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府裏頭的小厮一溜小跑過來,,滿眼的急色,倒不是什麽不好的情緒,只是急了些:“小姐,老爺喚您過去,說是有個批命的相士準得厲害,老爺叫您過去湊湊熱鬧。”
青梅一下子僵住了,臉上的笑仿佛凝固般。
到底還是到了這日麽,自己明明都防着老爹出門,今日一時沒想起這茬來,竟是落了這般大的空子。
景瑜直覺青梅情緒不對,想問但出口卻變了樣子:“相士?光天化日下的騙子。堂堂楚府,也不過是愚昧蠻夷之流。”
青梅淺笑:“是啊,人定勝天嘛,瞧瞧熱鬧。”
說話間已經斂下所有心思,好像可以談笑風生似地,嘴上說着的卻是自己都不信的話。也許以前是信那勞什子的人定勝天,不過那黃泉老頭的事都叫自己遇上了,想不信也難。
景瑜走在青梅後頭,有些心慌,死死盯着前頭的人,生怕一眨眼前頭的人就消失了。
沒有根據,就是這般覺得。
相士攤子前。
楚儒和朝中好友李道友李大人一同站着,見着自家女兒過來,忙招了招手,将人按坐在相士面前,獻寶道:“相士不妨算算我女兒的命數。”
相士掃了她一眼就低頭自顧着做自己的事情,淡淡回了句:“楚小姐的命數,我不會看。”
楚儒愣住了。
李道友不悅道:“怎麽叫不會看,好的壞的總有個說法。你這相士也好笑,不會看相,做什麽相士。”
“旁人的命數,我這相士指點一二絕無所礙。”相士懶懶道,“我說幾個字,楚小姐定知道在下是準還是不準。”
言罷,相士取了紙筆,落了幾個字。
孜然一身,無枝可依。飄零半世,半世命定。
分明是前世楚儒為青梅求的命數沒半分差離,這相士說看不得,想來也是青梅的命早被改了,日後如何,誰也說不好。
青梅接過那紙,手抖個不停,面上毫無人色。
倏地手上一空,景瑜搶了紙過去揉成一團,随意丢了在地,斜睨着眼,高高在上:“江湖騙子,楚府在帝都何等風光,她堂堂楚府千金豈會無枝可依!”
相士卻是瞧着青梅淡然得很。
青梅蒼白着臉,輕啓朱唇問道:“那相士看不真切的卻是何命,不妨也說出來,叫我思量思量。”
相士搖了搖頭:“一念天,一念地。”
青梅甚是執拗,硬要人說個分毫。
相士無法,只好嘆了口氣道:“這好的,姑娘所求皆能成。這壞的,更甚。”他随意瞥了眼景瑜,很快,若不是青梅一直盯着他看,怕也就錯過了這一眼。不過,瞥了也就瞥了,他什麽也沒說。
青梅起身,拉了楚儒和景瑜走人,随口叨叨:“騙子,騙人。”
眉目收斂下,盡是悲涼流光。你個江湖術士,行行騙就好,何必較真,非要定了旁人的命數。
景瑜忽的不走了。
青梅回頭看他,眉眼輕佻,眉目彎彎,全沒半點适才的蒼然失措,笑得沒心沒肺,也就是個八歲的孩子。
景瑜鎮重道:“我不會讓你無枝可依,飄零半世。”
明明也就是個十歲的半大孩子,灼灼的目光,叫人不信都不行。
楚儒想說小王爺是天之驕子,不可妄自許這樣的諾,可瞧見自家女兒怔愣後的笑逐顏開,把話都忍了下去。
青梅晃蕩着景瑜的手臂,蹦跳着繼續往楚府走。
前世這人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她不記得了,許是也有說過的,不然也不會力排衆議将喪父的她接到王爺府一住就是十一年,若不是半世死了,大概還會住下去的。
可惜這世,不用了,真的不用。青梅只求景瑜如前世臨死前知道的有個溫潤的娘子,然後兒孫繞膝。如此,可無憾了。
接下來,青梅也沒空理景瑜,只纏着楚儒寸步不離,俨然發揮了藤蔓的纏功。晚上也定要睡在一張床上,這對心裏已經有十九歲的青梅還是有點膈應的,不過她都一一克服,反正就是不能叫楚儒離了視線。
那去上朝是沒有法子,不過人可以在宮門口等啊,反正不能叫那前世惹事的李道友将自家老爹再帶去泛舟那該死的湖上。
青梅正擱那宮門口無聊到腦袋長毛,卻忽見宮裏禦前太監匆匆疾走出來,她心裏咯噔了一下。
果不其然,那公公見着青梅,急急開口:“楚千金?快趕緊的随我入宮,楚大人不小心掉進禦花園的荷花池溺斃……”
青梅僵在原地,兩耳旁嗡嗡作響,聽不很清楚那公公後來說了什麽,只直愣愣地跟着人走,後來狂奔起來。前世沒少跟着景瑜入宮,去荷花池的路她早爛熟于心。
撥開圍着的人群,青梅直直走過去,站定,瞧着濕漉漉躺在地上的楚儒,他眉目柔和,一如他的性子。
心裏空落落的,連目光都只剩下空洞。
李道友李大人跪在楚儒身側,拼了命責難自己:“都怪我……都怪我……”
他沒說很清楚,但青梅愣是聽清楚了,無非是四皇子想要入那荷花池摘蓮蓬,身為臣子楚儒和李道友自是要出頭。也不知是誰先推了誰,人沒站穩,連帶着小船側翻了。
這舟沒泛在湖上,泛在了荷花池裏,命也就丢在了荷花池裏。
青梅哭笑着,垂首低喃:“爹爹,莫怪我,我猜中了結局,卻沒料到前頭沒按我知道的演。”
蹲下身子,小小的手死死扣住楚儒的手指,不肯松開,衆人皆以為她是泣不成聲,卻不懂,那些個話,她說不出口也說不得。
景瑜趕到的時候,去扶人,聽清她反反複複言說的“莫怪我”心下疼得厲害,将人攬在懷裏,說不上為何,就是那樣做了。
楚儒到底是景朝第一才子,亦是一代賢臣,皇上當場允諾風光大葬,倒是景朝絕不虧了任何一個忠臣。
至于青梅,楚家也就這一門一戶,沒個親戚什麽的,無處可托。皇後在旁出個主意道是能破例收進宮來做個宮女,日後尋一門好的親事便是。
“父皇,楚大人是我夫子,師恩厚重。現今夫子離世,瑜兒自請代為照顧,以報答恩師。”
景瑜站在前頭,将青梅護在身後,目光直直盯着皇上,語氣倒是恭謹了,可态度還是不可一世的驕傲,其實不過是生怕旁人小瞧了自己。
皇上的瞬間黑了臉。
這出身再不好,也是個皇子,如今還頂着小王爺的名頭。那青梅什麽人,就算有個景朝第一才子楚儒隐蔽着,也是平頭百姓一個,召來給皇後做宮女已經是恩寵,收入王爺府斷是不可以。
皇後趕緊圓場:“皇上,瑜兒是長大了,都知道報師恩了,頗有皇家風範。也是臣妾想岔了,楚姑娘到底來自民間對宮裏規矩也不清楚,有個差池,倒對不起楚大人。瑜兒那王爺府人丁單薄,臣妾早想着這事兒,既然瑜兒開口,也沒什麽,就叫楚姑娘過去便是。”
這話說得,不用勉強自個兒收下青梅,還給了景瑜個人情,加上王爺府人丁單薄一說,将青梅放過去自然就是個下人,也算給了皇上個交代,真真的叫一個完滿。
景瑜恭謹跪了在地,頭一遭服了軟,言辭懇切:“父皇,瑜兒素來沒個規矩,書也讀得不好,多虧了父皇叫了楚大人做瑜兒的夫子,瑜兒才明白父皇的苦心。父皇曾教育兒臣們要知禮重師,瑜兒不敢有一絲的遺忘。”
青梅看着跪在那裏的人,前世她直接被拎進王爺府,沒遇上這一遭,不知道景瑜跟皇上有怎樣的交涉才成事的,現下見着了,只各種的心疼。不曾想,他竟能手下早成了盔甲的驕傲,跪在那裏,将所有的脆弱都露在了外頭。
也不是什麽大事,加上一向不順心的景瑜這一出,他心中也稍稍舒坦了些,也就點了頭。
景瑜重重又規矩地磕頭高呼一聲:“謝父皇。”
語氣中也帶了幾分真誠,全不是平日的形式走場。
景瑜起身走到青梅身側,伸手過去,拉住人,難得展了笑顏,好看得不得了,他說:“你是我王爺府的人了,不是無枝可依。”
青梅狠狠點頭,盡管知道自己最後都會進王爺府的,還是心下微酸,紅了眼眶。
景瑜笑着,明媚如陽。
默默看着青梅擡手抱住自己,頭埋在脖頸之處,溫熱的氣息落在他耳邊,低低說:“爹爹沒教你的,日後我教你。小王爺有朝一日,定是無人能及,叫人只能仰望的。”
景瑜心下一震,心頭微微發熱,一汪柔軟。
青梅勾了嘴角淺笑,這人将來會成為景朝不得不仰仗之人,有個溫潤娘子,大概也不記得這樣的日子裏曾對一個小女孩說的不會叫她無枝可依這個随口之言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