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城翡翠坊的樂坊間以女子曼舞以伴居多,是皇宮中也少有的绮麗光景,引得商賈貴胄聚集于斯此夜夜笙歌。回廊之中殘留着昨夜歌舞升平的殘跡,雞鳴之時本應是花街最蕭索的時刻,可此時翡翠坊的牌匾下卻被衆人圍個水洩不通。

有傳言,昨日子夜時分,正是值翡翠坊浮翠流丹,百花争豔,只見坊外的臺榭之上,月色之下,忽現一位身着霜色鳳尾群的人。其人身姿曼妙,無塵清月下的身影更是修長纖細,霜白的裙尾繡着只開屏的墨色孔雀,極顯昭彰誘惑之色,手臂間環抱曲項琵琶,護袖鑲着金線團花紋,腰間細褶數十,高臺之上,動辄如碧波蕩漾。色極清雅,顧盼之間清麗絕倫,周身散發着清淡的芳香。

一人驚呼,引得衆人皆推開格窗争相觀望。

“看!看!快看美人吶!”

一時嘈雜喧嚣。

那人擡腕撥弦,筝琵玄索之聲,繁音促節,綽綽有餘,啓唇清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衆人聞之,一邊皆驚呼其聲婉轉悠揚清脆悅耳,流麗悠遠,一邊驚嘆,那高臺之上清麗絕塵的美人居然是男兒身。

“今日何日兮,與爾同舟。”

離臺榭不遠處的林間,蟬鳴陣陣,虬龍般的枝桠交叉纏繞,樹杈上倚靠着一個黑影,橫斜交錯的枝桠依稀遮擋了月色,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影影綽綽只看清一雙目光淩厲尖銳的雙眼,兩寸長的刀疤痕橫在右眼下,他嘴裏銜着根稻草,手腕松松搭在膝頭,鎮定淡然地斜靠着樹幹。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曲罷,男子懷抱琵琶側身向沖着樹影婆娑間的人影回眸一笑,耳上串着一只小金環,環佩叮咚,光潔的額間三點淡藍的花瓣隐隐發光,接着回身輕盈一躍,從臺榭上消失蹤跡,留下襲人的花香味兒。

“喂呀,好一個絕色的尤物呢。”那人雖是驚詫于那個比女人還女人的媚骨,但還是理所應當地接下美人的媚眼,誰叫這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好位置。

翌日,翡翠坊裏多了名色藝雙絕且善彈月琴的優伶——白秀公子。衆人皆說他能彈唱諸般品調,名噪一時,在清輝月色下或戲舞,或吹彈,賺的人山人海皆看。

房內,月娘整坐在紅木交椅上,繡着百花圖紋的百褶裙松松耷拉在扶手上,布帛鞋蕩悠悠地吊在腳趾尖,只管把胭脂紅的桃形羽毛扇磕在臉上,時不時漫不經心地一搖一搖。門吱呀一聲,月娘的婢女碧桃姑娘進屋。

“關門,過來。”月娘從牙縫裏蹦出簡單的四個字,言罷用扇柄指指肩膀,碧桃立馬會了意,替她垂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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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到他的來頭了嗎?”月娘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

“那個白秀不是城裏戲班的,花譜上沒有他的名字。查了客貨船,也不是從水路進城的,查不到有關他的任何事情,我猜他應該不是申王的探子。”

“怎麽可能查不到他的來歷?這麽一個大活人又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月娘不急不怒,羽毛扇子在面前扇了幾扇,徐徐道來,把語調拖得老長,“你覺着,他長得像誰?”

“看着與三年前失蹤的琴官有幾分相似。”

“是啊……是吶,三年前名震青城的琴官——傾衣,彈的那一手好琴,真是聽者無一不覺凄楚萬狀,每為落淚。哎……可惜了。”月娘把扇子蓋在臉上,輕嘆道:“可惜是個啞巴。申王本是準備迎娶她的,只是在大婚之時,傾衣卻失蹤了,杳無音訊。連你們墨枭都找不到的人,應該就算是不在這世上了吧……”她移開扇面,一努嘴:“去,告訴左程,讓他伺候白秀,做他的貼身護衛,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是,我知道了。”碧桃幹脆地回答。

“也對……申王可是在宦海縱橫捭阖幾十年的王爺,身旁怎麽可能沒有個吹耳邊風的?就算知道咱們是吳王的派出的心腹又能如何?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月娘用手絹握着嘴,自嘲道:“管他是什麽來頭,心甘情願地給我當搖錢樹就行,依我看呀,這個白秀很快就是我翡翠坊的頭牌了呢。”她眯着眼睨視着碧桃,小指微微一翹,擎着酒盞仰頭一飲。

左程在下房打了個噴嚏。

他從花匠那裏抱來的夜合不見了,就擱在下房照料,不知被何人連根拔起,只剩黑黝黝的土填滿了粗陶盆。左程對着花盆搔搔後腦勺,正困惑是何人如此殘忍,怎麽不連盆也一起抱走得了,倒也給這盆夜合花留個活路。花前後養了兩個月左右,所有下房裏就屬他這間最清香。

“喂呀,可惜了……”他嘆氣,又犯愁下次見到沈奚該作何交代,想起他那張無辜惹人憐的臉,左程心裏的愧疚又加了好幾分。

“你這半吊子又偷懶!小心我告訴月娘去。”一只繡着金枝紅梅的玲珑小鞋溜溜地飛進來,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左程。嗳唷一聲,寬厚的背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他吃痛轉身,就看見開門出來了一個水靈俏麗的丫頭,左手提着白邊海棠紅的百褶裙子,右手扶着門邊,金雞獨立地單腳跳了進來。她撿了那只鞋,踏上站穩,頭上戴着的花簪綴叮咚脆響。

“碧桃,你來的正好,我那盆夜合花你見過沒?”

“都說‘花前月下最是風流’,你那破花晚上又不開,誰稀得!”

左程早就習慣了碧桃和他擡杠,于是聳聳肩道:

“大清早的來,有什麽事?”

“那個白秀,月娘叫你照顧他的起居雜事。”

“喂呀,這樣吶……”左程若有所思,回想起昨夜在樹影間,那個伶人沖自己回眸的那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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