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許賜步伐只停頓半秒, 便毫不猶豫道:“需要的。”
他補充:“我等你病好。”
林落忽然覺得頭更暈了,亂得像一鍋粥,只是卻慢慢松了攥住他衣服的手, 任它自由垂落。
許賜沒再說話, 只繼續抱着她在昏黃的喧鬧校園疾跑。
此時臨晚自習上課鈴聲, 只剩一分鐘。
校園長長的左側道林蔭下,一個少年緊緊抱着懷裏的姑娘, 徑直向前沖。
風勢與他奔跑的速度成正比,熱風滾滾,吹亂了他素日的發型,根根直直向上蹿。
一時間,趕往教室的人顧不上趕時間,都紛紛停下腳步, 駐足觀望。
“我敲敲!他懷裏抱着的人是誰?!”
“出、出什麽事了嗎?”
“喏, 你自己看!”
“好希望是自己怎麽辦!!!”
“求問那個女生是誰???”
“同求加身份證號碼!”
……
許賜察覺到其他人窺探的眼神, 他警告地向衆人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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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忙不疊将林落的臉往他懷裏按了按,不讓她被其他人認出。
醫務室。
林落面色潮紅地躺在竹椅上,醫生取出體溫計, 再伸手探了探她額頭,平靜道:“38度5,不算高溫, 但也不低了。”
林落一聽, 心裏的緊張霎時去了大半, 她期待問:“那是不是就不用打針了?”
醫生掉頭, 熟練地撥弄那些瓶瓶罐罐,“不,為防止高燒,所以我現在要給你吊兩瓶水。”
林落扶住竹椅兩側把柄,坐直,擡腿就欲破門而出,結果才剛起身,她就被人輕而易舉地給摁下了,老老實實地重新躺下。
她心裏蹭蹭升起一股滔天怒火,撇頭看向罪魁禍首。
他一只手正落在她的肩膀,嘴角挂着一抹欠抽的笑,像是在無聲挑釁。
你來啊,你跑啊,看老子手快還是你腳快!
林落癟癟嘴,倏而想到什麽,她擡手猛地抓住許賜攔她的那只手,辛酸地抹了好幾把眼睛,使勁搓,看能不能上演一出具怕打針的小女孩。
結果卻愣是沒擠出半點眼淚水。
不管了。
她于是激動滿滿地拿過許賜的攔路手,垮下嘴角,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可憐一些,滿含情感道:“兄弟,我求求你啦,就放我走吧!我真的不想打針啊!”
許賜笑意淺淺,搖了搖頭,無動于衷。
林落揚頭看去,還在忙活的醫生顯然是個頗具行動力的實幹家,注針管,兌藥水,準備器物,動作麻溜得很。
就要向她奔赴而來了。
林落這回是真急得兩眼冒淚花了,苦苦懇求:“真的,我們走吧好不好,讓我吃多少藥都行!只要別讓我打吊針!”
許賜知道她一開始是裝哭,偏還演技拙劣,誰曾想,才一會功夫,她就真的兩眼淚汪汪了。
他挑挑眉:“就那麽怕打針?”
林落恨不得将一顆腦袋都點下:“怕,真的很怕!”
許賜雖任她緊攥自己手臂,眼神卻是沒離她雙腳片刻,以防她再次逃跑。
他盡量耐心安慰:“不痛的,也就一針下去,頂多抽點血,再冒出來,但它還是會順着管子倒回去的!”
見許賜講得分毫不差,倒是把林落聽得一愣,她問道:“你很有經驗?”
許賜一臉高深莫測地點點頭,想了想,又對上她同情滿滿的雙目,他輕咳一聲,委婉道:“還行吧,也就一兩歲時紮過一次。”
“……”
她好想撲過去給他紮個幾十針!
許賜陪她瞎聊,在時間耗得差不多時,醫生也已經完工,她端着滿滿醫用鐵盤,機械式的冷漠開口:“打哪只手?”
林落立馬抱住雙臂,進入防備狀态。
許賜比她還快,只遲疑半秒,就毫不猶豫地抓住她的左手。
他也是第一次感覺,原來她手那麽瘦,那麽細,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抓牢。
他手下力道下意識松了兩分,怕擰斷。
許賜剛想說話,餘光便掃見林落惡狠狠瞪他的目光,配上她虛弱偏又張牙舞爪的小臉,帶着莫名的喜感。
他壓抑不住,很給臉地笑出了聲。
林落心裏頭更窩火了,擡腳用力踩下,許賜竟也沒躲,嘴角笑意只僵硬一瞬,臉卻在剎那紅了個色度。
掃見林落志得意滿的神情,他無奈地笑了笑:“這下可以好好打針了吧?”
醫生有些不耐煩了,一把抓過林落攥緊的拳頭:“別動,我在看該打哪塊地。”
林落這次是真的不敢再動了,生怕她被戳出個洞。
等看到醫生狠心絕情地握着針尖,就要朝她筋管戳下時,她出于身體本能地想要抗拒,結果被許賜給死死地摁住。
他低聲:“別動,老實點!”
林落眼睜睜看着針尖離她筋管只有一厘米之距,還越來越近,她出于恐懼,下意識顫抖着。
醫生到此時才發現,原來這個小姑娘是真的怕打針,她原先只以為是林落鬧脾氣,嬌氣。
可林落手背在剛剛那一瞬,是藏都藏不住的抖意。
醫生在一中待了也有十多年,治的大多都是學生和老師,哪怕有個別學生怕痛的,但好歹也是個高中生了,行為上不會太過抗拒,多少也顧及點面子。
所以,她還是第一次碰見這麽怕打針的女孩子,也不由緩了點聲音,聽上去沒那麽冷:“別怕,沒多痛,一針下去就完事了。”
林落緊繃住視網膜的最後一根弦,死死盯着,眼看着針管就要落下,她嘴邊騰地飛出一只手臂。
她只一掃,便毫不猶豫地抓緊,像攥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口咬下。
針管紮進去了。
林落恍若麻木,竟沒感覺到半絲痛意,她不害怕打針本身,卻恐懼它背後代表的意義。
直到醫生将針紮進,又替林落貼上了醫用膠布,她還是沒有松開許賜的手,一直咬着。
他就那樣立在原地不動,一手穩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無盡顫抖的肩側。
一掌任她咬下,半聲不吱。
最後還是醫生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小姑娘,你可以松嘴了,再這樣下去,他手怕都要廢了。”
林落被緩緩拉回神思,松開牙關,低眸看去。
許賜手背比一般男孩子要白點,但膚色正好,不顯娘氣。
然而此刻靠近他大拇指的下端那塊,整齊深刻的兩排牙印,是紅色的,滲着血絲。
林落雖不确定自己剛剛的力度,但她清楚,她這次入了魔,是真的咬。
許賜趕在她開口前,自然而然抽回了手,很是大度地笑笑:“不痛,随便過幾個小時就能好。”
林落仰頭,恰恰看到他抽回手時,微顫的手背,和額頭沁出的幾絲冷汗。
她心底無端升起股煩躁,氣沖沖道:“你究竟是我什麽人啊?能不能別管太多了,就連我爸媽都不強求我打針,你幹嘛管我!”
許賜眸子半沉,眼裏星亮散了個幹淨,他勉強勾唇,答道:“因為,我是你……朋友啊。”
只是那笑意怎麽看都怎麽勉強。
林落氣結,胸口如堵了老大一團氣。
她氣不過許賜就這樣強行插入自己生活,幹涉她的決定,但她卻更氣不過許賜完全像失了脾氣地任她欺負,連句抱怨的話都沒有。
但她又拉不下臉去為自己的無理道歉。
她背過身,沒好氣說:“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那天晚上莫名其妙來找我,說什麽要我保護你,我也不至于大早上地就去跑步練拳!”
想了想,似要推卸責任,她繼續無理取鬧說:“所以說啊,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我怎麽會感冒,怎麽會要打這該死的針……”
許賜突然上前,蹲下,兩手扶住她肩膀,激動地打斷了她:“你剛剛說什麽?”
林落被他眼底升起的明亮搞得莫名,下意識躲開他緊緊相逼的雙眼,回道:“都是你的錯啊!”
“不是,上一段話。”
“我說,都是因為你跟我說要保護你,我才感冒的!”
話畢,林落就見許賜突然咧開唇角,眼底顏色更亮了幾分,像是挖着無盡寶藏的由心欣喜。
“你怎麽了?”
不會是被她罵傻了吧?
許賜傻傻回複:“沒事,沒事。”待看見她愈發擔憂的眼神,他突然回神,嘴角笑意加大,“你口渴了是吧?我去給你接杯熱水。”
“哎,我沒說……”
轉眼間,許賜就端着杯溫水回來了。
仿佛笑得更開心,更蠢了。
林落不明白,難道她把責任退給他,是件令他十分快樂的事?
“你笑什麽啊?!”
笑得她心好慌慌。
許賜笑容滿面,遞水:“喝水。”
他只要一想到林落是因他而病,他心裏就止不住地高興,哪怕這種想法有些變态的自私。
但至少說明,她很認真地記住了他講過的話!
她心裏,是有他一片之地的!
林落後知後覺,懵逼地抿了口水,溫度剛剛好,不燙嘴,也不會太涼。
許賜一個人笑夠後,才忽然想起林落先前那發自內心對打針的害怕。
他問道:“你為什麽那麽怕打吊針?”
據他對她的了解,林落其實是個蠻堅強的女孩子,真正痛時不會跟你直說,還非要到了一定境界才會出口喊疼的人,從上次她包紮手臂卻沒喊半個痛字就可以看出。
然而這次,不過是小小的戳一針,他雖摸不準是什麽感覺,但應該是不太痛的,偏偏林落怕成這樣。
林落表情一滞,撇過頭,渾不在意說:“還能有什麽原因,怕痛呗。”
“我不信。”
“你愛信不……”她回頭看他,恰好對上他認真篤定的眼神,像是聚着一小團火苗,在她心尖燒了一下。
她話鋒一轉,同樣笑着回:“你能不能別問太多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可觸碰的**,她也不例外。
她不去主動探尋別人心底,也同樣希望他人不幹涉自己。
出乎她意料,許賜聽了居然不見有半點惱怒,笑容還軟了幾分,好脾氣地回:“好啊。”
他等她主動跟他開口的那天。
他相信,一定會有。
林落對上他驀然間溫柔得可以滴出水的眼神,左胸的小心髒突然不受控制,狂跳不停。
她擡高右臂遮住眼睛,話音有些悶悶:“……你脾氣能不能別這麽好啊。”
她會想歪的吼不吼!!!
許賜沒正面回答,只探手摸了摸她額頭,又對比了下自己額頭溫度:“好像沒那麽燒了,你先睡吧。”
怕她不放心,他補充:“等這瓶完了我去喊醫生,等你醒來也差不多完了。”
林落避開他灼灼目光,心率慢慢恢複正常,冷靜回:“好。”
藥效上來,她靠着竹椅,一眯上眼,就緩緩睡了過去。
睡得昏昏沉沉之時,她依稀聽見耳邊傳來幽若低語,音色不一,卻都熟悉。
再接着,她便感覺周遭開始真正陷入沉寂,堵着的擁擠空氣都散了幾分。
但她感覺得到,有個人至始至終都呆坐在一旁陪她。
用他并不算好的臭脾氣,和為數不多的耐性,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