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林落醒來時, 是自然醒的。
屋內光亮的白熾燈亮得有些紮眼,待她适應過來,才發覺周遭詭異的靜。
醫務室本就地處偏僻, 夜深了來看病吊水的學生雖也有, 但大多是在靜靜看書, 或是眯眼休息。
她垂頭,看向左手腕。
針管已經拔掉, 徒留一根被白膠布粘住的棉簽,看來是吊完水了。
想起熟睡前她朦朦胧胧的記憶,她視線疾速向周圍尋去。
才剛撇頭,她就看到了歪頭側身面向她的許賜,他背靠一張窄窄木椅,雙腿就那樣大喇喇支着地面, 顯然是位置太過逼仄, 坐得不舒服。
他閉着眼, 溫暖的燈光靜靜打下,落在他柔和的半邊側顏,帶着他鮮少現于人前的溫柔。
林落湊近頭, 支着下巴,仔仔細細瞅了數眼,不得不說, 許賜肌膚細膩, 沒有長這個年紀大多數男孩子長的青春痘, 可見他皮膚很好。
她心底突然有點癢癢的, 她很好奇,究竟是她皮膚好還是許賜的更好。
抱着這個莫名的好奇,她又湊近了些,掃了掃周圍,确定無一人後,她才貓過爪子,偷偷摸摸地伸手探去。
幾乎在林落靠近的瞬間,那小小木椅靠着的人,抵着地面的腳霎時繃緊,越來越僵硬。
林落敢想敢做,只一秒時間,她手指就到達了他側臉,怕吵醒他,她只好“溫柔”地“輕輕”捏了兩下,觸感還行,肌膚有點涼,摸着挺舒服。
她複而大咧咧地捏了捏自己臉蛋,還是不确信,于是她再次捏了捏他。
她終于定定地點了點頭,開心地咧開了嘴角。
還是她的皮膚更好,摸着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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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抽回視線時,林落突然發現他睫毛輕顫了兩下,吓得她猛地伸回爪子,退回自己境地。
待平複緊張,她揉揉眼,再次望去,那人卻還是安安靜靜地眯着眼,一副任她揉捏的乖乖模樣。
還好還好,他沒醒。
林落忽然有些嫉妒,她使勁瞅着他長長的睫毛,一撲一閃的,很密,很直。
她自己也不是個太在意外貌的人,要不也不會剪大多數女生不願意剪的短發,但偏偏,她有些看不過去一個男孩子長得比自己還要好看。
是的,就是好看。
許賜倘若睡着,淩厲的眉峰會較清醒時要平緩幾分,嘴角旋出的弧度也恰如其分的剛剛好,配上他本就出衆的五官,整個人就如同溫柔寫意的江南山水墨畫,緩緩淌過心間,瞧着很舒服。
可倘若他醒來,那抹自然上挑的桃花眼尾,時常凝聚在眉間的冷意,又将本人自帶的暖意驅散幹淨,添了幾絲痞。
林落不甘心,趁他沒醒來,她索性湊近,試圖數他有多少根眼睫毛。
數完後,她咂摸幾下嘴,不得不服氣。
于是她掏出手機,打開相機功能。
一只眼閉緊,一只眼睜開,歪着頭數自己的。
一根、兩根……
她在心裏默念。
于是許賜“自然而然”醒來時,就恰好看到林落擠着眼,歪着嘴角,一動不動地瞅着鏡子,很是專心致志。
空氣裏原先散布的尴尬霎時不存。
許賜坐直,動了動酸乏的雙腿,開口問:“你在幹嘛?”
林落想都未想,答道:“數睫毛!”
許賜被她突如其來的正經搞得哭笑不得,“……好,那你慢慢數。”
“吼!”
林落回完話,才意識到是誰在問自己。
她随即卸下表情,撇頭看了眼許賜,在他長長的睫毛逗留小會,她舔舔唇,眨巴着眼睛,認真問道:“我剛剛數到多少了來着?”
“15。”
“噢對!那我接着數!”
眼看着林落又有投身于數睫毛這項偉大事業,許賜只好無奈起身,趕緊制止。
怎麽說呢,他覺得林落腦回路很清奇,凡事決不能從正常人的角度來思考。
就拿今晚這事來講,她雖是偷偷摸摸,但被人逮着了卻是光明正大,坦坦蕩蕩,且渾不自知。
沒有半點女孩子應有的羞澀。
“走吧,挺晚的了,我們下次再數!”
林落看了看手機,九點整。
想必是她只吊了兩瓶水的緣故,哪怕她還眯了一段時間,總共耗時也不長。
怕紀薇他們起疑,她點點頭,起身:“那我們走吧。”
兩人靜靜走在街上,鞋底踩在地面,發出聲響不一的腳步聲,卻意外和諧。
由近及遠亮開的明黃燈火,高樓林立的點點星光,伴随沿途路人的歡聲笑語,似遮住了夜幕之下的黑暗,露出幾絲闌珊暖意。
也融到了她心上。
林落突然覺得,有人陪自己回家,竟也是件不錯的事,哪怕雙方都沒刻意搭話,卻将她心裏缺失的一塊,又默默補上。
直到此刻,她才發覺,原來自己一直都害怕孤獨,怕被落下,怕被孤立。
帶着次次轉校的陌生心理,她陌生的面對每張陌生的面孔。
可惜她僞裝得太好,把自己,把所有人都騙了過去,沒人看出她其實是害怕孤單的。
越愛笑的人,往往就越畏懼孤獨。
偶爾走在寂靜稀疏的回家路上,她也會回想,也會懷念自己在老家無拘無束的時光。
那時候,有人陪她瘋,陪她鬧,陪她胡扯瞎掰,大多小孩子也喜歡圍着她玩,甜甜喊她一聲“落落姐”。
同齡人更可以相約爬樹,偷偷摘路上的野果子,或是跟家長扯個無傷大雅的謊話,再鬧個雞飛狗跳。
這些事情或許聽上去十分幼稚,但融入其中了,就是真的開心。
不求衆星拱月般的讨好,但論日常瑣事的吵吵鬧鬧。
她撇頭看向右側,許賜還在向前走,他走得很悠閑,也很慢,像是為了刻意配合她的步程。
她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有朋友了,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除開父母,她有一個真心實意的朋友。
許賜從一開始就發現了她不對勁,她一路走一路垂頭喪氣,還時不時怪怪地瞄他幾眼,他停下步子,問:“怎麽了嗎?”
林落這次沒避開,徑直對上他關切的雙眼,她眨了眨眼睛,十分認真地反問:“你是不是偷吃了催生劑啊,不然為毛眼睫毛會比我長那麽多!”
“……”
許賜再次驗證,自己絕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看待她!
林落見他吃癟,心裏堵着的霧氣驀地煙消雲散,她暢快地大笑起來。
月光下,她眸底亮得璀璨,像是聚着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水汽。
許賜正欲再次看去,林落卻低下了頭。
她暗暗吸了吸鼻子,頗為鄙夷地嫌棄自己,果然,這太久沒生病的後果,就是這粘不拉幾的矯情,和突如其來的傷感。
這絕對不行!
她可是個上進滿滿的振作青年!
她拾掇好心緒,望向前方無比熟悉的房景,她停下,下晗輕揚:“好啦,就送到這裏,你也趕緊回家吧。”
想了想,他一個大男人雖不至于遭遇什麽不測,但秉持着友好的關愛,她繼續說:“到家了記得發條消息給我。”
“……好。”
這段路是不是也走得太快了點?
許賜皺眉,心裏有些不滿。
林落自然沒看見許賜的小表情,她揮揮手:“行啦行啦,再見吧。”
話畢,她就掉頭準備離去,結果猛地被人扯住手臂,力道有些急。
她不解地問:“怎麽了嗎?”
許賜眼眸微眯,在她打濕的眼睫停留一瞬,他下意識張口:“你剛剛是不是……”
他霎時住口,沒再談下去。
林落笑了笑,眼尾自然而然地彎成月牙狀:“我怎麽了嗎?”
許賜忽然想起她先前說的,對上她笑意真摯的雙眸,他突然覺得,他的問題知或不知,或許都沒那麽重要了。
林落見許賜喊住自己,偏又不說話,她再次開口:“你不說的話,那我就回家了啊。”
許賜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想的,看着她幹淨無害的笑容,像只乖乖巧巧地小白兔,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擡手摸向她頭頂。
發絲很軟,貌似還長長不少。
借着明晃晃的路燈,他再次瞅了眼笑得傻不拉幾的林落,肯定道:“頭發長長了,就別剪了吧,長些……更好看。”
其實他沒說,林落短發也很好看,帶着一種有別于男生的帥氣,很幹淨,絲毫不會讓人誤會她是個男孩子。
林落猝不及防間,就被人偷襲了頭頂,人體最重要的部位之一。
她忘記了防備,只剩下心率疾升的心跳,她慢慢捂住,這速度……貌似有點快啊。
光亮映下,映在少年望向她的半邊側臉,他所有表情在這一瞬,好似都被柔意無限放大,直逼人心。
林落突然覺得自己腦門頂有些炸,顧不上回答,她揮開許賜手臂,急匆匆掉頭,猛地跑向家裏。
她剛跑進客廳,林淌紀薇二人正在客廳聊天。
紀薇笑道:“看吧,我說了落落她只是出去扶同學了。”
林淌點頭,待看到林落安然無恙,他這才安下心。
林落快速瞟了二人一眼,慌慌張張喊:“爸爸,媽媽,我先上去洗澡了啊!”
林淌仍是不大放心,開口問:“哎等等,先別急着走,你看你明天要不在家再多待一天吧?”
“好好好,我沒問題。”
林落此刻慌得不行,哪顧得上林淌說什麽了,就一個勁地點頭贊同。
“好,那我等下就幫你跟班主任請假。”
“好!”
林落應完,就一溜煙就回到了自己房間,反鎖。
她背靠在門上,喘着氣,努力平複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她洗完澡出來時,許賜的企鵝消息也恰好如約而至。
不知為何,她再次想起臨走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吹幹頭發後,她偷偷摸摸地溜到洗漱臺,猛盯鏡子裏的自己。
不得不說,她頭發确實長了很多,前面齊眉的平直劉海還給她增了幾絲乖巧,可能、大概是比以前要好看…那麽點。
所以說,她到底還要不要去剪頭發???
她糾結地抓了把頭發,再瞅了兩眼鏡中狂皺眉的人,仍無所獲。
算了算了,不想了,想不通就睡覺去!
凡事睡醒再說!
但是,話說回來,她是不是又被強制性罷課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