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月上旬,正直立夏。一日寅時,天色未亮,東方已隐現茶白色。

沈奚在一片山清水秀之中,眼之所見,目之所及都和附近的村落相似,只是,四下浸在白茫茫的霜霧之中,遠處有一個身影在邁步疾走,是朝向他還是步步遠離他,沈奚看不清。等了許久,二人的距離未近亦未遠。平白無故,天邊黑雲一波一波翻滾而來,耳邊一陣巨鳴。黑壓壓的一片,風雨欲來,很快開始隐透雷光,只見一記霹靂對着自己的天靈蓋鋪天蓋地劈下來,這才從昏沉沉的夢魇中驚醒,耳畔的發絲被冷汗浸濕成縷粘在臉側,他驚魂未定地環視四周。屋內,架子上的小爐裏蒸着三月采摘的桃花花餅,還摻着半兩丁香,清香四溢,彌漫在這一派阒然之中。

做什麽夢不好,偏偏做個被天打雷劈的夢,真是擾人清靜。

他伸臂環住自己的膝蓋,另一手扶住額角。這細水長流的安靜日子自打他有記憶起就一直波瀾不驚地過着,何曾造過什麽孽,難不成是上山采藥時無意攪擾了哪路神仙。沈奚合掌對空拜了拜便起身更衣,被這樣一攪和,再沒了睡意,遂披衣?鞋向屋外走去,順手端起盛着薄荷葉的磕掉邊緣的陶碗。

晨曦天氣微涼,沈奚坐在馬紮凳兒上,披着件兒梅子青的對襟披風,衣襟綴的系帶未綁起,由着順勢垂落,寬大的衣擺遮蓋住馬紮凳兒,邊沿兒鋪蓋在地上。白琉璃的花片上挂着晶瑩剔透的露珠。

他從碗裏挑了片薄荷葉放入口中咀嚼,薄荷清涼襲入唇口之間,氣定神閑地看着青石板道旁的石榴花開得紅豔如火,忽然覺得不大對勁兒,明明院兒前對着的天空一片大晴,為何自己坐定的地方光線卻越變越暗,還透着一股陰沉沉壓抑的感覺。

“怎麽回事……”

沈奚起身向廬棚頂上望去,只見原本晴朗朗的天空像是被開山巨斧劈出一道分界嶺,房頂後頭的天已然陰沉沉一片,前赴後繼的雲霧勢不可擋般翻滾向前,還伴有陣陣厚重沉悶的雷鳴,屋頂前的晴空被烏雲漸漸侵蝕,那烏雲之中,還潛藏着妖怪嗚嗚怒吼。

“啊——!救命呀!”

沈奚被驚吓地瞠目結舌,下意識地沖出院子一路奔向前方的竹林。

本該是一個蝼蝈鳴、蚯蚓出的清閑早晨,現在成了花匠正踉跄地亡命奔逃在楠竹林的偏道上,大喊着救命。一路如紅紗的石榴花開得正旺,層疊的抹抹赤紅像極了燃燒的绛焰,花匠一身青白披風,大敞着的衣襟被迎面風虛溜溜翻卷着,真是灼灼火紅一點白,就怕哪個瞎眼的魑魅魍魉看不見。須臾煙起,烏雲中忽現一雙深紅如血的雙眸,俄而鳴雷,一條十多丈的巨龍破雲而出,吐雲郁氣,喊雷發聲。高二丈有餘,巨鱗長須,腹白背青,背上有鳍與絨毛,頭上聳起高高的雙角。

沈奚回頭一望,吓得三魂盡去,“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媽呀!是……是……龍!”

青龍一路俯沖下來,揚起塵土陣陣。沈奚邊喊着“救命”又向前匍匐了幾步,環抱住眼前百年老槐的粗皮樹幹,精疲力竭再也無處可逃了。

青龍雄武威儀,軀體鱗甲發光,晃如赤金,正昂首高傲地俯視着他,背脊上簇簇銀白的絨毛延至尾部,二丈餘的尾垂沖地面猛地一甩,揚起陣陣草屑和露水。沈奚被鞭響聲一驚,緊閉雙眼一個勁兒向後瑟縮,手臂勉強支撐起半個身體一點點向後靠,直至背部抵住了冰涼生硬的樹幹,無路可退。它警戒地呲牙,劍拔弩張,向沈奚步步緊逼。沈奚恐懼到緊閉雙目,逃也似的把頭扭向側邊,僅有咫尺之距,即使緊閉雙眼也明顯能感覺到它的一舉一動,一呼一吸。青龍咬緊牙關呲咧開嘴,喉頭發出陣陣警戒的呼呼聲,沈奚吓得大氣不敢喘一下,只清楚地感覺到它愈加貼近他的面頰,輕輕嗅了嗅,粗重的鼻息聲清清楚楚,耳邊垂下的碎發被濕熱的氣息微微帶起。

四下突然靜谧地出奇,只剩樹影交錯橫疊,在風中一動一抖,發出沙沙的輕響,斑駁的樹影投在臉上也似生靈般輕盈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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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沈奚感覺沒了動靜,試探着睜開眼,心中正要感謝這不知哪路神仙的不殺之恩,半睜着雙眼間赫然出現氣宇軒昂的青龍,狂放不羁,緊接而來的是沖天一聲長嘯,響聲震天動地,地動山搖。此時它的尾巴像有力的長鞭又是猛地一甩,啪地一記重響,沈奚用雙臂護住臉抵擋呼嘯而來的風,縫隙間,他看到青龍在淩亂地風中凝視着自己,随即騰空而起,飛騰九霄,激起更加飛揚猛烈的旋風。

沈奚驚魂未定,等青龍消失在蒼穹之中,才敢大口喘着氣,擡手往額上抹了抹,一手冷汗,雙腿更是顫抖到發軟,歇了許久才撫着樹幹虛弱地起身,沉沉地靠住樹幹。

剛才那是……什麽?神仙還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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