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年後。文修館。
一壺清茶,一張方桌,一本書冊,這是青梅的全部家當,倚在門窗邊緣,蹭了一方暖陽,懶懶翻着書頁。
給她做助手的榜眼從外頭進來,滿是歉意的面容:“青梅姑娘,水公公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傳來。”
青梅不在意地點點頭:“無妨。”
榜眼和探花相視一眼,皆是無奈。對青梅的那般淡然心境更是佩服得很,文人嘛,總有些個脾氣,而青梅這般年紀的文人擁有着仿佛與生俱來般的脫世淡然越發罕見。
青梅在文修館一呆便是三年,所謂通用字典年前早已經編撰完成,呈到皇帝手上卻是再無回音,人自然只能繼續在文修館候着。榜眼和探花倒是日日去探消息,日日也是掃興而歸。
至于王爺府,早在剛去文修館的一個月,皇帝下了旨意,道是要青梅專心于編撰通用字典,直接許她在文修館尋了一處屋子,如此便是長住。
幸好,平安每隔數月會來一次,給送點東西,再傳遞點景瑜的消息,把青梅的意見給帶過去。而夫子一職卻是全靠景瑜自學了,只偶爾有些想不明白的,青梅尋了婢女傳個消息過去。
如此不見,已經整整三年。
日子過得安穩,青梅劃拉劃拉自己這世,想來能從浮生裏偷到的半日閑也便只這幾年。
歲月實在靜好。
是日,六月初九,正是景朝定下的祭祀宗祠的日子。
皇帝依着慣例,盛大出行,于整個帝都中光游街便是五六個時辰。國威是擺得足足的,可也是樹大招風。
不知道是哪條街上哪個笨蛋先是驚叫了一聲,然後便是一聲殺人啦的高喊,緊接着是一片的騷亂,前頭的官兵努力鎮壓,可也抵不過逃命的民衆想活命的念頭,直接沖散了游行的隊伍。
一頂頂的高頭大轎是倒的倒,搖晃的搖晃,簡直是各種精彩。
忽的,十幾個蒙面男子沖了出來,訓練有素、幹淨利落地先是殺掉了外圍的護衛,然後躍進,然後一個對一個直接纏上禦前侍衛。長劍齊出,錯身讓路,又出來四個蒙面男子,占據四個方位,長劍直指皇帝禦辇,沒半點退路可走。
幾個皇子被沖撞後,摔在地上,瞧見這般狀況,只顧着高喊護駕護駕的,自個兒卻是唯恐避之不及,也不管能不能躲的地兒,只管一個勁地躲了。
劍光閃過。
景瑜随手撩了倒地護衛的長刀,沖了上去,腳下幾個動作,幾把長刀飛出去,直接隔開了那四個蒙面人的劍勢。同時一躍蹿進了禦辇,将皇帝拉了出來,護在身後,堅持着跟四個蒙面人絞殺在一起,硬是撐到了援兵到來才倒下。
皇帝鐵青着臉,招了太醫看顧景瑜,一路随行回宮,親自候在宮裏盯着人醒轉,自然全程沒給別的皇子皇孫什麽好臉色。
連夜,皇帝在禦書房下了死令,定要查個清楚,那些個膽敢行刺當今聖上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也是那些個蒙面人實力不濟,本就是一些地方科考舞弊因着怨氣集結起來的練過幾下的讀書人,頭腦是有了,可身手不夠瞧,這才想出了好的行刺法子,可實行起來,卻是被區區一個小王爺給硬是擋下了。雖然最後是援兵的關系,可小王爺硬抗着護住皇帝也是事實啊,說出來那面子是丢得幹淨。
領了死令的帝都衙門,幾日內迅速抓了人,交給了皇上,然後幹淨利落地直接處斬,也算是事情告了一個段落
這人抓了殺了,也該是論功行賞的時候,何況養了幾日的景瑜也好了大半。
禦書房。
皇帝單獨召了幾個皇子,自是各自敲打了下那幾位臨陣只顧着自個兒躲的,然後難得對景瑜露了笑顏:“瑜兒……”
“是。”
景瑜邁出一步,立在前頭,稍稍俯身聽候聖意。
皇帝眯了眼道:“身上傷可都好全了?”
“謝父皇關愛。多虧了太醫日日診看,已經好了大半,無大礙了。”景瑜已經入朝議事滿一年,多方應對上不會再如往昔般或驕傲或輕佻,如今确實是定下來,俨然能擔事了。
皇帝點了點頭問道:“你想要什麽獎賞?”
“瑜兒王爺府衣食無憂,無所求。”
“不想叫青梅姑娘回去?”
皇帝挑了挑眉,問話裏聽不出語氣來。
景瑜本想退到旁側,擡出一步的腳又收了回去,站在原地,低垂着腦袋,沉默着,不說想也不說不想。
“行了。”皇帝擺了擺手,面上盡是倦意,“瑜兒你若是想起來要什麽,就來與朕說一聲,朕既然許了獎賞,君無戲言,不會反口。都退下吧。”
幾個皇子行了禮,退了出去。
五皇子黏上景瑜好奇道:“哪個青梅姑娘?三哥哥,聽父皇的意思,你很想那個青梅姑娘去王爺府,怎麽不提将青梅姑娘做為獎賞呢?”
景瑜摸了摸五皇子的腦袋,只說了句:“你該去太師院了,再不去,父皇該要責罰了。”
景朝皇家,皇子們凡是能入朝議事的皆不用再進太師院念書。
五皇子不情不願又糾纏一番,定要景瑜許了會明日去太師院瞧他才肯離開。
景瑜回身瞧了眼那個富麗堂皇的禦書房,摸了摸自個兒身上還包紮着偶爾會隐隐作痛的劍傷,眸光晦暗。
楚儒曾言,為君者,首先已是君,其次才是否明君。至于是否為父,也只那人高興與否罷了。
景瑜繼續腳下的步子,出宮回王爺府。
皇帝靠在龍椅上,嘆息了聲問水公公:“瑜兒可走了?”
水公公道:“回皇上的話,是走了。”
皇帝淡淡笑了笑:“倒是有骨氣,若不是那般出身,倒是個可擔大任的。不過朕倒不知道,他還有那般的身手。不過,到底是朕兒子,你說是也不是?”
水公公候在一旁,耳提面命,背後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這皇帝跟前當差,聽得多了,命也就可長可短了。
“小王爺自然是皇上龍子。”
“去文修館傳楚青梅過來。”
皇帝輕笑了聲,也不知是不是忽的想起了父子情深,驟然開口,其實也可能是适才在景瑜面前提的時候,便想好了要傳楚青梅過來的。
水公公應下,快步往文修館趕去。
榜眼和探花老遠瞧見人影,趕忙着迎上去,興奮地高聲呼喊:“青梅姑娘,水公公來了。”
青梅正端了杯剛沏好的茶水,手一頓,全撒在了書冊上。拎起濕漉漉的書冊,一陣手忙腳亂,見着人進來,直接怒目責怪道:“叫嚷個什麽勁,瞧瞧這書,本就沒拿幾兩銀子的俸祿,這回全搭上估計都還不夠,你們兩個可一點要借我些,否則、否則……”
否則了半天,也沒否則出個什麽來。何況那責怪的模樣實在嬌态橫生,沒半點的氣勢。三年之久,青梅早脫了孩提之氣,開始顯出女子的氣韻來。
水公公樂呵呵道:“青梅姑娘大可叫小王爺送了銀子來,何必這般與我一個下人面前哭窮。”
青梅嫣然一笑:“誰叫水公公是皇上跟前紅人呢。”
這三年,多是去皇帝那裏述職的時候,青梅自然跟水公公見面多了,加上青梅每次總也帶上三分笑,更是仗着年紀小,撒起嬌來拿得住。至于水公公到底是個下人,宮裏頭因他是皇上跟前紅人沒少巴結塞些銀子,可也沒青梅這般真心和氣的,關系可不得好。
水公公道:“趕緊收拾收拾,皇上召你過去。”
青梅點頭,進了自己屋子換身得體衣裳。
榜眼樂了,插話道:“水公公,多問一句,可是皇上瞧了那通用字典?水公公好歹也漏句話啊。”
水公公面上神情淡了不少,行着禮道:“皇上沒說,小人實在不知。”
這邊才說着,青梅便出了來,她也就那幾身的衣裳,沒什麽好換的,自是拎起一件便是一件,說是換也就指着個幹淨。
一溜地走過去,臨進門,水公公忍不住低聲提點了句:“不是字典,是小王爺的事。”
青梅點頭致謝,進了去,行了禮:“民女楚青梅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皇帝瞧着人,目光幽深:“免禮吧。說起來你進文修館也有三年了吧,這瑜兒與你也有三年不曾見過了吧?”
“回皇上,正好三年。”
“說也奇怪,朕和幾個皇子與瑜兒皆是不親厚,也就小五喜歡纏着他,也沒見着什麽好臉色,更別說那些個下人。今日朕提了句你,瑜兒卻是面色都變了,沒少露怯。”
“小王爺有心,不過當年應了爹爹随口提的照看民女之言,小王爺也就多看顧了幾次。”
青梅小心應話,也不知今日皇帝和景瑜到底說了些什麽,生怕答錯了,降罪到自己頭上也便罷了,若是景瑜……
“朕這個兒子,估計一輩子也說不了幾句心裏話,只對你還有些情義在,你回王爺府吧,替朕好生照看他,莫讓他走偏了。”
皇上卻是這般說了。
青梅又是施禮回話道:“民女謹遵聖谕。”
皇帝擺了擺手:“退下吧,卻收拾收拾,水公公會傳話去王爺府,明日那邊會派人來接你。”
“民女告退。”青梅緩緩退了出來。
說起來已是竟已三年,至于心境,談不上喜也談不上惆。前世那般無回應的歲月都走過來了,沒道理挨不過區區三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