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8章

陸先生帶着阮阮回到陸家別墅。

路上阮阮想了一路的腹稿, 預備在周女士面前表演。

兩人走進陸家別墅,房間裏的燈光均已熄滅。

只有一盞落地燈散發着柔和的暖光,周女士已經入睡。

阮阮一路提着的心沒了着落處。

陸先生摸摸阮阮的頭發, 輕聲道:“回去睡吧。”

目送阮阮揉着眼睛回房間睡覺, 陸先生才挪動腳步往樓上去。

推開房間門,周女士躺在床上陷入沉睡, 床頭燈的燈盞亮着暖黃的光。

柔和的燈光映照在周女士的側臉上, 她的眉眼顯得溫柔平和。

陸先生的目光染上一層溫和的柔光,他伸出手,輕輕将妻子垂落的頭發攏到耳後。

陸先生坐在床頭看了很久, 才慢慢起身去洗漱。

離開的一瞬間,周女士似有所感, 她微微皺着眉頭, 半睜着眼睛, 聲音有着久睡剛醒的沙啞:“公司的事情處理完了?”

陸先生拿捏不準妻子的态度,解釋的話放在嘴巴。

周女士已經自然地拉住陸先生的手, 語氣難言困倦:“辛苦了,洗洗早點睡。”

說完周女士翻了個身,重新進入夢鄉。

Advertisement

陸先生在原地站了回,才轉身慢慢向浴室走去。

第二天清晨。

周女士和陸先生都要早出門,難得四個人坐在一起用早餐。

阮阮叉着盤子裏的煎蛋,視線不着痕跡地在陸先生和周女士身上劃過來劃過去。

周女士神色如常喝着咖啡,陸先生除了眼底有些黑眼圈外并無異常, 兩人并不像發生争吵的模樣。

阮阮嘴裏咬着叉子, 心思轉了一圈。

陸先生展開當天的晨報, 報紙後的眼睛掃了阮阮一眼。

不知怎的,阮阮腦海中下意識浮現一只西裝革履的熊貓看報紙的場景。

阮阮晃了晃腦袋, 把奇怪的聯想甩出腦海。

哎,陸叔就是大師兄的事實給阮阮的沖擊力太大,她還沒能從對方也是大熊貓的認知中走出來。

陸先生以手握拳低咳一聲。

阮阮意會。

她放下叉子,轉頭看向周女士,開口問道:“周姨,你知道昨晚陸叔為什麽出門後很晚才回來?”

周女士正在給面包抹果醬,随口答道:“噢,你陸叔公司臨時有事。小李跟我說過,是歐洲區那邊合作商的事情,需要緊急處理。”

阮阮想好的一肚子解釋堵在嗓子眼。

她有些驚訝地擡起眼眸,手裏的叉子落在盤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周女士擡起頭,眼神有幾分疑惑:“怎麽了阮阮?”

從周女士的表情來看,她确實毫不知情。

藏着掖着不是周女士的性格,所以其實小李根本沒露餡,周女士根本沒懷疑?

阮阮想起陸先生昨晚猛灌苦瓜汁的場景,默默流下同情的淚。

“來了來了,湯來了!”王媽端着一個大瓷碗快步從廚房走過來。

“苦瓜瘦肉湯,美容養顏,清新解膩,來來來,每人喝一碗。”王媽熱情地介紹着:“今天市場上的苦瓜特別新鮮,我買了一大袋呢,大家嘗嘗,好喝我晚上再給做。”

陸先生望着綠油油的苦瓜湯,嘴裏一陣發苦。

周女士笑容滿面:“苦瓜是個好東西,王媽幫我盛一碗。”

王媽眉飛色舞,一邊科普苦瓜的好處,一邊給桌上四人一人盛一碗苦瓜湯擺在面前。

周女士嘗過一口苦瓜湯,對王媽的手藝稱贊不已。

陸汣是個好養活的,口味不忌,一碗苦瓜湯讓他喝出牛飲的姿态。

桌上唯二沒動勺的人就是陸先生和阮阮。

周女士疑惑地看着陸先生:“怎麽不喝?你最近經常熬夜,喝點苦瓜對身體好。”

阮阮看見陸先生艱難而又緩慢地端起湯碗,一勺一勺喝着。

阮阮莫名掬了把同情淚。

她嘴巴裏還殘留昨天苦瓜的味道,實在不想喝這碗苦瓜湯。

陸汣側頭看見阮阮一臉苦兮兮的表情,又見阮阮盯着湯碗。

秒懂。

陸汣端過阮阮的湯碗,三四口就喝個幹淨,他用紙巾擦擦嘴,呼撸一把阮阮的頭發:“還發呆趕緊走,再晚要遲到了!”

阮阮臉頰露出甜甜的小梨渦,脆生生道:“來啦!來啦!”

阮阮下午放學後和陸汣龐卷一起去看望趙嫣然。

趙嫣然已經好幾天沒去上學,她的氣色仍舊不太好,像是一朵失去水分的鮮花。

看到阮阮過來,她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周女士來看望周盈時,把自己過去的事情告訴周盈。

或許是兩人有着類似的經歷,她們都曾被迫失去自己的腹中的骨肉。

周女士的勸說比任何其他人都要有效,周盈那一天無聲無息流了很多淚。

周女士的眼眸也是紅腫着的。

世間之事悲歡離合,每個人心裏或多或少有着煩惱,有的永遠不為人知,在外人眼中可以光鮮亮麗,關上門又是舔舐傷口的時刻。

阮阮帶着點心放在周盈的床頭,周盈的臉蒼白到近乎透明。

她的眼神落在阮阮身上很輕,像是抓不住的浮雲。

“阮阮來了。”周盈說話的聲音也很輕很輕。

但總算周盈肯搭理人了。

是個好現象。

趙嫣然給周盈擺上晚餐,周盈自己拿着勺子慢慢吃。

阮阮打開書包,把課本和練習簿拿出來,給趙嫣然說當天老師布置的作業。

趙嫣然接過作業本,向阮阮道謝。

阮阮想起什麽來,她從口袋裏摸來摸去,掏出來一只錄音筆。

“我拜托你們班學委給錄的,老師講課的音頻,你有不懂的可以聽一聽。”阮阮語氣中有幾分充滿活力的得意。

顯然為自己想到這個好主意而感到開心。

趙嫣然彎唇笑了笑。

兩個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寫作業,腦袋挨着腦袋。

遇到不會的問題,阮阮就戳戳陸汣。

高二學長陸汣不得不拿起高一的課本給阮阮講題。

龐卷抓了抓卷卷的頭發,一臉頭疼地舉起小胖手:“老大,我也不會!”

面對龐卷陸汣就沒那麽多耐心,他轉頭将練習簿卷成一個筒照着龐卷的腦袋敲了一下:“自己想,題裏的知識老師上課都講過!”

龐卷捂着腦袋哼哼唧唧:“老大,你偏心。”

“嗯?”陸汣揮了揮手裏的練習冊。

龐卷連忙捂着腦袋低下頭,手裏抓着筆奮筆疾書:“我錯了!我錯了!”

陸汣挑了挑眉,這才像話嘛!

在這間承載太多悲傷的病房裏,少年人的歡聲笑語是照進黑暗的陽光。

再潮濕的角落也能感到一絲溫暖。

周盈躺在病床上,久違露出一抹淺淡的微笑。

趙士坤有再來過幾次,周盈的态度着實冷淡,趙士坤碰了幾次牆,不再願意上趕着吃冷臉。

他心中的周盈應該永遠是熱烈美麗的,而不是冷漠灰敗的。

李亦可說的事情趙嫣然找人調查過。

趙士坤根本就沒藏着掖着。

趙老夫人有了孫子,尾巴簡直要翹到天上去,恨不得到處炫耀她趙家有後的事情,想不知道都難。

圈裏的人表面上笑臉相迎,背地裏誰不嘲笑趙老夫人拿個私生子當寶貝,嘲笑周盈多年來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趙嫣然找的私家偵探輕而易舉就拍到趙士坤私生子和情人的照片。

這些事情趙嫣然都是不敢告訴周盈的,她的母親失去孩子之後仿佛真的變成失去依靠的菟絲花,和從前自信驕傲的模樣截然相反,心理上極其脆弱。

趙嫣然不敢讓她受到刺激。

趙嫣然想着想着便走了神,阮阮用戳了戳趙嫣然的胳膊。

趙嫣然回過神,歉意地笑了笑,手上的筆繼續動作,埋頭寫作業。

從醫院出來天色已經黑下來,司機等在門口,龐卷和阮阮陸汣打過招呼直奔自家的車子。

阮阮和陸汣坐上陸家司機開過來的車,車子啓動,将城市的燈火抛在身後。

寫完作業的學生仿佛剛被采蜂人榨幹的蜂巢,是一丁點精力都沒有。

阮阮仰面靠在沙發後座上,宛若一條鹹魚。

相比之下陸汣神采奕奕。

阮阮想起陸汣只用她二分之一的時間就寫完作業,頓時心生好奇,腆着臉向陸汣請教寫作業快的方法。

陸汣聞言挑了挑眉,手指在阮阮眼前晃了晃:“很簡單,只需要滿足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阮阮急忙問。

陸汣雙手攬在胸前,微微昂着下巴,慢悠悠道:“一顆聰明的大腦。”

阮阮:

不想承認又無法否認。

好氣。

阮阮決定眼不見為淨,不搭理陸汣。

陸汣倒是不甘寂寞,阮阮越不搭理他,他越要和她講話。

陸汣的聲音在阮阮耳邊嗡嗡嗡響個不停,阮阮煩得實在沒脾氣,接了陸汣幾句話茬。

阮阮現在讀高一,等到明年下半年讀高二的時候就要考慮分科的事情。

陸汣問起來,阮阮卻完全沒有概念,她每科成績都挺好的,但若要說格外偏愛哪一科是沒有的。

阮阮見不得陸汣看自己笑話的模樣,她眼睛轉了轉,反問他:“那你嘞?陸叔說你以後會讀商科,是真的嗎?”

陸汣撇了撇嘴:“商科是我爸的希望,不是我的。”

他扭過頭不再說話。

兩人靠在窗邊,心思各異。

未來對于少年人來說即使充滿無限吸引力,又是充滿無限未知的。

父母鋪好的光明大道未必是想要走的,再選定真正的道路之前,一切的徘徊彳亍都是必經之途。

回到家,周女士問起趙嫣然媽媽的情況,阮阮簡單做過說明。

周女士嘆了口氣,“這種事要靠自己走出來,我的孩子能給我托夢,或許她的孩子也能。”

說到托夢,阮阮想起來周女士給她講的熊貓托夢的故事。

現在确定陸叔就是大師兄的她,極度懷疑當初周女士所謂的夢來自她家大師兄的自導自演。

想到這裏阮阮忍不住開口問道:“周姨,大師兄呢?”

嗯?

周女士疑惑的眼神投過來,阮阮瞬間捂住嘴,幹笑兩聲解釋道:“前兩天看一個電視劇,裏面的大師兄長得特別像陸叔,我一時就說錯了,說錯了,嘿嘿。”

周女士不疑有他,反而對阮阮說得電視劇起了興趣:“什麽劇?我也來看看。”

阮阮借口說是随便刷到的小視頻,沒有記住電視劇名。

周女士興趣盎然的眼眸有些失望。

她指了指樓上,對阮阮說:“你陸叔不知道在外面吃了什麽,腸胃不舒服,吃過醫生開的藥,現在還在床上躺着呢。”

準是苦瓜湯的威力。

阮阮噔噔噔跑上樓梯:“我去看看陸叔!”

阮阮敲了敲房門。

“請進。”陸先生的聲音沉穩中帶着幾分沙啞。

阮阮小心翼翼推開房門,陸先生靠坐在躺椅上看一本英文書。

看見阮阮過來,陸先生放下書,輕輕朝阮阮招了招手。

阮阮蹲在躺椅旁,仰着腦袋望着他,眼眸亮晶晶地:“師兄,你好些了嗎?”

陸先生緩聲說:“沒事。”

阮阮想到先前心裏的想法,想問又忽然欲言又止。

周女士失去孩子,同樣地陸先生也失去孩子。

那個早逝的孩子是他們心中共同的傷痕。

她或許不應該再次提起。

陸先生看出阮阮的躊躇不定,他稍稍一想,便猜得八九不離十。

阮阮是一個很簡單的孩子,她短暫的人生中經歷過的風浪太少,她遇到的人和動物給予的大多是是溫暖和照顧。

這樣的孩子很少有煩惱會困擾她,能讓她困擾又好奇且只能由自己來解答的事情只有那一件事。

陸先生想起妻子探望過周盈黯然神傷的背影,心下更多了幾分篤定。

陸先生有一雙歷經風雨洗禮後的眼眸,沉靜如同大海一般,任何事物都不會掀起風波。

“你是想問我和阿敏的第一個孩子?”

阮阮未曾料到陸先生看人如此毒辣,竟一眼識破她的想法。

她輕輕點了點頭。

說起那個無緣的孩子,陸先生沉靜的眼神有些缥缈,他輕輕嘆息:“是我的錯。”

他那時候太年輕,又初來人類世界闖蕩沒幾年,對女人懷孕的事情一知半解。

如果他當時更細心些,注意到妻子身體的狀況,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陸先生寬大的手掌撫摸着阮阮的腦袋,掌心的溫度順着發絲的觸感傳入阮阮的感官。

這是真正屬于長輩的溫暖。

阮阮忽然感覺鼻子發酸。

陸先生的嗓音低沉且富有磁性,放輕聲音說話時像是晚間廣播的主播,有一種娓娓道來感染人心的魔力。

“孩子沒了,阿敏哭得厲害,眼睛腫得像是核桃,現在想起來,我從未見過阿敏流過那麽多的眼淚。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阿敏更重要的。我就想了個笨辦法,我給阿敏編故事,我說每個孩子都是天使,天使墜落凡間不會只投一次胎,一次沒有成功,會有下一次。阿敏很單純,她信了。我趁着阿敏睡着,變成一只大熊貓,我跟阿敏說,你的孩子托生成熊貓,她會過得很幸福。阿敏抱着熊貓的我又哭又笑,我身上的熊毛都哭得濕透。”

陸先生停頓一秒,發出一聲嘆息:“她真笨,居然就信了。信了好,信了好,她從此就慢慢振作起來。”

阮阮認真聽着陸先生的講述,從她第一天見到陸先生,就沒有聽陸先生一次性講過這麽多話。

在阮阮的印象中,陸先生,她的大師兄,是一個強大不茍言笑的男人。

此時此刻,阮阮忽然明白周女士說過的話,周女士說得沒錯,陸先生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他的溫柔于人所不覺察之處,他在用心愛着自己在乎的人。

陸先生用那雙飽經風雨的眼眸看着阮阮:“有時候,适當的謊言是必要的。”

阮阮若有所思。

“而粗劣的謊言會付出代價。”陸先生眉心微蹙,手掌捂住肚子的位置。

陸先生用實際行動給阮阮上了一堂課,粗劣的謊言的代價是喝很多很多苦瓜水,導致腸胃不适卧病在床。

阮阮給陸先生接了一杯溫水。

陸先生慢慢飲下去,溫熱的液體舒緩胃部的抽搐,陸先生的眉目舒展起來。

阮阮撐着下巴蹲坐在在陸先生身邊,觀察着陸先生細微的小表情。

陸先生在她眼中變得生動起來。

陸先生不止沉默強大,其實他也會生病,怕吃苦,會為了不讓妻子誤會硬着頭皮做事情。

陸先生,是她的大師兄,是她的家人,真好。

阮阮從陸先生房間走出來,心裏就有了一個計劃。

或許她可以照葫蘆畫瓢來嘗試一番。

阮阮的心思簡單,她決定去做就不會再思前想後。

趙嫣然晚上是陪着周盈一起睡的。

阮阮不能在趙嫣然在的時候出現,兩個人的變數太大。

還沒等阮阮想到好主意支開趙嫣然,趙嫣然先病倒了。

其實趙嫣然的病來得并不突然,歸根究底,她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

突然遭受家庭變故,身邊的親人沒有一個中用的,她承擔着巨大的心理壓力,還要照顧生病的母親。

身心俱疲之下,病倒是遲早的事情。

病去如抽絲,趙嫣然的病尚需要靜養。

趙嫣然發着高燒,是挂着吊瓶,即使想去照顧周盈也有心無力,只得将照顧周盈的事情交給護工來做。

現在的請的護工是白班護工,夜班的護工還要物色,一時之間不好請人。

阮阮自告奮勇在夜班護工招到之前暫時陪房。

周女士不放心阮阮一個小姑娘待在醫院裏,她要照顧生病的陸先生抽不開身,本想讓王媽代替阮阮過去。

阮阮突然執拗得很,非要自己去醫院陪護。

陸先生似乎看透阮阮的想法,他并沒有阻止,只是跟周女士說阮阮有自己的想法,去歷練歷練也不錯。

他們幫忙早點找到一個夜班護工,讓阮阮只去一個晚上就成。

周女士才勉強答應下來。

雖然在周女士心裏,阮阮只是去醫院睡一個晚上,她還是給阮阮帶來新的被褥,若不是阮阮阻攔,還想給阮阮帶只玩偶過去陪她睡覺。

阮阮雖然在自己房間裏會抱着兔子玩偶睡覺,但是大庭廣衆之下還帶着玩偶,阮阮臉皮薄,不太好意思。

周女士只得作罷。

趙嫣然生病的事情,周盈還不知道,趙嫣然曾經高傲任性,如今又懂事的過分,簡直快把周盈當瓷娃娃供着。

阮阮對此只能嘆氣。

周盈睡眠不好,晚上輾轉很久才能勉強入睡。

窗簾是半開半掩的,清透的月光順着窗簾沒有遮擋的窗戶灑落在房間的地板上。

周盈即使睡着也睡得并不安穩,夢中的情景光怪陸離,她像是被困在怪獸之國的小人,四處奔走,心力交瘁,卻找不到通往人間的道路。

又是一條死胡同,有着笨重陰影的怪獸撲了上來。

周盈從睡夢中驚醒,捂着胸口一陣陣發悸。

窗外樹影婆娑,明月高璇高懸,本是普通的夜晚,卻因難眠人的心境變得悲涼。

周女士說過孩子會托夢給母親,她的孩子是太怨恨她這個母親,所以連一場夢都不肯給她嗎?

周盈只覺得胸膛中一股揮之不去的悲傷襲上心頭。

眼淚滴落在手背上,灼熱滾燙。

周盈忽然感到一股視線在注視着自己。

淚眼婆娑中,她擡起眼眸,卻看見月光鋪就的潔白地毯上坐着一只熊貓。

周盈急忙用手背擦幹淨眼淚,她幾乎迫不及待看過去,真的是一只熊貓。

她有着墨一般純粹黑的絨毛還有着雪一般純粹白的絨毛。

黑白絨毛覆蓋着圓潤的身軀,蓬蓬的臉蛋上嵌着一雙水一般的眼眸,月光勾勒着她小小的身軀。

她看起來像是真實存在的動物,又仿佛是來自天外的投影,散發着聖潔而難以觸碰的光芒。

周盈忘記流淚,她的心髒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她的血液在血管裏翻滾着。

仿佛某種來自骨血的力量告訴她,是她,她無緣降生的孩子來了。

在周盈的灼熱視線中,阮阮邁着步伐跳上周盈的床榻。

她用熊爪的背部笨拙地擦掉周盈眼角的殘淚。

黑色的絨毛并不似想象中柔軟,反而有些毛棘棘的觸感,像是一把刷子摩擦過細嫩的皮膚,帶來輕微的磨砺感。

周盈卻如獲至寶,她一把握住阮阮的爪爪。

阮阮微微歪着腦袋,黑亮的眼眸将她的模樣收進眼底。

周盈在阮阮澄澈的眼眸中看見一個形容狼狽的女人,她頭發淩亂,雙眸紅腫,臉龐憔悴。

周盈帶着幾分慌亂用手做梳子理順頭發,而後竭力拉扯嘴角,嘗試露出一個美麗的笑容。

這是她的孩子唯一一次給她托夢,她要要讓孩子記得,她的母親是美麗的是美好的。

周盈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阮阮拉過周盈顫抖的手,使她手掌攤開朝上。

周盈一雙眼眸近乎貪婪地描繪着熊貓的模樣。

她的孩子,無法經由她的身體來到這個世界,她無法陪同她成長,陪同她經歷世間的美好。

最後的慶幸是她的孩子還有機會,還有機會以另一種生物的形式降臨這個世界,睜開她懵懂的眼眸注視着這個世界。

她恨不得給她全世界的愛,如今卻只能在夢中做最後的告別。

掌心的癢意吸引了周盈的注意。

周盈意識到她的孩子是在與她交流。

周盈認真感知着掌心筆畫的走向,将一筆一畫連成一字,将一字一字連成一句。

“媽媽,你要好好的。”

媽媽,你要好好的。

周盈嘴中咀嚼着幾個字,眼淚順着臉頰滑下,滴落在阮阮和她交握的手上。

周盈握住阮阮的手,連帶包住悔恨的淚水。

她嘴唇抖了抖,顫抖着說出自己不敢面對的現實:“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阮阮給了周盈一個擁抱,周盈垂下脖子,臉埋在阮阮毛茸茸的身體裏,眼淚大顆大顆滴落,将白色絨毛浸濕。

阮阮用小小的熊爪,笨拙地拍打着周盈的後背。

周盈本就很瘦,流産的打擊使得她變得更加消瘦。

阮阮能摸到她單薄皮膚下一根根分明的肋骨。

周盈哭了很久,她太久沒有大聲宣洩過,所有積壓的情緒爆發時仿佛開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查房的護士聽聞動靜,手電筒的燈光照在房門上,重重敲了敲門:“裏面怎麽回事?”

阮阮身體一僵。

周盈立刻抱緊阮阮小小的身體,她勉強扯着哭到沙啞的嗓音喊道:“我沒事。”

護士走遠了。

周盈用袖子擦掉眼淚,紅腫的眼眸中泛着溫柔的光,她輕輕撫摸着阮阮的身體:“別怕。”

阮阮看着她,嘴角上揚。

阮阮在周盈的掌心繼續寫字。

“我該走了,記住我的話,好好生活,別再為我難過。”

“別走。”周盈眼中充滿不舍。

阮阮從周盈懷裏掙脫,順着月光的軌跡跳上窗臺,月光為她蒙上一層輕紗,使得她的身影看起來朦胧缥缈。

熊貓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中時,周盈看見熊貓的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對她說:

“再見了,媽媽。”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