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始終是勤國人
與江棠舟那句話同時而起的,是破空而出的箭聲。
只聽得“唰”的一聲铮铮之響,一只快到幾近模糊的箭從茂密的森林之中穿過,直直朝着殷問峥的胸口而去,箭的速度快到根本讓殷問峥沒有反應的時間。
江棠舟卻是拉拽着殷問峥的手猛的往後一扯,兩人近乎躺倒在馬背之上,受驚的馬揚起蹄子發出一聲長鳴,殷問峥迅速拽住缰繩,将馬狠狠往下一摁,暫且控制住了。
“什麽人!”殷問峥沉了臉,眼神中閃爍着陰森戾氣。
四下掃過,卻是空無一人,密不透風的樹林之間,隐隐只能聽到蟲鳴鳥叫之聲,時有微風習過,也不過是樹葉沙沙而落,好像剛才那虛空而來的一箭,不過只是幻影。
殷問峥将江棠舟擋在身後,騎着馬在此處繞了一圈,卻什麽都沒有發現:“你方才是怎麽聽到的?”
“耳朵靈。”江棠舟道,“來人應當至少有十個,動靜很小,十分謹慎。”
“我們先從此處出去,”殷問峥說,“往前數米有一處平地,我們先在那裏歇息片刻。”
畢竟此刻往回走的路都是羊腸小道,更為驚險,倒不如先去個空曠的難以避人之處,暫時休整片刻。
殷問峥策馬而起,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那群刺客似乎已注意到了兩人的意圖,又是一支長箭從茂密的森林之中破空而出,而這一次絲毫沒給兩人反應的機會,接連數只長箭同時朝着兩人的方向而來。
殷問峥有了經驗,便曉得躲開,他身手敏捷,很快就避開了這些暗箭,手上抓了一大把,只見那箭頭一片黢黑,看着不像是普普通通的箭頭。
于是他舉起往鼻下一晃,一股奇香彌漫開來:“箭有毒。”
偏偏就是殷問峥分神的這麽一秒鐘,一只長箭勢如破竹,呼嘯而來。
江棠舟尚未來得及回答他這句話,便眉頭狠狠一擰,憑聲辯位,一把拽住了殷問峥的衣服一角将他攬入懷中,兩人不知道旋了多少個三百六十度,那支長箭仍然擦着江棠舟的後背而過,“撕拉”一聲,劃開了一條巨長的口子。
殷問峥摸了一手的血,臉色怒沉,眼神陰鸷,語氣也多了幾分怒意:“你護着我做什麽?!你那三腳貓功夫,不如先把自己給護好!”
江棠舟把自己一半的力氣挂在殷問峥的身上,深吸了一口氣後,笑道:“你不是說了,好歹我也要在你的手下讨生活,你若是出了什麽事,我豈不是要餓死?”
殷問峥與他四目相對,突然覺得江棠舟臉上的笑容非常的刺眼。
他很不自在的撇開頭說到:“跟你開玩笑,你怎麽還認真起來了?”
江棠舟半阖着眼,靠着樹幹道:“我們不可戀戰,還是先行離開吧。”
殷問峥攥緊手中的長箭,咔擦一聲便被他捏成了兩段,他陰森森的往那黑黝黝的森林之中望去,只見迷霧。
一瞬後,他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道:“走。”然後一把将江棠舟撈上了馬。
此時此刻,那些只曉得躲在暗處傷人的,也終于是提劍追趕上來。
江棠舟的确是三腳貓功夫,幫不了太大的忙,殷問峥又要駕馬又要揍人,身上多了好幾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前面有一處山洞。”殷問峥死死地摟着已有些沒力氣的江棠舟,道,“我們先躲進去。”
江棠舟只“嗯”了一聲,便昏睡過去。
山洞裏有些潮濕。
火雖然燒得很旺,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但仍讓人不由自主的覺得冷,還覺得悶。
江棠舟是驚醒過來的,下意識的喊了殷問峥的名字,下一秒,一雙炙熱的大手便握住了他的,便輕輕的捏了一下掌心。
“醒了?”
“我們這是在哪兒?”江棠舟詢問道。
光線應該很暗,因為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
“在一個山洞裏面,”提到那群刺客,殷問峥仍然恨得牙癢癢,“還有人堵在洞口等我們出去。該死,竟被這群人給算計了。”
江棠舟撐着地面想坐起來,手臂卻是無力的。殷問峥忙幫忙扶了他一把,詢問道:“身上可有什麽不适?那箭上有毒,但是,是什麽毒,我卻是不知道。”
“……”江棠舟垂下眼,擋住眼中的情緒,淡淡道,“無妨,我沒事,只是傷口有些疼。”
殷問峥看他神色不似作僞勉強,便也松了一口氣:“我們不能一直都在此處待着,你身上的傷口需要處理,毒也需要及時清除。這樣,待到今日日落,我們便殺出去。”
“——不可。”江棠舟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外面那群人都是沖着你來的,沒有得手,絕不會善罷甘休,若我們直接殺出去,恐怕全部的火力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到那時,就是想逃,也無法逃出生天了。”
“那你說怎麽辦?”殷問峥将手中的木棍狠狠扔進火堆之中,陰冷一笑,“他們最好祈禱我莫要活着回去,否則的話……”
“行了,別放狠話了。”江棠舟打斷他,撐着地面往他的方向坐近了一些,問道,“你身上的傷如何了?”
殷問峥表情一頓,撇開頭:“我沒受傷。”
“我都聞到味道了,還沒受傷?”江棠舟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道,“我這裏有金瘡藥,你先把藥上了吧,總能舒服一些。”
殷問峥便楞了一下:“你還随身攜帶金瘡藥?”
“嗯。”江棠舟垂下眼,從懷裏摸出來一瓶金瘡藥,扔給殷問峥。
殷問峥接過來,借着這洞中昏暗的目光,一邊往自己的手上抖藥沫一邊意味不明的端詳他——他那雙眼分明暗淡無華,卻總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即便其他幾感會更敏銳一些,可總不可能天生如此……江棠舟到底是怎麽練出來的?
殷問峥将自己的傷口随意撒了點金瘡藥,伸出手握住對方的手腕:“你坐過來一些。”
江棠舟“嗯?”了一聲。
“我替你抹藥。”殷問峥說,“你又看不着自己身上傷着了哪裏,自然只能我來幫你抹。”
“……不必。”江棠舟臉上竟閃過了一絲局促之意,道,“傷得并不嚴重……”
“那我也不過只是點皮外傷。”殷問峥不知道他在別扭什麽,但他曉得自己今天是非抹不可,便一把箍住江棠舟的胳膊,狠狠地往自己懷裏一拽,江棠舟整個人便倒入他的懷裏。
殷問峥憑借着記憶掀開江棠舟的衣角,果然看到在側腰有一處很大的箭傷,口子裂開,往外翻得血肉模糊,還隐隐透着一點黑氣——是中毒了的标志。
殷問峥臉色瞬間變得非常的不好看,撒藥的動作活像是在發氣,江棠舟埋在他的懷中,被金瘡藥刺激得頭皮發疼卻隐忍着不置一詞。
“你可真能忍啊,祯王。”殷問峥到底還是刺了他一句。
江棠舟輕輕的笑了笑,蒼白着一張臉沒說話。
他又能說什麽?從小到大比這更疼的苦他都受過,如此一點小傷口,對他來說真的只是皮肉傷。
殷問峥撒完了藥,注意力才放到他薄纖瘦削的身體上,在火光之中瑩瑩而白,被那火的影子一飄,便像是在他眼前閃起了暗影似的,殷問峥臉頰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暗紅,輕咳嗽了數聲,才道:“好了。”
“多謝。”江棠舟沒感受到陡然變得暧昧的空氣。
他将自己的衣服放下去,一只手撐在殷問峥的腿上試圖坐起來,奈何這個動作,根本就不好發力,反倒讓他再一次倒入了殷問峥的懷裏,還因為不想倒,而一只手扶住了對方的肩膀。
兩人的距離一瞬間近極了,連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空氣難得凝固了數秒。
最終是殷問峥輕輕咳嗽了兩聲,打破沉默:“怎麽,就這麽不舍得離開孤的懷抱?”
江棠舟當即沖他嘆了口氣,坐起身來:“莫要同我開這樣的玩笑。”
殷問峥伸出手随意的揉了揉江棠舟已經散亂的發髻:“你怎麽知道一定是玩笑?”
江棠舟便不說話了。
火光中的柴火“噼裏啪啦”,發出輕輕炸開的聲音,殷問峥時不時從一旁撿些幹柴往裏扔,讓火可以燒得更旺一些。
江棠舟坐了會兒,才道:“外面至少埋伏了十人。”
“這你也能聽出來?”殷問峥攪動了一下火堆,火光便沖得更高了一些,“我越來越好奇了,你這一身本事到底是怎麽練來的,挺有用的,我也挺想要。”
江棠舟沉默片刻:“……你不會想要嘗試的。”
殷問峥半眯着眸子,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道:“我自己沒有,可若是把你留在身邊,不就也相當于有了?”
江棠舟:“……”這人,原來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來了。
不對,他早就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來了。
江棠舟笑着搖了搖頭,道:“太子,你有一事一直都沒想通,我始終是勤國人,早晚有一日是會回到勤國的。”
殷問峥也笑道:“這好像不由你說了算吧。”他這句話說出口時,便多了幾分不容反駁的篤定,像是又打起了什麽別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