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正在想你。
把一句浪漫柔軟的話說得完全無欲無求,淩琅做到了。
這是淩琅小時候的口頭禪。
但那時的淩琅總是特別認真,末尾還要加個“呢”字,尾音拖着一串長長的笑,不像現在這麽潦草。
比“你吃了嗎”還要潦草。
遲炀看了眼淩琅身後黑黢黢的女生宿舍區,鏡片後的眼睛眯了眯:“女朋友?”
淩琅搖頭:“不是。”
這個答案讓遲炀危險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下一秒。
淩琅:“我有病。”
遲炀:“?”
該不會是小朋友想追人家,人家不答應,所以自暴自棄了吧?
遲炀:“倒也不至于這樣說自己。”
淩琅堅持:“我真的有病。”
遲炀也堅持:“你真的不必這樣說自己。”
淩琅放棄小學生掰頭,直接從褲兜裏掏出一張折得皺巴巴的紙,放到遲炀手上。
用事實說話。
遲炀展開一看,眉心微跳。
這是一張診斷單,淩琅居然患有一種情感缺失的心理病,看這鹹菜一樣的質地,顯然被打開又折上過無數次。
遲炀:“你平時一直帶着它?”
淩琅點頭:“嗯,挺方便的。”
他平時會随身攜帶這張診斷單,每次遇到追求者,他就直接掏出來拍在對方眼前。
省事。
遲炀把診斷單折好,還給淩琅:“我剛才聽你叫她連雪鹿,這個名字你昨晚在巷子裏好像提過,你和那群小流氓打架是因為她?”
淩琅:“尤嘉看上她了,我不同意。”
遲炀疑惑:“你又不喜歡人家,何必阻止別人追呢?”
“別人可以,尤嘉不行。”淩琅漆黑的眸子落了一層冰。
“為什麽?”
“他有對女生動手動腳的前科,不止一次。”
遲炀驚了,他還以為這幫不良少年平時頂天了打打架,沒想到還搞違法犯罪。
遲炀問:“報警了嗎?”
“基本都沒。”淩琅說完,沉默了一小會兒,“有一個報了,但證據不足無法定罪,反倒因為進了派出所,被人指點,最後她只能被迫轉學了……你說可不可笑?”
淩琅喉結急促地滾動了幾下,說到最後表情有一瞬的激動,像在質問。
從重逢到現在,淩琅除開打架的時候,一直是淡淡的,不帶什麽情緒,如同一片無風的湖面,也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警是你幫她報的?”遲炀一向很能抓住重點。
淩琅垂下睫毛,良久,“嗯”了一聲。
懂了,原來小朋友是在責怪自己好心辦壞事。
遲炀無奈地“啧”了一聲:“行了,這不是你的錯,你是對的。”
淩琅猛然擡起頭,看向遲炀的眼神既不确信,又不可思議。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女生坐在校長辦公室裏,淚眼朦胧的呆滞神情,還有她父母對他指着鼻子的責怪,說如果沒有他報警,這事就不會捅出去。
“報警是公民的義務和責任,何況你昨晚不是替她們報仇了麽?”
遲炀說得一臉篤定,仿佛還要給淩琅頒個“好市民”獎狀。
空蕩蕩的胸口突然被一股陌生的情緒塞滿,脹脹的,但并不壞。
淩琅難得發了會兒怔,突然想起正事:“校服借你穿”
遲炀接過幹淨的藍白校服,撲鼻而來洗衣液的清香,暖暖的,帶着淩琅臂彎的體溫,胸口有幾處怎麽都抹不平的小皺褶,是獨屬于小狼崽的痕跡。
這時,淩琅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電話接通,徐圖急迫的聲音傳來:“狼哥,我們和立高人對上了。”
淩琅難得和緩下來的神色一凜,瞬間恢複面癱:“定位給我,馬上過來。”
立德高中就在城北高中兩條街外,歷年來盛産混子,為江市底層的江湖幫派輸送了一批又一批精英人才,和優等生如雲的城北高中是兩個極端。
由于離得近,立高大惡人向來愛找北高乖乖仔們麻煩。
尤嘉就是立高的。
淩琅急匆匆地往前走了兩步,停下來,對遲炀說:“炀哥,你先回。”
遲炀抓住他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淩琅拒絕:“你去了,我分心。”
兩撥人狹路相逢,搞不好會動手,遲炀這麽個金貴大少爺,肯定需要他的保護,他放不開手腳。
遲炀:“我不靠近,就遠遠地看,十米可以麽?”
淩琅思考了幾秒,最後還是同意帶上遲炀一起。
北高只有在周日假期的時候才會對住讀生開放校門,其餘時間都是封閉式的。
遲炀問:“怎麽出去?”
“翻牆。”淩琅擡頭看了眼并不算太高的圍牆,“你翻過嗎?”
遲炀搖頭:“沒翻過。”
淩琅完全猜到了答案,遲炀要是會翻牆,母豬都會上樹了,雖然這個比喻不太恰當。
“我教你,看我的動作。”
淩琅說完,蹬着牆坎爬了上去,手上拿着東西也絲毫不影響動作的流暢帥氣。
他坐在牆頂上問遲炀:“看清楚了嗎?”
遲炀點頭:“看清楚了。”
淩琅立馬翻到了牆外,在牆上呆太久容易被發現。
在淩琅看不見的另一邊,遲炀推推眼鏡,無比利落地縱身躍上圍牆。
又在淩琅看過來的時候迅速放緩了動作,擺出一副猶豫不決,不敢往下跳的樣子。
“跳吧,沒事的,我接你。”
淩琅在底下張開修長的雙臂,少年懷抱初顯寬厚。
“那我跳了啊。”
遲炀深吸一口氣,跳了下去,190的身軀撲進了183的淩琅懷裏。
淩琅往後退了兩步才扶穩他。
遲炀鼻梁太高,這麽大的動作都沒把眼鏡甩掉,他感慨:“嗬,這高度,得虧咱倆腿長。”
淩琅淡淡道:“比這更高的我也能翻。”
遲炀打量了一下淩琅的側臉,他怎麽覺得小朋友剛才好像在炫耀。
兩人就着剛才半摟的動作,貼在一塊兒走了兩步,淩琅再次接到徐圖的電話,第一句就是劈頭蓋臉的彩虹屁:“霸氣狼哥,永遠滴神!!”
淩琅:“說人話。”
“他們聽說你要來,全他媽打飛的逃跑了!”
徐圖電話裏的語氣賊嘚瑟。
淩琅:“……”
俗話說得好,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淩琅在他們眼裏就是最後一種,各類真真假假的傳說加在一塊,約等于聞風喪膽的程度。
翻都翻出去了,就這麽回去有點虧,兩人幹脆去學校旁邊的店子吃了點串串。
在熱辣鮮美的白霧中,遲炀主動和淩琅聊起8班。
然而淩琅對8班一點感情都沒有,說起班上的同學和老師,仿佛是談起一群陌生人。
簡直十級孤僻。
通過今天在班裏和同學們的交談,遲炀已經粗略地獲取了一些信息。
關于淩琅的風評,比較複雜,好壞都有。
他平日沉默寡言,拒人千裏之外,從不參加集體活動,本該是最容易被孤立的性格,但由于長得帥,還懲治過年級惡霸和外校混子,乖張就變成了酷,反倒擄走了不少女生的芳心。哪怕是被他掃上一眼,臉紅和害怕都瞬間對半分。
回學校的時候,遲炀翻牆依舊翻得磕磕絆絆,要靠淩琅抱抱才能站穩。
淩琅确定了,遲炀是骨子裏的純良,與生俱來的矜貴,的确不适合接觸一丁點不符合他人設的事。
第二天上午的開學典禮,淩琅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準時到場了,他打算陪遲炀三天,三天過後再回到正常軌跡。
典禮上,遲炀穿的是淩琅的校服,拉鏈一路拉至脖頸,剛好卡在凸起的喉結處, 校褲的褲腳吊着,露出一小截兒骨骼分明的腳踝。
北高的校服是量身剪裁的,淩琅的校服對遲炀來說有點兒小,不過非但沒別扭,反倒把他寬肩窄腰大長腿的好身材襯了個淋漓盡致。
能把清一色的校服穿出貴氣,實屬人間不真實。
所以典禮進行的時候,時不時有坐在前排的人回頭看,盡管那個高大的身影匿在後排晦暗的角落,壓根看不清臉,但他們隐隐有預感,那裏好像坐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典禮過後是化學課。
化學老師蘭姐個子小小的,一張笑臉,看上去沒什麽威懾力,但罰起站來堪稱絕殺,只要不交作業,不管成績好壞,都得去教室門口罰站一節課。
北高的教學樓是環形的,站在外面無異于享受大幾百人圍觀,那滋味有多丢人,懂過的自然懂。
大家都無比期待地等蘭姐官宣,看看今天有哪個幸運的小孩要被抓出去走秀。
蘭姐慢條斯理裝上擴音器,清清嗓子:“開學第一天,交作業的情況不錯,只有兩個同學沒交,遲炀。”
???
同學們一下聽傻了,包括淩琅。
遲炀看着斯斯文文,不考個年級前三都對不起他形象的那種,沒想到居然這麽嚣張!
還有一個沒交作業的蘭姐沒說,不過大家都知道是淩琅。
蘭姐基本不罰淩琅,一來是因為他屢教不改,罰站毫無意義,二來是他站出去總有人往外看,影響教學,還不如把他當空氣性價比高。
“按我的規矩,沒交作業的一律要請到外面上課……”
但遲炀畢竟是從國外回來的,可能不太适應國內教學,蘭姐頓了頓,本來想适當寬容一下,結果給臺階的話還沒說完,遲炀就主動站起身,拿着課本到外面罰站去了。
蘭姐:“……”
同學們:“……”
淩琅:“……?”
淩琅的驚訝絲毫不亞于其他同學,在他印象中,遲炀明明是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好學生、大學霸,怎麽會不寫作業呢?
北高教學樓是環形的,一層有五個班,遲炀高高大大站在那兒,其他班的學生都接二連三被他吸引了目光。
四周教室此起彼伏地響起教鞭拍講桌的聲音,噼裏啪啦,跟趕鴨子似的。
對于大家的圍觀,遲炀完全沒在意,正靠着瓷磚閉目養神,突然發現身邊多了個人。
“你怎麽出來了?”
“炀哥,你為什麽也不交作業?”
淩琅語氣嚴肅,一臉的“你不應當”。
遲炀苦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在國外呆了幾年,不太會做國內的作業。”
淩琅沒想到會是這麽個原因,不過想起那些關于A國課業有多簡單的傳言,他又覺得可以理解。
他點點頭,雙手插兜,挺拔的脊背彎了個弧度,抵在雪白的瓷磚上。
“你和老師講清楚情況,像你這樣的……學生,他們會體諒你的。”
“我這樣的?”遲炀好奇道,“我什麽樣?”
淩琅:“聰明,上進,有準則,好學生。”
這還是遲炀有史以來第一次聽到淩琅對他的評價,關于這個印象分,他還算滿意,表面上卻聳聳肩:“你也太擡舉我了,我這種作業都不會寫的學生,哪裏算好學生了?”
語氣略帶自嘲。
淩琅:“不要這樣說自己。”
在淩琅心中,遲炀形象無限趨于完美,也是淩瑾喜歡和欣賞的人,他無法接受遲炀這樣自我貶低。
“不說也行。”遲炀笑了笑,“要不你以後寫了作業借我參考參考吧,等我能獨立适應就好了。”
淩琅:“……”
遲炀抓緊補充:“在這兒罰站還挺難受的。”
淩琅狐疑:“是麽?可我剛才看你都快睡着了。”
而且好像還蠻享受。
“那是丢人丢的。”遲炀大手擋住半張臉,壓低聲線道,“你看這麽多人都在圍觀我,社死現場。”
淩琅環視了一周,正如遲炀所說,每個班都有人頻繁地往他們這邊看。
遲炀果真骨子裏就是好學生,有好學生的通病——面皮比紙薄。
淩琅正在思考把班長的作業要過來給遲炀參考的可行性,還沒來得及想出結果,就被遲炀打斷。
“我只參考你的,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不希望有無關的人加入。”
淩琅嘴角抽搐了一下,對上遲炀一臉“你忍心再看老師批評我罰我站嗎”的表情。
換做別人,淩琅早讓他滾蛋了,但遲炀在他這兒就是有一堆特權。
況且只是參考作業而已。
這種小事,應該不會造成什麽無法控制的局面……
經過一番激烈地內心掙紮,最終,淩老大還是服軟地嘆了口氣:“好吧,我可以,試試,但不保證正确率。”
“總比我寫不出來好一點,你放心,我不全盤照抄,我會有自己的判斷。”
“嗯……”
在淩琅看不見的地方,遲炀的金絲框眼鏡閃爍了一下陽光。
他伸出手指,往上推了推。
當晚。
遲炀和淩琅一塊兒罰站的絕美畫面不知被誰被拍下來,挂到了北高QQ空間萬能牆上。
兩個身高腿長的大帥哥靠在走廊牆上咬耳朵的高清照,配文“極限二選一,純血食肉系or混血食草系”。
評論區瞬間炸鍋。
「卧槽,轉校生?」
「好眼熟啊,貌似是我小學校草?!我給他寫的99封情書還在抽屜擱着呢……」
「好家夥,這是我能免費看的圖嗎??」
「三秒之內,我要知道右邊這個帥哥的姓名星座聯系方式!!」
「額,還行吧,還是琅哥最好看。」
「新同學更帥!」
「新同學更帥+1!」
「琅哥無可超越!!酷哥無敵!!」
「琅粉都給我支棱起來!」
……
萬能牆的皮下捧着手機,看着後臺蹭蹭上漲的消息提醒數,感動到落淚。
自打他建號以來,人氣一直幹不過校園論壇,評論區也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誰懂?
無意間掌握了流量密碼,他決定以後優先發這倆人的八卦。
最終,食草系以51%的點贊支持率險勝49%的食肉系。
遲炀自此一“站”成名,成為北高新晉校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