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偃甲鳳凰金色的翅膀延展開,急速俯沖直下,穿透翻卷的雲層,平穩的滑翔,然後降落在布滿仙芝神樹的瑤澤芝林,林中生長着顏色極豔的各色花草,連腳下的土地都是松軟的。

一道水灣之外,蒸騰着仙氣的海島就是龍兵嶼。龍兵嶼的上空雲很白,天很藍,陽光也帶着暖意灑下來。雖不能走到近前,謝衣還是可以看出這個地方有多美,或者說閑逸。龍兵嶼給人的感覺就是閑逸,它坐享自然的造化,卻又遠離人世的煩擾,讓人們可以不用那麽辛苦的生活。

桃源仙居圖只是他虛構出來的美好世界,而龍兵嶼卻是真實存在的,對世代遭受苦難的烈山部人來說,是最好的休養生息的地方,可以想象沈夜為了找到這樣一片土地,花費了多少心力。

林中的栀離鳥叫起來,龍兵嶼上的鳥雀也跟着應和,形成奇異的共鳴。一座虹橋自海上浮現,架通龍兵嶼和對岸的仙林。龍兵嶼上門戶大開,一襲綠衣金袍的祭司現身水崖邊,恭送陸續離開的修仙門派人士。

年輕的祭司溫文爾雅,交談的聲音雖然傳不到對岸,但看他們的面色,并沒有劍拔弩張、針鋒相對,那些修仙人士雖然表情凝重,态度倒也和緩。對岸的祭司微微躬身,送那些人離開。

謝衣看着眼前的情形說:“看樣子,龍兵嶼上的人可以控制事态的發展。”

沈夜道:“幽雲祭司鐘玉為人聰慧謙謹,素有口才,因此我才選定他作為烈山部的使者,與外界人溝通。”

他并不喜歡鐘玉,覺得他優柔寡斷婦人之仁,在流月城的時候,鐘玉也是堅定不移反對他政策的人,他就一直把他關押着,直到最後才放出來。他選他做使者,很重要的一點是,他是烈山部中少有的對下界人不存偏見的人。

謝衣道:“師尊知人善任,這個職位放眼整個烈山部,只有他最适合。”

沈夜看着鐘玉在一水之隔的那岸指揮大局的樣子,說:“他也确實沒讓我失望,假以時日,多些歷練,說不定就能成為烈山部下一任大祭司。”

烈山部下一任大祭司,本來有個更好的人選。在他心裏,謝衣曾是烈山部所有的希望,後來他自私了一點,把這個希望親手給毀了,他突然說:“其實你還可以回去。”

謝衣驚訝的看向他。

沈夜說:“那裏有我們的族人,有你施展才華的天地,而且關于破軍祭司的一切都已經被抹去,你是沒有污點的人,回去還可以重新開始。”

謝衣道:“現在就是重新開始。”

一百二十二年前他叛逃流月城的時候,大致猜到了沈夜的計劃,卻沒有猜到他為此犧牲一切的決心,此後在下界的每一天,随着他對局勢越來越深的認識,他才驚覺他對沈夜的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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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很奇怪,你覺得最親近最熟悉的人,其實是最不了解的人,因為對他的認知,摻雜了太多自己的情緒在裏面。

那時候他是他信心滿滿的小徒弟,怎麽忍心見自己最敬愛的師尊深陷血污的泥潭,他想要為他分擔一些東西,想要為他改變這一切的僵局。

所以他的出走只是暫時的,等到他找到解決一切的方法就會回到他身邊,對他說,師尊你看,我們不用做那些害人性命的事也可以活下去。

可是沒等到那句話說出口,所有的誤會和猜忌就演化成沖突,直到難以挽回。後來守在沈夜身邊那些黑暗漫長的歲月,他才一點點知曉,他隐藏的情緒和責任。他決定站在他這一邊,哪怕要讓自己的雙手也染上鮮血。

他其實一點也不恨他将他變為初七。

正在這時,卻見樂無異、夏夷則和阿阮從龍兵嶼出來,謝衣施術将二人的周身隐匿起來。那三人拱手向祭司鐘玉告辭,走過以法力凝化出的虹橋,進了瑤澤芝林,三人說話的聲音也逐漸清晰。

樂無異道:“不知道聞人回去,會不會受到很重的懲罰?”

夏夷則道:“百草谷軍令嚴明,聞人擅離職守外出,受到處罰是一定的,但是她與秦炀聯手粉碎了流月城的陰謀也算有功,将軍應該會從輕發落。”

“但願這樣吧,島上有清和真人斡旋,大家應該也不會再為難烈山部了吧。”

“只要他們保證不再作惡,不去破壞下界生民安穩的生活,龍兵嶼地處偏僻,修仙門派也不會刻意為難。其實讓大家頗為忌憚的一點是他們身上的魔氣,畢竟魔力消失于遠古,重新出現在世間,讓人不得不擔憂。”

“好在他們目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而且遠在龍兵嶼,承諾永不踏入凡間世界,他們也是生靈,天地仁慈,應當給他們一個生存的空間。”

“修仙門派也可通過他們身上的魔氣來熟悉魔界的力量,萬一有魔界襲擊人間的那一天,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說起魔力,我又想起最後出現在流月城的那個人,他的力量真的太可怕,即使是集衆人之力的劫火,也只毀掉他的一條胳膊。”

“但願真如他所說,他此行只為帶回砺罂,那股力量永遠不會踏入人間。”

樂無異摸着頭說:“龍兵嶼的事已經告一段落,我也該回家看一看了,娘三番兩次派偃甲鳥來啰嗦催我回家,狼王也寫書信給我,邀我去西域,仙女妹妹,夷則,你們也與我一同去吧。”

阿阮笑道:“小葉子好受歡迎呢。”

夏夷則道:“鑒于阿阮的身體狀況,我還是先帶她回太華山,尋找抑制靈力擴散之法。”

阿阮道:“小葉子,以後有機會我們再找你去玩,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去吃好吃的。”

樂無異道:“一定。”說着放出饞雞,饞雞瞬間變為暢翔九天的鲲鵬,攜着他高飛而去。

夏夷則握上阿阮的手:“那我們也走吧。”

阿阮點點頭,踏出兩步之後望向前方的芝林,眼中漸漸浮起疑惑,說:“我感覺到……一股很熟悉的氣息。”

可是他們面前,包裹着霭霭霧氣的仙林裏,明明什麽都沒有。

夏夷則道:“你感覺到了什麽?”

“我感覺到了……謝衣哥哥……”

“阿阮,謝前輩已經過世了。”

“我知道,只是這個地方有一股很像他的味道,不是我們在靜水湖遇到的謝衣哥哥,也不是在神女墓遇到的那個暗殺者,而是我在巫山水邊,第一次見到的那個謝衣哥哥,這種感覺,熟悉極了。”

“阿阮……”

“大概是這裏靈力清純,和巫山有些相似,我才有這種錯覺吧。夷則,自從我們從流月城回來,我感覺……”她看向自己的手:“我感覺身體裏的力量在一點一點消失,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很模糊,反而是很久以前的那些事在我腦海裏越來越清晰,你說,這是不是說明,我馬上要變回去了?”

“……”

“我不是害怕重新變回露草,只是害怕我會不記得你。”

夏夷則握緊她的手,把她拉進自己懷裏:“沒關系,一切都沒關系,你記不記得我都好,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還有阿阮,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放棄希望的。我們這就回太華山,尋找醫治你的辦法,如果太華山沒辦法,我們就走遍天下,天下那麽大,總會有救治你的法子。”

“可是夷則是皇子,可以這樣一直陪着我嗎?”

夏夷則目光溫柔:“接下來的日子,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阿阮偎在他懷裏,輕輕笑起來,他們的腳下出現法陣,兩人很快不見。

等确定他們離開了,沈夜才從隐身法障中走出來,望着他們離去的方向,說:“她察覺到你的存在了。”

謝衣也從法障中走出,道:“阿阮……”

“不過她周身的靈力都有消散的趨勢,這樣下去……”

“阿阮原本是巫山神女腳下的一棵露草,随着靈力的彙聚化而為人,随着靈力的消散再重新變回露草。我在巫山水邊遇到她的時候,她剛由露草化生為人,那時候她還什麽都不懂。”

沈夜看他有些出神的樣子,突然想起書簽上的那句“上言長相思,下言久別離。”

那句話是為她而寫下的嗎?不是有傳聞說,謝衣在下界的二十二年裏,曾與一位綠衣女子相伴走遍山河,那位綠衣女子看來就是阿阮。

沈夜皺眉道:“既然龍兵嶼的事情沒有什麽大變化,這就走吧。”

他只好跟上他。

走着走着,卻感到一股極強的靈力向他們逼近,沈夜望了謝衣一眼,二人防禦起來。就在這時,水澤的盡頭出現一個人,緩步走來,向他們低聲說了句:“隐藏起來。”

沈夜訝然發現,那人正是在海市博賣行與他擦肩而過的人。

兩人不及細想,隐起身來。

那人搖扇在手,靜靜等候,眼前出現一道強勢而柔和的太清法陣,從法陣中走出一個人,正是太華山訣微長老清和真人。

那人閑步走上前去迎道:“一段時間不見,清和真人風采依舊,什麽時候再到長安來,與在下暢飲弈棋?”

清和真人施了一禮道:“怎麽會在這種地方見到司徒公子?”

那人笑道:“在下有一友人,素來淡泊名利,他在不遠外的珠紫林蓋了一座別居,一年裏總會抽些日子過去住,他邀我到此處游玩,言道此處風景殊異,別有洞天,真人知道我是一個閑人,聞言豈有不來之理?”

清和真人道:“原來如此……”他不動聲色的将眼光掃視向司徒公子身後,又說:“近日一些友人在此處安家落戶,山人前來幫忙,途經此地,發現有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哦,什麽氣息?莫非草叢中隐着什麽神鳥兇獸?”

“司徒公子這一路過來,可有發現什麽異常?”

“唯見花紅柳綠,清雅洞天。”

清和真人将目光收回來,溫雅笑道:“山人的這些朋友幾番波折才落戶對岸的龍兵嶼,他們的仇敵也好故人也好,都不該在此時前來打擾,需知衆目睽睽之下,一石亦能激起千層浪。”

“這麽說來,連在下都算外人了,要速速離去才好。訣微長老不若與我去在下朋友那處賞花飲酒?”

“山人還有些雜事,就不打擾了。”

“等在下得了空閑,一定到太華山找真人談經論道。”

清和真人微微一笑:“司徒公子需記得,帶長安瑰樂坊的美酒來才好。”

“一定。”

施過禮之後,清和真人隐匿在空中。

風聲過後,沈夜和謝衣現出身形。清蒙的林色襯托出面前的人溫和的臉色,白折扇依舊拿在手中。

沈夜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那人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在下司徒念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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