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月霜降,草木黃落,蟄蟲鹹俯,翡翠坊裏花匠送來的木芙蓉開得清雅。沒有紳中子弟宴請戲園,難得有清閑,白秀正側卧在榻上,睡眼惺忪。平日雖很少出翡翠坊,可大千隊裏過着醉月評花的日子,叫人難免心生厭倦。他撐着手臂,側着腦袋思量了半晌,遣貼身小厮把左程喊來。在等他來的空閑裏,白秀像待字閨中的女子一般,把垂落的發絲纏在指尖上又松開,來來回回地反複着。

對于白秀而言,左程雖性情曠達一路,做事也只略觀大概,可對自己倒是有求必應。他不僅是鞍前馬後的仆役,更是不即不離的貼身護衛。凡用情于歡樂場中的人,能有幾個是好色不淫的顧主,更何況是用情守禮的君子?而白秀偏偏又是不傅香粉而自麗的清倌。

翡翠坊的樂伎館內,卻下水晶簾,坊內粉壁上圖繪的鳳凰百花圖色彩濃豔,呼之欲出,曼妙的身形被月琴半掩,自簾內傳出繞梁三日的月琴聲。一曲清歌繞梁韻,天花亂落舞天衣。白秀正是因為有左程才能在羅绮輕浮之中守身如玉至今。

出行若有左程相伴,白秀從不坐馬車。

清幽的長街,漫天堆滿石青的雲。

“公子這是想去哪兒?”

“去哪兒都行。”

左程想了想,有些為難:“我去的那些地方,公子去怕是有些不妥。”

白秀昂首微微一笑:“你能去為何我去不得?”耳上的小金環跟着輕晃,額間隐現三片淡藍的花瓣,他眯緊了眼睛,顯得有些妖嬈。左程見狀,自知肯定不敵美色,撫着額角無奈地幹幹一笑,在心中默默念叨:“喂呀……真是妖媚吶……”

城中西街頭清淨處有小小的酒肆,巴掌大的地方,就只有店家和夥計兩個人,店裏釀的是時令酒,雖然外面懸挂的酒旗有些陳舊,但裏面卻清淨素雅,連角落裏都泛着歲月的沉靜,酒味兒濃郁香醇,甘美如饴。

酒肆裏的年輕夥計正滔滔不絕地講得起勁兒:

“那黑衣殺手手起刀落,幹練利索,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墨枭的殺手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成員彼此間也秘而不宣,那便是會讓獵物看着殺手的真面目死去。只見黑影揭下遮住臉容的面罩,雙眼目露兇光,陰狠毒辣。”

底下的衆酒客也聽得在興頭上,個個屏息凝神目不轉睛,都懸着心鴉雀無聲地聽着。夥計故意頓了頓,繼續道:

“當夜是朔日之夜,可謂是月黑風高夜,那叫一個伸手不見五指啊,木香茶莊裏是漆黑一片,那季二少被掐着脖子跟拎鴨子似的提溜着,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吓得他面如土色心膽俱寒,腳下胡亂撲騰一通!”賬房越說越起勁兒,翻身跳上梨花木方桌,抄起黑釉粗瓷碗當做驚堂木一拍,震得碗裏的酒水飛濺到桌上:“列位猜猜季二少瞧見什麽了?”

“其醜無比的臉!”

“不對,我猜是妖怪的臉!季二少是被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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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是那人沒有五官!”

“不不,許是一張專勾男人魂兒的狐妖美人兒臉!”

夥計端起碗猛地一仰頭,把陶碗兒裏的桂花酒一口氣悶下肚中,啧啧道:

“非也非也!他看到那殺手的右眼下有一道橫兩寸豎一寸的十字刀疤,客官又知這刀疤男子是何人?”

他環視了一圈離得越來越近的聽客們,壓低了聲音,也向人堆裏湊了湊,像是怕是被旁人聽到會招來禍患一般,沉聲道:“那刀疤男子是墨枭排名第一的殺手——冷面夜叉!”說罷,又跳下桌子,單腿一盤,一屁股坐在長凳上,開口道:“此人嗜血成性殘酷暴虐,武功頗高,而且慣用左手使刀,近身殺人。手起刀落,刃透于胸,刀法穩準狠,白刃兒進紅刃兒出,從不留活口。顧得起他的人吶,口袋裏可先得多深上幾許!”

“那到底是誰指使殺掉木香茶莊的少東家的?”底下終于有沉不住氣的。

左程一行人正是在這時踏進了酒肆。白秀聽了小二的說書,頗有意味的看了眼左程,問道:“你說,這殺了少東家的人是誰?”

左程憨憨的摸摸頭:“這……不知道。是小二胡亂編出的人吧。”

白秀聽了,拖着尾音:“哦?是麽?”說完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時夥計狡黠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引得一片意猶未盡的咋舌聲。夥計把抹布往肩後一甩,瞅了瞅正在專心算賬的店家。店家的小兒子對着門口喊了一聲:“俠盜哥哥!”颠着步子撲到剛跨進店裏的左程懷中。左程常光顧這家酒肆,漸漸的也同店裏的人都混熟了,對于這個小家夥來說,左程不止是店裏常客,他更像是一位溫柔敦厚透着樸實之氣的兄長。身後跟着翡翠坊走俏的伶人白秀公子,左程溫和一笑抱起小家夥,對酒肆的夥計打趣道:

“好端端的,怎麽做起說書的生意了?”

夥計撓撓頭,大大咧咧地咧嘴讪讪一笑,心虛地斜瞟正在撥算盤的店家。店家倒是雲淡風輕,面目清冷。任他的夥計講的天花亂墜,還引得吃酒的客人連連叫好,精致的五官就是不起任何變化。夥計語氣一轉,全然沒了剛才說書的氣魄,一臉讨好谄媚的模樣沖店家獻殷勤:“我這不是……說故事給掌櫃的解悶兒嘛!”

“誰知道你是給誰講。”店家擡頭,冷冷的回了一句。

“你心裏的小九九連我都猜得到!”胖墩墩的小家夥沖他吐吐舌頭,在一旁打和,像白蓮藕節一樣的手指還蹭着左程臉上的胡茬。

“去去!小孩子家懂什麽!”

店家擡起頭,面無表情地交替瞥了瞥他的兒子和左程,之後淡淡地對他甩了一句:“還不是你經常講些有的沒的……”

白秀從左程的身後走出來,酒肆的夥計看到白秀,先是被他的容貌一驚,回神後捅了捅左程:“這位是……”左程看了眼不遠處的白秀,解釋道:“我家公子,平日很少出門,今日帶他出來逛逛。”這邊話音剛落,清麗的聲音自白秀處傳出:“這個……是什麽?好香。”他指着腳邊的一大壇酒。小二像是終于找到可以說話的人了,急忙湊上前:“公子真是有品位,這是我們店裏的鎮店之寶,桂花酒!”“桂花酒?桂花釀的?”“正是。這不光聞着香,喝起來更是滿齒留香。公子要不要來一碗?”白秀微皺着眉,像是在思考,接着又看了眼左程。左程被看得有些奇怪,幾步走到他面前:“公子想喝這個?”白秀伸出纖長的手指點了點酒缸:“給我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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