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江都城。
張仲景換了身緞面衣裳,發飾一絲不茍,搭上那白扇,貴氣逼人。小厮亦是绫羅纏身,前後腳跟着。這般行動,瞧着便是有錢的主,加上氣度,自然身份低不到哪裏去。
一路出了客棧,行至城中心,擡腳去了間稍顯冷清的酒肆。
落座,小厮直接喚了老板,指手畫腳地要了最好的酒,每個品類皆有,排了一溜,甚是齊整。
張仲景擡手出去,輕搖扇面,酒香陣陣。
這般造勢,吸睛是必然的。酒肆中三三兩兩坐着安靜飲酒的皆是狀似無意地往這邊廂不時掃上一眼。
張仲景不覺,合上白扇,随意點了其中一杯。
小厮擡手将桌案上其餘的酒杯掃到了旁側,取了自家主子選中的酒,俨然酒保般,适時地添上一杯。
酒肆之外,喧鬧熙攘不斷,內裏卻是安靜到詭異。
張仲景由飲酒變成了淺啜,最後幹脆是嘆息着放下了酒杯,眼光掃在那些個被掃到桌角的其他品類的酒,那聲嘆息拉得老長。
“江都什麽都好,就是這多了破酒。”
“這話在下就不愛聽了,公子可曾嘗遍江都城的酒?”一個黑黑壯壯漢子拍案而起,幾步就跳到了張仲景面前,“鼠目寸光。”
眼前的分明是那牢裏跟在周堅榆身邊的下人,如今卻是到了這裏。
張仲景語笑晏晏,對黑壯漢子的叫嚣充耳不聞:“此處可是酒肆?可是江都城最好的酒肆?”
黑壯漢子雙臂交疊在胸前,不滿地哼了聲,不置可否。
“那也就是了。”張仲景依舊是笑,“江都城最好的酒肆卻未能藏盡江都城的酒類,莫不是笑話了不成。”
黑壯漢子冷笑:“不過爾爾。”
當面诋毀自家主子,小厮不答應了,沖出來,一股子護主的勁頭:“爾爾的人自然瞧誰都是爾爾,不怪你。”
到底是帝都來的,連看人的眼神都透着高人一等的架勢,自持身份。
黑壯漢子一下子火了,本想沖上去大幹一架,想了想硬是學着平日裏樓裏那些個主子們的嫌棄之色,放懶聲音道:“蠻夷!穿上龍袍的蠻夷就能喝上龍涎啊,笑死個人。”
這話他可是取了樓裏三個主子平日裏罵人的精華。特別是最後一句,說得如何的蕩氣回腸。
小厮硬是被斬于馬下。
張仲景白扇輕搖,面上還是晏晏笑顏:“如此看來,閣下是有好去處了,不知在下是否有這個榮幸。”
瞧着黑壯男子瞬間湧上面龐的得瑟,立馬轉了口,“不過,信口胡謅之人普天之下也是不少。”
黑壯漢子喜怒全在臉上,這般立馬氣到不行,朗聲道:“江南地界,誰不知道生死樓的。”
這話一出,酒肆裏的目光全落到了黑壯漢子身上。
“生死樓?”
張仲景一派淡然,笑不添一分也不少一份的,“倒是聽過。”
如此便無了後話,擡手端了那被嫌棄的酒,聞了聞香氣,自顧自嘆息,适才的交談仿佛不過是閑談之言。
本若出了激将的話,那黑壯漢子到底不是尋常人家的近侍,定是不會買賬的,他也等着呢。可人不說了,這不合常理的發展,他就硬生生一口氣被堵着,不吐不快。
黑壯漢子傾身過去,速度很快沒,小厮沒來得及擋,他說:“生死樓歡迎公子前來。”
言罷,背着手出門,手上掂了掂一錠銀子,下一瞬已然到了老板櫃臺前,一個朗聲道,“老板,酒錢。”
張仲景舉杯一飲而盡,揚手摔了酒杯,咣啷一聲碎了一地,揚長而去。小厮緊湊幾步付了酒錢還有碎杯子的錢,快步追上去。
幾番兜轉,出了城,于一處荒郊站定。
黑壯漢子遞了兩包藥粉過去:“一人一包,不吃的話,這生死樓是不能去的。但生死樓做的是明面買賣,吃不吃,去不去,由兩位自己做主。”
那眼神,盡是戲谑。
張仲景取了藥粉,随手丢了包給小厮,自己一仰頭,盡數入肚。小厮跟着吃了。随後兩人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黑壯漢子口中一聲長嘯,出來兩頂轎子,将人擡進轎子,一個晃眼,兩頂轎子跟着黑壯漢子便不見了蹤跡。
“嘿,醒醒。”
張仲景緩緩張開眼睛,眼前站着黑壯男子沖他點頭,撩開轎簾,外頭的熱鬧蜂擁而來,仿佛要将人淹沒。
舉步下了轎子,身處一條與帝都人流相差無幾的街道。
盡頭是俨然半個皇城般恢弘的城堡,生死樓的招牌就懸在空中,無依無靠,就那麽浮着。
來往行人,面上神情歡愉至極。
黑壯漢子指點着介紹:“東邊賭場,西邊青樓,南邊倌院,北邊嘛,反正你們也去不了,就不用知道了。公子是去賭場還是青樓,或是想去倌院開開眼界。不過瞧公子模樣,可不像男女不忌的。”
小厮早早被驚呆在旁,哪裏還顧得上自家主子。
張仲景笑道:“自是倌院了。”
那腳步朝南邊邁去,有條不紊。
黑壯漢子眯了眼,打量之色濃烈。來生死樓的,不說愉悅,但也不會沉穩至此,有條不紊本身便是有異。
行至南邊倌院。
老遠,兩個眉目精致、皮膚精細,頂着雙明眸的男子款款走過來,明明身材勻稱也不似女子那般柔柔的,但骨子裏就透着一股子的春色魅惑,輕聲笑,更是勾人:“七哥。”
黑壯男子連連拱手:“兩位主子,饒了我的小命吧,我還想多活幾日。”
那紫衣的男子故意歪了腰,撞到黑壯漢子懷裏,也不知哪裏弄來的帕子,香氣全甩在了黑壯漢子臉上:“七哥說得哪裏的話,您跟着大主子,可不就是七哥麽?樓裏誰還能有這般難耐的。叫七哥伏小做低,豈不是笑死個人。”
如何的婉轉,如何的回腸,生生叫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小厮直接又成了木人,腦中如雷轟,鬧不清世道幾何。
另一個青衣的掃了眼小厮冷笑道:“到底是蠻夷,少見多怪。”
渾身上下盡是清高,瞥你一眼,便是恩賜。
張仲景站在旁側,白扇輕搖,語笑晏晏,怡然自得。與這生死樓的人沒什麽不同,又很是不同。
“喲,來新人了,倒是長得還行,就是身子粗了點。”
一個身影直直撞過來,下一瞬直接纏上了張仲景的腰,手定不會安分,在張仲景身上吃盡了豆腐。嘴上直哼哼着要湊過去,好好啃上一口先。
張仲景面上依舊笑着,側頭,擡手輕輕松松将人扒下來,随手丢在了一邊,腳下意識把人踩在地上,蹲下身子,拿着扇柄搓了搓那男子的胸膛:“你這般貨色,還入不了本少爺的眼,不如投個好胎再來。”
明明是笑顏,硬是叫人聽出了寒氣。
黑壯漢子走過去,拉起人,輕松的很:“公子來玩的,可別掃了興致,不喜這樣的,可以換青樓,賭坊也是可以的。”
張仲景偏頭掃了眼倌院內裏,淡淡回道:“戒色。”
黑壯漢子哈哈大笑:“好,好。那就由我做主為公子開個廂房,只喝酒,不談美色。”
“醉生夢死,倒是不錯。”
張仲景點頭,率先舉步進了倌院大門。
酒香、春色、笑顏,滿目極樂,仿佛将凡塵俗世隔在了外頭,你活着,可你也死了。
生死樓裏談生死,但求醉生能夢死。管那江山今幾何,我輩溫柔鄉裏自風流。歲月長、人生少,偷了歡樂,只今朝。
張仲景不自覺地就一陣毛骨悚然,适才被摸了幾把的身子恨不得脫了層皮才罷休。這種生死,他自問享受不起。不過那二皇子,敢吃這地兒的霸王餐,活該給人綁了。救什麽救,就那男女不忌又極端急色的主,指不定還樂得逍遙呢,救出去還遭了埋怨。
黑壯漢子回身,挑眉,盡顯鄙夷:“公子莫不以為這便是生死樓吧?別笑死個人了,真正的生死樓北邊才是。不過公子是進不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