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支撐着流月城的矩木在一瞬間枯萎,整座青岩築就的城池分崩離析,天空中不斷有隕石落下,昭示着無法阻擋的毀天滅地之力。偃甲爐徹底熄滅,城中一片冰封,很快這座神裔之城就将歸于永寂。

那四個孩子也沖破了結界逃離出去,沈夜望着伏羲結界之外那些漸行漸遠的正道中人,他們逐漸變為了無數個黑點,浮蕩在近于夢幻的天空之中。有幸見證了流月城的退場,不知他們會作何感想?

城中居民全部轉移到下界,這個計劃按照自己的設想,執行的很好,沈夜的嘴角挂上一絲笑,他走上流月城的最頂端,俯視正在崩壞的城池,等待着自己的結局。

流月城雖然毀滅,烈山部的血脈卻得以延續,他沒有辜負自己身為烈山部大祭司的職責。而在此時,他居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自己一貫不入他的眼和他在把烈山部大祭司的職位交給自己時的那份無奈與不甘。

哼,但是父親,你看到了沒有,我做到了,你沒有做到的那些事,我也做到了。我破開了伏羲結界,我讓烈山部人不再懼怕下界的濁氣,我找到了像世外仙居一樣寧靜祥和的地方,讓族民可以從此安居樂業,繁衍生息。

挑剔如你,也該滿足了吧。

我的手上沾滿鮮血,那些我愛的人,愛我的人都一個個離我而去,我對不起很多人,卻唯獨沒有對不起你和烈山部。

腳下的土地劇烈的搖晃着,這個他痛恨至極,卻也熱愛至極的地方,馬上就要終結于時光的風煙。在這整座城池的最高處,沈夜把頭移向結界外模糊的天空,那裏有淡淡的日影,他伸出手,感受着久違的暖意。

這個結局,他期望已久,在漫長的等待中已經疲憊不堪。

他身為流月城大祭司,理當追随城主的腳步,與此城共存亡。

他閉上了眼睛,感受着那股毀天滅地之力向他襲來。

卻有一道耀眼的光束逼他不得不睜開眼睛,堅不可摧的舜華之胄籠罩住他周身,那些砸下來的隕石和火球,接觸到這流轉着光華的法盾,瞬間化作飛灰消散。

加注在舜華之胄上的力量,強勢而霸道。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沈夜以為自己的心緒不會再起伏,然而看到眼前出現的人,他的心還是抑制不住的狂跳。臉上第一次出現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望着那個人,流月城毀滅的聲音在此刻消失不見,過了許久,他才叫出口:“……初七。”

初七像往常一樣,單膝跪地,靜靜的等待他的指令。

沈夜把手伸向他,停在半空:“這怎麽可能,瞳說……你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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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仰頭看上他:“屬下沒有死,屬下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神女墓中出來,趕回流月城時,這裏已經……”

又一波天崩地裂的力量襲來,他們周身的法盾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初七站起身來:“我們先離開這裏。”

沈夜望着他,花了很久才接受他沒有死的事實,閉了閉眼,說:“太晚了,一切已定,我不可能逃出去了,你走吧,趁還有機會。”

初七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屬下說過,主人在哪裏,屬下就在哪裏。”

日光漸漸暗淡,黑暗一點點蔓延上來,矩木枝枯萎殆盡,流月城即将消散在半空。沈夜一拂衣袖,冷冷道:“不要再說了,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初七走近他一步,道:“我們一起走。”這是他,以初七的身份,第一次平視沈夜。

沈夜的臉上有驚訝,有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他道:“我……已經沒有靈力了,你一個人或許還有逃出去的可能,帶上我……”

流月城中巨大的神農神像在此時坍塌,聲響裂天,沈夜的聲音夾在其間,微乎其微。

“就算只有一線希望,也要試一試,而且……我是偃師,你忘了嗎?”說着這話,初七已經拉上沈夜的手,舜華之胄頃刻間消失,手臂揮轉間,他們沖着天頂而去。

天頂的伏羲結界傾頹,在最後的時刻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毀滅之力,直沖而來的無形熱浪和從四面八方襲來的隕石,像魔鬼的手,固執的扼斷所有可能的生機。縱身躲避的同時,初七揮出刀光,金翼的偃甲鳳凰出現在他們腳下,承托着他們往天頂沖擊而去,打在它身上的碎石對它毫無阻擋之力。

偃甲鳳凰揮動巨大的翅膀,帶起勁獵的風。初七屈膝,拍了拍它的背,低聲道:“就是現在,去吧。”

偃甲鳳凰振翅高飛,以讓人眩目的速度直沖向式微的伏羲結界,在刺目的光暈中,他們破界而出。與此同時,被結界包圍着的流月城坍塌于一片塵煙中,伏羲結界由內至外爆裂成無形的碎浪,由爆裂之力卷攜而來的煙塵碎石砸向逃離結界的金色大鳥,鋒如刀刃。

破界而出花去了偃甲鳳凰所有的力量,迎着無邊的日光,它最後撲展了一下翅膀,失控般的向下直墜而去。

沈夜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了夜空裏閃爍的繁星。四周很安靜,他是在一脈水岸邊,河中的水含着碎裂的月光,輕柔的緩緩流動,水邊是碧色的草地,更遠處是挂着寒霜的松林。天空中的那輪月,很安詳。

流月城坍塌和伏羲結界爆裂的最後聲響還回蕩在他耳邊,他記得最後巨大的沖擊之力。那麽,這裏是……

他很快清醒過來。

這裏已是下界。

初七和他,還是沖出了流月城,來到了下界。

破城而出的時候,初七化出了偃甲鳳凰。初七是不會用那種東西的,偃甲,只有謝衣才會用。他果然都想起來了嗎?

沈夜閉上眼睛笑笑,跟那四個小孩接觸久了,他自然會想起往事,這不也是自己當初的意圖。

那麽初七呢?他向四周望去,氤氲的霧氣中,天地間好像只有他一個人。他回想着破界而出的情景,初七身手很好,自己僅存了一口氣既然都沒死,他自然也不會有事。他稍微安下心,這才察覺到空氣中有若隐若現,漸漸而來的血腥氣。

急躁而暴烈的氣息,讓地上的霜草也微微顫動。

似有猛獸靠近。

他立刻警覺起來,暗暗運力,卻一絲靈力也無法彙聚。他暗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一只體型健碩的白額大虎從林間跳脫出來,直奔水岸邊的他。這只虎通體銀白,吊立的雙眼透出青碧色的瞳光,虎口微張,露出尖利的獠牙,喘息粗重的看着他。

沒有靈力,只有用劍招相拼,但區區一只凡間的虎,能奈他何?

他長身而立,試圖化出鏈劍,試了幾次,終于将鏈劍化出在手的時候,白虎已經撲了上來,他順勢向後躲去,揮劍出手。

白虎不畏他劍上的寒意,一味猛撲。

他避開了所有正面的攻擊,只以輕巧的劍招急刺。白虎被他的劍招惹出了凜冽的殺意,奈何就是觸不到揮劍的人。白虎嘶嘯一聲,雙眼圓睜,迎着他的劍意而來,探出的長爪一下子抓上他的胸膛。

他向後疾退,白虎就只抓爛了他的衣襟,沒能傷到他。

這樣戀戰下去,于己不利,他心中迅速轉過一個念頭,将鏈劍垂下,毫無防備的站在那裏。白虎逮住這個時機,用上所有的力氣向他直撲而來。他在心中默默的計算,在能從青碧色的虎瞳中看到自己的身影時,一劍霍然出手,準确的刺入白虎的眉心。

白虎低吼一聲,身軀漸漸衰弱,卻沒有倒下。

他眉頭微皺。

虎爪劃過地面,留下很深的痕跡,它微伏下身子,顯然是在醞釀最後一擊。

沈夜握劍在手,觀察着白虎的動作,心中冷笑,那麽,就讓本座見識見識垂死掙紮所凝結出的力量能有多麽驚人吧。

白虎一躍老高,朝着銀月之下,碧草地上的那人襲去,虎身燦然的光暈打向沈夜。

沈夜正欲出手,一人擋在他面前,擋下了如鋒芒般襲至的光暈。銀光一閃,一刀洞穿了白虎露出的頸部。白虎發出咯咯的聲音,似有什麽東西在它體內碎裂,接着就頹然倒在地上。倒地的瞬間,身體化為無數星星點點的光,四散而去。

原來這虎是此間靈力化生,非凡胎肉體。

擋在沈夜面前的初七,也在此時倒了下來,倒在沈夜的懷中。

他渾身血跡,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顯然所受之傷并不是因為剛才的對戰。

沈夜看着倒在自己懷裏的初七,皺眉道:“破界沖出流月城時,你為本座擋下了所有的沖擊是不是?”

初七已經回答不出話來,只是望着他,漸漸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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