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宰相肚裏能撐船

江棠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是覺得自己應該也不算危險。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殷問峥應該不會真的要了自己的性命——倘若他最開始就是沖着他喪命來的,那麽他縱火之後,合不該又将他救出來,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殷問峥深深地望着他那雙眼——他知道,此刻江棠舟什麽也看不到,甚至不曉得自己在什麽地方。

之前打好的主意突然就轉念一變,不知是這夜色太皎,還是不遠處燒起來的宮殿映得天邊一片橘紅才刺眼,殷問峥突然就被晃走了心神,開口道:“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

江棠舟沒想到話題一轉,竟到了這上頭,不由得問道:“什麽交易?”

殷問峥眼下泛起一絲笑意:“成親。”

江棠舟只覺得自己渾身一震,腳不由自主的往後踩了一步——豈止就是這一步,剛好踩在本就滑開的瓦楞之上,他身體往旁邊傾斜,眼看着就要墜下去。江棠舟也是此刻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在屋頂。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摔下的準備,身體卻在懸空的那一刻,被人給抱住了。

又是一股很淡的檀香,萦繞于鼻尖,熾熱的擁抱将他抱了個滿懷。

殷問峥直接将江棠舟給攔腰橫抱而起。

再加上方才殷問峥的那兩個字,江棠舟覺得自己身體仿若是燒起來了一般——一種從未有過的滋味,突然纏上了心頭。

“放我下去。”江棠舟垂下眼,頭微微往下一壓。

一聲輕笑順勢而出,殷問峥倒也沒過多糾纏,很自然的便将江棠舟給放了下去。

江棠舟便道了一聲:“多謝。”

殷問峥雙手抱胸,又是開口道:“這應當算是我第二次救你了?”

江棠舟恢複了平靜,便又道:“一次是害,兩次是救。不過我也救過你一次,算不算扯平?”

“算。”殷問峥大大方方的擺手,突然往前一湊,嘴唇挨近了對方的耳垂,“那你要不要跟我做這個交易?”

熱氣撲打在耳廓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檀香味萦繞身側,江棠舟側頭,不動聲色的躲開了:“既然是交易,自然兩頭都要獲利,我若是入了太子府,倒是可以免于身份帶來的很多桎梏,可于你來說,卻并無任何好處。”

江棠舟思忖道:“甚至有可能會将你置于不利之地。你既然動過要殺我的心思,想來,也是希望兩國交戰的吧?”

殷問峥不言,只是不眨眼的盯着他。

江棠舟被他看得有一瞬連思考都不得,只能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你能不能別盯着我看?”

“你這雙眼又看不到,如何曉得我在盯着你看?”殷問峥奇道。

“……我早說過,我其他幾感,格外敏銳。”江棠舟擰起眉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對你沒什麽好處,你為什麽要幫我?”

“這個嘛——”殷問峥彎眉笑了,“看你好看。”

江棠舟瞬間被他這句話給吓着了,被自己的唾沫淹了個準,控制不住的咳嗽起來。

殷問峥上前便幫他拍背:“不過是誇你一句,怎麽就這麽激動?——怎麽,以前沒人這般誇過你?”

江棠舟一時無言。

還真沒有人這般誇過他。

他是個殘缺之人,又因為某些原因一直都身子骨很弱,看上去身形有幾分纖弱,從未有人覺得他是個長相英俊的人。

不過江棠舟也沒意識到,殷問峥說的是好看,而非英俊。

見江棠舟不說話,殷問峥臉上的笑也收斂了幾分,正色道:“我說的話,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你在恒國可謂是前有狼後有虎,即便沒有我來放這一把火,也會有其他的人來放這一把火。你若是和我成親,我太子府至少可以保障你的生命安全,保障你不受人欺辱。至于你要幫我做什麽嘛……”

江棠舟眉梢微挑:“什麽?”

“就欠我三件事,如何?”殷問峥眼中閃過一抹亮色,“這三件事,我會一一來問你讨要。”

片刻後,江棠舟才答道:“給我一些時間。”

“嗯。”殷問峥颔首道,“給你三日時間,到時候我再來尋你。”

聽雨沒帶江棠舟這個累贅,自己倒是輕而易舉的逃了出來,只是糊了一臉的鍋巴,看上去像是個來逃難之人。

雖然這宮殿偏僻沒太多人,可還是死了兩個婢女,兩具屍體橫陳在已經被燒得七七八八的地面上,連臉都看不清楚了。

聽雨沒敢望,藏在江棠舟的身後說道:“當時有一個沒死,我本想救她,可是火勢太大了,我根本就越不過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江棠舟拍了拍聽雨的手背,道:“這不是你的錯。”

聽雨“嗯”了一聲,仍然覺得心頭有愧。

過了半刻鐘,淩俞帝派人來了。

來的是五皇子。

江棠舟還記得他的聲音,帶着三分壓也壓不下去的飛揚跋扈,實則江棠舟在大勤也聽說過他的大名,這的确是個飛揚跋扈的主兒,只要他一出街,須得街上行人商販全數避開,不得擋路。可偏生就是這麽個主兒,卻是恒國當朝淩俞帝最為疼愛的一個皇子。

原因很簡單,他的母妃周貴妃冠絕後宮,這麽多年來,從未受過冷落。

江棠舟莫名想到了殷問峥——他只曉得他的母妃是已故先皇後靈氏,其他的,卻是一概不知。

太子有名無分,這麽多年,恒國那邊竟未有過太多關于他的消息,只曉得他是個風流浪子,府中藏了不知道多少的佳人,且葷素男女不忌。

江棠舟倒是沒覺得那殷問峥可能會看上自己——就算是看上了,他自問也有能力保護自己,絕不讓殷問峥得逞。

更何況他總覺得,殷問峥并非那樣的人。

“燒這麽大的火,祯王這是怎麽逃出來的?”那淩與錦看上去頗為好奇,盯着江棠舟上上下下的端詳了一陣,摸着自己的下巴道,“莫非,是有人助你?”

聽雨悄無聲息的往前邁了一步,擋住江棠舟的一半身子,垂頭恭敬道:“回五皇子殿下,奴婢自幼跟着主子,會些拳腳功夫,是奴婢将主子救出來的。”

跟了江棠舟那麽多年,聽雨自然曉得什麽話該講,什麽話又不該講,故此将那黑衣人一事給掩了過去。

淩與錦似笑非笑的望着聽雨,道:“是嗎?”

聽雨猶自鎮定,卻不再說話。

那淩與錦也不知道想的是什麽,轉眼也就轉了話題道:“這兩人看着着實倒胃口,你、還有你,你們倆先把人拖下去扔了。”

兩個公公對視一眼,問道:“五皇子,這……扔哪兒去?”

“随你們扔哪兒,”淩與錦皺着眉頭擺擺手,一臉厭煩的模樣,“別在這裏礙了我的眼就成。”

得了令,兩個公公連忙就去拖那兩具被燒得焦黑的屍體,竟一點也沒管是否死者為大。聽雨看得心下憤憤,險些就要開口說話,卻被江棠舟摁了一下手臂。

聽雨小聲的喊他:“爺!……”

江棠舟便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示意她謹言慎行。

兩具屍體很快便被拖走了,那淩與錦似乎也覺得沒意思,罵了一句晦氣,便擡腳走了:“你們二人跟上。”也沒說到底要去幹嘛。

江棠舟點頭,聽雨便扶着江棠舟跟上淩與錦的步伐。

最開始他本以為那淩俞帝好歹要見自己一面,畢竟走水的事情都出了,明擺着有人要害他性命。

卻不想,原淩與錦是直接帶他去了一個新的殿中住下。

這殿看上去就要有人氣許多,一進去便烏壓壓十來個婢女公公躬身行禮,只不過敬的是那五皇子。

“祯王暫且住在此處,”五皇子昂着頭說道,“有什麽需要的就告訴這些奴婢奴才,他們自會替你去置辦。”

“謝過五皇子。”

江棠舟道了謝,那淩與錦便走了,估摸着是因為什麽信息都沒撈着,所以走得還挺利索。

五皇子走了後,沒等到江棠舟說話,那些奴才奴婢全都自行散開,一看就是沒将江棠舟給放在眼裏。聽雨氣得不行,江棠舟倒是很淡定:“眼看着天就要亮了,還是先歇下吧。”

“知道了!”聽雨氣道,“爺,您就不能有點脾氣!”

“你這小丫頭,跟了我這般多年,怎麽脾氣還這麽大?”江棠舟揉了揉她的腦袋,道,“将你那脾氣收斂着些,能省好些事。”

“我可不像爺這般,打碎了牙都全往肚子裏面吞,宰相肚裏能撐船!”聽雨輕哼道,“苦的不都是自己?”

“好了好了。”江棠舟連忙安撫他,“趕緊去幫我準備準備,我想睡了。”說罷還做作的打了個哈欠。

“知道啦!”聽雨朝她做了個鬼臉,去找剛才那群散開的宮女了。

江棠舟尋了個地方坐下,在心中琢磨殷問峥說的那事兒的可行性。

這個所謂的交易,對于他來說誘惑太大了。他在恒國有被庇護之地,不需要摻和進那些政治鬥争裏面,大可以老老實實的待着過閑雲野鶴般的日子,換做是誰都會頭腦發熱直接答應。

可他在宮中活了那麽多年,知道天下從來沒有白吃的食。

殷問峥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呢?将他框進去,他又會得到怎樣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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