!”

劉銘面對面,嘴對嘴猛地親了鐘正雨一口,因為用力過猛,兩人的腦袋,鼻子,牙齒都撞到了一起。鐘正雨被這一下給磕懵了,眼冒金星,直到對面又飛來一支冷箭,他被劉銘拽着逃下城樓,還有些暈暈乎乎。

劉銘對衆人高聲警示:“姬凊岚箭術了得,我們不要和她硬碰。大軍沒到,我們切不可輕舉妄動……”交代完畢,她扭臉将一旁揉着額頭的鐘正雨扶進營帳,暗自竊笑,“監軍大人,辛苦了,快請進。”

鐘正雨扶着額頭,作搖頭狀:“幼稚。”

首戰的捷報送到大殿,宣之,衆臣石頭落了地,紛紛請退。

司馬将軍勸住各位:“諸位同僚且慢,叛軍得天時地利人和,此時撤退,定是有詐!諸位若退朝回府,一旦叛軍突襲,府中可不比宮中安全。”

衆臣面露難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顧蘭此時開口:“禀陛下,諸位大人,暗影護衛隊已派到各位府中。”

慕容幸颔首:“衆卿家歸家心切,孤不強留,既無心在此,便速速退去吧。”

衆臣其實明白,誰若此時離開棄女帝于不顧,日後平定此亂,他們定要遭到冷落。然,即便如此,朝堂上還是走了一半的人。

慕容幸苦笑,命顧蘭提姬音出來見她。顧蘭領命,速去速回,半盞茶的功夫便将姬音提回。當鐐铐的沉悶聲響傳入大殿,衆人尋聲望去,不由一陣唏噓:姬家享盡榮寵,不可一世,終落得一個淪為階下囚,一個淪為逆臣賊子。

慕容幸多日不曾看望姬音,也不願與她相對,可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

面前之人眉目滄桑卻不失婉麗,衣衫破落卻不失優雅,許是被牢獄之災打磨了驕傲,這一雙大眼睛看人,再不是疏遠而冷漠的,“罪臣姬音,參見陛下。”她的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楚,人雖跪下,卻挺直着背,不卑不亢。

慕容幸望進這雙琉璃般透亮的眼睛,有些失語。

她此刻像極了她的兄長,一雙眼是一片巨大的海,不起波瀾,卻暗藏力量,“罪人姬音,願自戕請罪,請陛下恩準。”

慕容幸一聲冷笑,不允。姬音若死了,姬凊岚再無顧忌,此戰如何能贏?所以,姬音非但不能死,慕容幸還特命顧蘭:“看好她,她的性命,歸孤所有。”

“留我有什麽用?姬凊岚眼裏何曾有過我這個長姐,我的性命……”姬音說着,試圖從地上站起來。顧蘭在一旁出手按住她,她跪在地上,橫着脖子高喊:“蘇幸,你此時不殺我,莫要後悔!”

慕容幸不耐煩地揮手:“堵上她的嘴。”

殿外,琴兒徘徊不定。

她本是随着姬音一起來的,在殿外卻被巡龍軍攔住,不讓她進。如要硬闖,巡龍軍立刻橫刀,不留情面。

琴兒一哆嗦,幹脆跪在殿外大聲哭喊起來:“陛下!內閣琴兒求見陛下!……主子!主子你在裏面嗎?我是琴兒啊!”哭啼幾下,巡龍軍忽然收了刀,琴兒睜眼一看,眼前不知何時立了一個人影,“顧……顧侍衛?”她擡頭看清是顧蘭,撲上前抓住她的腿,哀求道:“顧侍衛,琴兒将姬音姑娘好好地交到你手裏了,你讓琴兒也見見自家主子吧!”

顧蘭:“你先起來。”

“我不!你不告訴我鐘大人在哪,我絕不起來!”

“鐘大人受傷了,陛下有令,除了太醫署的人,誰都不許靠近。”

琴兒眨眨眼:“師父。”

“你不放開我,我怎麽去禦前通傳?”琴兒稍稍松手,顧蘭立馬掙開她,擡腳就走,“進來。”

琴兒破涕為笑,起身拍拍土,擦擦眼淚,擡腳追了上去。

顧蘭走到慕容幸身邊,小聲道:“陛下,鐘大人行動不便,不如讓琴兒前去侍奉,也好傳話。”

慕容幸準了,顧蘭便帶着琴兒繞過大殿,将其帶到歸鸾殿。

歸鸾殿站了一排太醫署的小侍從,琴兒預感不妙,看向顧蘭。顧蘭面無表情,并不理會她的情緒,琴兒緊跟着她,越往裏走,血腥氣越濃,越發心慌。

屏風外站了一排禦醫,琴兒喚了一聲“主子?!”人已經走進去了。屏風後,除了躺着昏迷的鐘鯉,榻前還坐了一個孩子,聽見有人來,那孩子回頭瞪了一眼琴兒,粉嫩的小臉略帶不滿。

琴兒一愣:“殿下?”

顧蘭人在屏風外,只讓聲音傳了進來:“殿下,陛下派琴兒來侍奉。”

“本宮知道了。”陽屹還小,說話奶聲奶氣的。

琴兒沒想到這孩子在此,匆忙行了一禮,“琴兒唐突,殿下恕罪。”她走上前去,見鐘鯉額頭冒汗,臉頰緋紅,唇色蒼白,一摸之下,皮膚滾燙,竟有傷情惡化之召,驚叫:“怎麽會這樣?!”

陽屹兇她:“你好吵!”

“我的小祖宗,你快些叫人來救救主子吧,這樣下去不行!”

鐘鯉眉頭一皺,人醒了,卻沒有睜眼,喚道:“……琴兒?”

“主子!你這是怎麽了?”琴兒瞬間紅了眼眶,她竟不知鐘鯉受傷如此之重,早知如此,她絕不離開鐘鯉半步,“琴兒回來了,主子你要什麽,盡管吩咐!琴兒在所不辭!”

“從現在起,內閣的一切事務,由你掌管……我知道,你是陛下派來,監視我的……這段時間,有你幫襯……沒出過問題……鑰匙,都在詩瑤身上,你記得,好好葬她……”琴兒吞聲忍淚,頻頻點頭,直到發覺鐘鯉沒睜眼看她,再忍不住,哽咽回應:“琴兒謹記。”

陽屹感到不舒服,于是趴到鐘鯉耳邊,皺着小臉安慰她:“鯉姨,不要怕,會好的。”

鐘鯉嘴角上揚,無聲的笑了笑,再開口,終于舍得講些力氣:“屹兒,你以後,要聽母後的話。你要記住,無論什麽時候,陛下都是全天下,最愛你的……姨要走了,請殿下,同陛下,守好……這天下。”

鐘鯉自始至終沒有擡眼,她平靜地躺在那裏,一如來時,好似熟睡着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