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殷無執,真是個蠢人。
姜悟喪喪地想,這真的是千古一帝麽?口口相傳的歷史是真的麽?為何與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久久沒有等來回應,殷無執扭臉來看他。
姜悟靜靜在椅子上靠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試探着外洩的情緒又全都堵了回來。
殷無執沉着臉擦幹身體,抓起幹淨衣服換上,便直接往外走去。
“站住。”
殷無執停下腳步。
“朕不喜歡那樣。”
“……不喜歡谷太醫,那樣對你?”
“嗯。”
心中的憋悶煙消雲散,殷無執兩步又走了回來,板着臉道:“那你為何不拒絕?”
為何不拒絕呢?
一開始是聽說不用自己走,所以想試試,而且他也喜歡被挂着走,好像在飄着一樣。
後來被強迫舉起手來感覺到累,說了幾句不管用,便懶得追究了。
喪批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懶過頭了,導致底下的人各個都覺得他可以任其搓扁揉圓?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要降罪。
“他們說,那主意是你想的,殿內的椅子,也是你讓搬出去的。”
“……”所以不拒絕的原因,是因為已經知道這主意是他想的嗎?
因為是他想的,姜悟也知道他是為了他好,所以哪怕不喜歡谷晏,可還是由他帶着嘗試了。
“既如此,那便算了。”殷無執也不想再追究,顯得好像多麽斤斤計較,他高高在上地望着姜悟,開始轉移話題:“陛下過來,是不是也想沐浴?”
“……”是這樣沒錯,喪批道:“朕要降罪。”
“好了。”聽到他要為了自己降罪,殷無執緩和了表情與姿态,伸手來解他的衣服:“我都不追究了,此事便罷了。”
“……??”
喪批費勁地轉動腦子,發覺自己竟然弄不懂他在說什麽。
好好理一下怎麽回事。
殷無執先問他為何不拒絕,喪批想到了不是沒拒絕,是大家都覺得是為了他好,不聽他的。
喪批圓潤光滑地被從衣服裏抱了出來。
還在思考——
于是他準備降罪,這罪魁禍首是殷無執,他自然得先質問殷無執的罪行。
喪批被放在了水裏,熱乎乎的水浸泡住他的身體,喪批還在想,然後殷無執說,既如此,便罷了。
……
既如此,便罷了。
重新理一下,一開始殷無執問他為何不拒絕……
……殷無執說既如此便罷了。
哪裏出了問題?
綿密的思緒逐漸纏繞成結。
喪批神情空洞。
發生了什麽?
殷無執為何要說,既如此,便罷了。還說他都不追究了,自己為何還要追究?
殷無執坐在池邊,五指将他長發從前方撥到腦後。姜悟的頭發蓬松柔軟,可以被一把握住,長發被拎高,便露出了筆直的脖頸與瘦削的肩膀。
雖說如今這人不愛動了,可得益于此前的修行,他的儀态極好,哪怕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這裏,都很是優雅随性。
他從後方探頭來看姜悟的臉,輕聲道:“剛才,臣不該對陛下發脾氣。”
“?”
尚未從一團亂麻裏解脫出來,就又來了一團。
殷無執,對他發脾氣了嗎?
喪批再次陷入思考。
殷無執跟谷太醫起了争執,非要帶他走路,他說不要,殷無執說他說了算。
嗯,發脾氣應該是這裏。
“要罰。”
理不清之前是怎麽回事就算了,就拿這件事做文章吧,反正罰得都是殷無執。
“……又罰啊。”殷無執拿毛巾給他搭在肩膀,一邊往他身上澆水,一邊道:“罰鞭子,還是罰跪?”
喪批想把他的腦袋按進水裏好好清洗清洗,天天想的都是什麽馊主意。
可又實在懶得動。
“頭。”
殷無執:“?”
“放水裏。”
“……”殷無執看了看他埋在水下的大半身子,道:“你怎麽這樣。”
喪批閉上了眼睛:“不要讓朕說第二次。”
他本意是想逼殷無執殺了他,如今看來還是對他太好了,讓他覺得在自己身邊可以為所欲為了。
……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明明打也打了,罰也罰了,羞辱也一個沒落。
為何絲毫沒有磨去他的銳氣。
“這,這樣麽?”
喪批垂眸,少年半顆腦袋已經塞進了水下。
……其實也不是絲毫沒磨去銳氣。
“全部插進去,不許出聲。”
罷了,都怪自己出的馊主意,又沒把人看住,才害他被谷太醫綁架。
站在姜悟的角度,他喜歡的人不光不喜歡他,還故意出主意逼着他跟不喜歡的男人貼在一起……會覺得生氣也是應該的。
殷無執一邊把頭全部埋進去,一邊忍不住自責,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是罪無可恕。
他在水中張開眼睛,水下看人并不能太清楚,只能看到比較清晰的色塊,除了大片白,便只有淡淡的粉。
又把眼睛閉上,默背周禮。
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不知過了多久,喪批開口:“好了。”
殷無執沒動。
喪批:“。”
不想動手把他拉出來。
要不算了,也許是天意要殷無執溺死,他一死,喪批就紫砂。
“嘩啦。”
又是一陣巨大的出水聲,殷無執重重吸了一口氣,得虧他內息修得不錯,否則這麽久還真可能送命。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因為憋氣和熱水,埋在水下的臉龐通紅,與脖子的顏色泾渭分明。
“要不要刷身?”
“嗯。”
殷無執沒有把他逼自己洗腦的事放在心裏,轉身去拿了柔軟的布刷,回來伺候他。
喪批全程十分坦然,犄角旮旯都由着他刷了個遍,殷無執持續默背周禮,重新把人放在水裏的時候,只感覺一股熱氣從下而上,然後在頭頂噴出。
洗的差不多了之後,喪批重新在水上飄了一會兒,這個時候殷無執便将自己打理了一遍,比如濕漉漉的頭發先行熥幹。
一切處理妥當,殷無執給他換上衣服,将人抱了回去。
喪批泡的暈暈乎乎,窩在他懷裏打着哈欠:“今日的事情,朕以後不想再見到。”
殷無執趁機解釋:“我沒讓他帶你活動。”
沒有把你交給別的男人。
喪批又迷惑了:“不是你出的主意?”
“是,是我出的,可他是私自做主帶你走的。“殷無執說罷,又向他保證:“以後不會了。”
不會把你交給別人守着,惹你不開心。
聽他說不會了,喪批便放下了心。
他現在根本不能動,一動就覺得很累,感覺不歇個兩三天都緩不過來。
殷無執把他抱回寝殿的時候,人已經再次進入了夢鄉。
有一瞬間,殷無執忽然覺得,他這樣活着真的有意義麽?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也不愛動,好像對世間的一切都滿不在乎。
金銀財寶,權勢美人,包括幾乎每個人都會有的口腹之欲。
好像都無所謂。
他坐在龍榻邊,細心地為他熥着長發。
倒也不是全部都無所謂,他心中還有殷無執,哪怕他希望殷無執厭惡他讨厭他,可這世間,至少還有他在意的東西。
這就還有希望。
熥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起身走開,再回來的時候,手裏赫然拿着那盒桂花香膏。
本是要扔的,可脫手的時候,又忽然想到姜悟似乎很喜歡,便悄悄留了下來。
後來姜悟果真為了這事責罰了他,殷無執還在想,他應該很快就會讓人再調制一盒,可他沒想到,姜悟看着明明很喜歡,可後來卻好像完全把它忘記了,再也沒有開口提過。
很喜歡的東西對他來說,也沒什麽意義,能不能得到都無所謂。
殷無執把香膏拿回來,搓在掌心,仔仔細細在他頭發上抹勻。
其實桂花膏并不是第一個被這樣對待的東西。
蛋羹也一樣,明明很喜歡,可被逼着吃別的也無所謂。其他不喜歡的人,不喜歡的事,被逼着做也無所謂,就算是會抗議,但發現沒有效果之後便會躺平。
不做無意義的掙紮。
“世子爺。”身邊傳來動靜,是齊瀚渺:“這事兒還是交給婢女做吧。”
他說的是姜悟的頭發。
這一頭濃密的長發熥起來沒有一兩個時辰都下不來,自然是交給奴才們去做,他擔心殷無執還得做這,還得做那,會把自己累着。
“今日無事。”殷無執道:“我試試吧,若是累了,再傳婢女過來。”
齊瀚渺嘆息道:“辛苦殿下了。”
殷無執便當真坐在龍榻前,耐心地把那頭濕漉漉的發熥的幹燥清爽起來。
然後把五指伸入發根,指間被光滑微涼的發絲在飛速穿過,順暢無比地來到了發梢。
長得真好。
殷無執伸手,點了一下他潔白的鼻尖。
還好,殷無執不是香膏,也不是蛋羹,是他真真正正在意的東西。
姚太後究竟對你做了什麽,說了什麽……
殷無執在龍榻旁蹲下去,拉過他的長發壓在下巴下,嗅着那幽淡的甜香,早晚有一天,他會解開姜悟的心結,讓他明白這世上,其實還有很多東西值得在意。
他從榻前離開,把齊瀚渺叫了過來。
“今日谷太醫用的腰筒在哪?”
“回殿下的話,已經收起來了。”
“扔掉。”
齊瀚渺一愣,下意識道:“看陛下的意思,其實還挺喜歡的。”
“再做一副。”殷無執說:“要新的。”
“……是。”
無人打擾的時候,喪批總是睡得特別的香,這種香甜的酣睡往往能抵上幾日的虛假的睡眠,睡罷醒來,不光覺得精神好,連骨骼皮膚都好像跟往日不一樣。
可惜……
他這日要上朝。
上完朝回來,姜悟便又萎了。
殷無執迫不及待地跟他說:“臣尋人新做了一副腰筒。”
喪批已經明白腰筒是何物,他興趣缺缺,回到宮裏就四處找椅子。
殷無執卻一路把他抱到了屋廊下:“還是動動,很快的。”
喪批有氣無力地望着他,滿眼都寫着不,不,不。
“……那,蕩秋千?”
秋千還是想要的,可是殷無執的網破壞了他所有的美好,再也不想體會一次了。
“還是不要啊。”殷無執左右看了看,真是作孽,把所有椅子都挪了出去,這會兒人沒地方放,只能繼續抱着。
“那……臣帶陛下出宮去玩,好不好?”
喪批把臉窩在了他懷裏。
“臣知道了,陛下又想睡覺,是不是?”
喪批睫毛微閃,半睜開眼。
殷無執篤定:“就是想睡覺。”
喪批還是看着他,但眉目已經開始趨于安詳。
猜中了。
殷無執還心心念念把自己跟他裝在一起的事,道:“可以睡一會兒,不過醒來之後還是要鍛煉。”
喪批放松地閉上了眼睛。
真好,殷無執現在已經能夠猜中他的心思,這樣下去,以後他連話都不用說了。
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