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第35章 (1)
喬母年紀大了,感冒了一個多禮拜,人還是昏昏沉沉,溫言再冷漠,也沒辦法在生病的母親前口出惡言,在對方遞給她茶樓資料時,她和喬晉橫對視一眼,還是不情不願地收下了。平心而論,喬母送來的資料并不差,其中不乏價廉物美的門面房,比起齊庸幫她挑出來的更符合她心中的價位。
回去時,喬晉橫先開車來到姑媽家,溫言和父親商量到底該如何選取,父親早就看開,并不介意接受喬母的好意,嘆道,“我只是想年紀大了,有個地方可以下棋喝茶,與朋友閑聊,大學附近的那個房子租金太貴,又太熱鬧,并不适合我。”
溫言坐在父親對面,“爸爸你真的這麽想嗎?”
溫父笑道,“不然呢?”
父女兩個在多年相處中早就生出相扣的默契,他看得出女兒的猶豫出自哪裏,也明白從一開始就坐立不安的喬晉橫在擔心什麽,兩個人的感情,總歸是不好摻雜太多其他因素的,否則生活變得複雜,誰都不好受。
溫言走過去挽住父親的手臂,低聲說,“那麽……我去回絕齊先生,多謝他幫忙。”
溫父點頭道,“好,你做主。”
他瞥了喬晉橫一眼,視線中女婿嚴肅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軟化,老人家眼中含笑,喬晉橫不小心和他對視上,不由因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而閃過赧然。
隔天溫言又找出林航去看了喬母幫忙找來的幾間房子,兩人合計之後從中挑了一間定下合同,見溫言毫不猶豫的簽字,林航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問,“你決定了?”
她的話不僅是問她定下這間茶樓,更是在問她是否決定和齊庸徹底說再見。
溫言筆尖一頓,看向林航,“決定了。”
她性子并不強硬,許多時候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這次卻異常堅定。她懂得在人生路上,總是會有遺憾,有取舍的。她虧欠齊庸的,不論怎樣都償還不了,可這不代表她要委曲求全。
她敗給了喬晉橫,也不得不承認,從今往後,她只想和他一起好好生活。
而齊庸……注定是她心口的一顆朱砂痣。
血紅鮮活,除不掉,忘不了,卻也不想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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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喬晉橫下班回家,溫言正在做晚餐,她聽見聲響,從廚房探出頭來,恰好和前來找她的喬晉橫迎面撞上,兩人對視幾秒,都忍不住笑起來,“過會就好了,你先去坐着。”
喬晉橫好脾氣地洗了手,來到廚房裏從後面抱住溫言,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下巴磕在她單薄的肩頭,雙臂緊緊環住她的腰,溫言耳根泛紅,羞澀地掙紮,“幹嘛呀?我不好動了。”
喬晉橫松了些力道,在抽油煙機嗡嗡的聲音裏,啞聲說,“我很高興,言言。”
城市霓虹裏有一盞燈是為了他而亮,回到家聞到飯菜的香氣,他愛的人他伸手就能觸及,這世上還有哪份幸福能與之媲美?
他溫柔地吻她的側臉,溫言抿唇微笑,盛出飯菜,拖着高高大大的他走向餐桌。
好不容易才把喬晉橫推到椅子上坐下,溫言吃了兩口,突然說,“我明天要找齊庸談談。”
喬晉橫面帶笑意的臉頓時冷冽下來,“找他做什麽?”
他變臉的速度太快,溫言繃不住噗嗤笑出聲,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當然是拒絕他的好意。”
齊庸是認真的,所以她也要當面回絕,才不辜負他的誠意。
喬晉橫雖是理解溫言,但心裏還是不好受,到了晚上把她按在懷裏逗了好一陣,才放她睡去。
夜裏萬籁俱寂,喬晉橫抱住早已沉入夢鄉的溫言,單手輕撫她平坦的小腹,“晚安。”
天氣越來越熱了,微風拂面時帶來一陣陣不知名的花香,溫言午休前就溜下樓,準備在訂好的餐廳裏等齊庸,沒想到一推開門,卻見齊庸已經坐在位子上對她點頭微笑。
溫言愣了一愣,才走過去,抱歉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齊庸還是那副慵懶從容的模樣,白襯衣領口整潔,襯得人幹淨潔淨,沒有絲毫瑕疵,“不用道歉,是我等不及,來的太早了。”
他假裝沒看見溫言尴尬的笑容,起身幫她拉開椅子,“我幫你點了你愛吃的魚,還有什麽想吃的嗎?”
“沒、沒有。”
他定定地看她,笑道,“過去一起吃東西,你可不是這麽回答的。”
她工作忙,四處跑動,體力消耗大,因此吃的東西總是很多,高檔餐廳裏每份食物就那麽一點點,她總是吃不夠,每當齊庸禮貌地問她還想吃什麽,她總能厚臉皮地說出一長串。
現在她卻不想在他面前那樣放肆了。
她不想再依賴他,靠近他,彼此保持着對安全的距離,是最好的。
坐落後餐點很快就上了桌,齊庸心情不錯,微笑地說了許多趣事,溫言敷衍地點頭回複,終于在上甜點的時候打斷齊庸,“我有話要說。”
齊庸看了她幾秒,雙手交握放在桌邊,唇角噙着恰到好處的自信笑意,“要說什麽?”
他眸光幽暗,溫言不敢和他對視,便垂下眼睫,低聲說,“謝謝你幫忙找到那間茶樓,不過……我已經簽下另外一家,辜負你的好意,抱歉。”
她擡眼看他,齊庸笑意不改,仍是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瞬也不瞬地和她對視。
那種被俯視的感覺又來了,高高在上的他不論在哪種情況下,都是驕傲的,溫言頭皮發麻地不挪開目光,好似小草掙紮着從雪地中冒出頭,“齊庸,我……我知道對不起你,但是……以後,請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我們……沒可能的。”
她聲音是小,氣場是弱,心意卻是堅定的,齊庸目光冷凝道,“為什麽沒可能?喬晉橫騙了你,你反而和他有可能?”
喬晉橫的欺騙也是她無法釋懷的,但旁人指出來,她心中卻不好受。
她不願意喬晉橫被別人指責或是辱罵,說她護短也好,腦袋蠢也罷,她就是舍不得喬晉橫成為旁人嘴裏可以随意嘲笑的談資。
溫言呼出口氣,直視齊庸,“如果,如果我們在一起,你準備怎麽和你母親說?”
齊庸臉色微變。
她撂下兩人之間橫亘的最大阻礙,“你們家門檻太高,我就算進去,也過不舒服。”
“我會說服母親。”
聽到這裏,溫言倒是笑了,她不再怕他,目光都溫和起來,“你明知道不可能的。齊庸,對不起,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認識的。”
注定不可能的事,再糾結下去能怎樣呢?
“我現在很好,希望你也能好好的。”對齊庸微微一笑,溫言起身說,“抱歉打擾你一中午的時間,我午休結束了,再見。”
他目送她背着包推門離開,戶外盛大的陽光将她整個籠罩,他視線迷離,看她消失在白茫茫的日光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許久,他摸出手機,“查好了嗎?報告放到我桌上。”
挂斷電話,齊庸揉上額角,疲倦地嘆了口氣。他何嘗不知道溫言的心思,也嘲笑過自己如今的堅持是自讨沒趣,但他沒辦法簡簡單單說放手。
那口惡氣、不甘,一看見溫言和喬晉橫并肩而立,就如同岩漿般噴湧而出,吞噬骨血。
他想要的,不過也只是一份感情的歸屬而已。
而那一切,早在他不知道的時間,就已經被母親剝削幹淨。
溫言問得對,最根源的也許就是母親的阻攔,而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去争取,并逐步瓦解母親對他的幹預。
穿上外套,齊庸起身離開,在門外他久久注視溫言離去的方向,轉頭向另一邊走去。
而溫言自從和齊庸說明白之後,心中大石就徹底放下,這樣一來生活像是撥開雲霧,一下子簡單輕快起來。茶樓的店鋪選好,溫言就開始着手裝修計劃,她工作忙,林航卻有時間,加上溫父閑來無事,便和林航一起去逛裝修市場,希望能盡早完工,辦起茶樓。大洪等人被喬晉橫照顧了這麽多年,自然也要表表心意,他們認識的人多,幾個電話一打,就找來不少裝修行業的熟人,茶樓的布置很快上了軌道。
周末溫言終于有空來茶樓看看,喬晉橫陪着她,才剛跨進大門,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陣笑鬧,“好你個過河拆橋的小丫頭,忘了這些天都是誰照顧你的了嗎?”
這氣急敗壞的嗓音分明是大洪的,而後響起的是方笑憋着笑意的對罵,“樂樂潑的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兒!”
溫言和喬晉橫面面相觑,順着聲音往裏頭走,跨過門檻,映入眼簾的便是被潑了一身白色油漆的大洪。他長得高,穿着黑色T恤,因此白色的油漆更加顯眼,連蜜色肌膚上都有了些印記,不難猜測應該是剛剛小孩子不小心把他給弄髒了。
兩位塗牆師傅向溫言打了招呼,解釋道,“剛剛孩子爬椅子,差點要摔倒,大洪上去扶了一把,沒想到……哈哈哈……”
大洪狼狽地吼,“還笑,有沒有公德心啊!”
那委屈的樣子,讓努力憋笑的溫言破了功,她是不怕大洪,有喬晉橫坐鎮,大洪又不敢對溫言大吼大叫,一槍怒火只好向方笑發,方笑也不是簡單的主,抱住樂樂和大洪對罵,“自己沒躲過去朝我吼什麽?再來一遍你還是被油漆潑!吶,溫言和喬晉橫都來了,你讓他們評評理,我和樂樂是不是無辜的?”
“我好心做事被雷劈!”
“你是多管閑事!”
“好!看我下次還幫你接送樂樂上下學,幫她做晚飯哄她睡覺!”
“你……無恥!”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樂樂像是早已習慣,只趴在媽媽肩頭,對大洪眨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似乎在用眼神說對不起,而最驚愕的莫過于溫言,這才多久沒見,大洪就成了樂樂的專屬保姆了?
就算是心腸好,這做的,未免也太多了……
好不容易拉開兩人,溫言揉揉耳朵,“再聽你們吵下去,我的耳朵都要聾了。”
大洪被樂樂哄着在外面曬太陽,喬晉橫對方笑向來是能避就避,便躲到樓上去詢問施工師傅什麽時候能完成初步裝修,方笑站在溫言身邊喘了口粗氣,“哎,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和那大洪八輩子犯沖,一看見他就想吵。”
溫言白她一眼,“犯沖還讓他幫你帶小孩?”
方笑自知理虧,幹咳一聲,讪笑道,“我那不是有事嗎,而且……樂樂很喜歡和他在一起,有他看着,我也放心。”
她朝外望去,午後陽光溫熱和煦,照在人身上,襯出柔和的光暈,方笑呆呆看着,不自覺露出笑容。溫言看她片刻,疑惑道,“你笑什麽?”
方笑呢喃道,“不知道,就是想笑。”
她看到女兒和大洪在一起惬意地眯着眼睛,那副光景和睦且溫柔,是她能夠觸手可及的幸福一般。她想要的,不就是這些嗎?當初厚顏無恥地跟着喬晉橫,除了開始的怦然心動,為的也就是一份安心和舒适。
而如今,她竟然不知不覺地,不再執着于喬晉橫了。
溫言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半晌,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了然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大洪就是一坨屎。”
方笑眨眨眼,“什麽?我說過嗎?”
溫言笑道,“現在……你是天天想着這坨屎了吧?”
方笑愣了一愣,才聽明白溫言的揶揄,她臉頰微紅,一肘擊中溫言小腹,“胡說八道!”
溫言吃痛彎腰,喬晉橫聞聲立刻趕來,朝方笑狠狠瞪了一眼,小心地将溫言扶到窗邊,“沒事吧?”
溫言搖搖頭,視線中他的側臉棱角分明,“沒有,我裝的。”
“那就好。”喬晉橫松了口氣,看向方笑的視線這才柔軟下來。
方笑歪頭凝視兩人,又看向大洪和樂樂,沒有猶豫地向門口走去。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喬晉橫密切關注韓立的動向,但始終沒能找到他的藏身之所,他有心事,卻不敢和溫言說,怕說出來讓她也跟着提心吊膽,面色難免疲憊。
而恰逢城中召開經濟峰會,電臺樓上人手不夠,溫言被調過去做現場跟班,發回實時報導,每天忙得像是陀螺,一回家倒頭就睡,都沒能察覺喬晉橫越發凝重的表情。
這天采訪結束,溫言坐車回報社,途中接到林航打來的電話,“言言,你聽說了嗎?”
溫言還在篩選相機中的照片,納悶道,“聽說什麽?”
“齊家的度假莊園酒店在鬧分家!”
溫言呼吸一滞,耳中一片嗡嗡聲,車體小幅度的颠簸都讓她的心上下起伏。她呆了好久,神游着聽林航嘆氣道,“齊庸和他爸媽鬧別扭,最後一氣之下,幹脆将手上的股份都出手賣掉,直接去朋友那裏的演藝公司做股東,不再管家族酒店。”
“……為、為什麽?”放棄掉股份就相當于放棄繼承權,他做出如此大的犧牲,相信錯愕的人不止她一個。
林航啧了聲,“哪裏知道他突然搞什麽鬼,顧雲琛也閉口不說,我問不出什麽,但是八成和齊阿姨有關系吧,我以前聽阿錦說過,齊夫人作風強悍,處處管束齊庸,別看他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其實受過不少苦。年輕人的火氣都被壓制住,變得沉穩內斂又優雅,可是怎麽可能呢?早晚有一天是要爆發的。”
而溫言的事,便是導火索。
溫言欲言又止,不知該怎麽問,她擔心齊庸是為了她才破罐子破摔,又怕問出口,被人嘲笑自作多情。
更重要的是,即使齊庸做出如此犧牲,他們也不可能有結果。
無暇顧及林航的長籲短嘆,溫言茫然放下電話,腦中一片空白,心情更是煩亂,無措下幹脆下班回家,本想和喬晉橫好好聊聊,等了兩個鐘頭,卻等來了他有事不能回家的短信。
望着沉默暗下的屏幕,溫言坐在沙發上,聽見時鐘走動的細微聲響,說不難過是假的。
她想找人傾訴,想把自己從對齊庸的愧疚感中拽出來,而她在最需要他懷抱的時候,那個人卻不在他身邊。
她沒開燈,偌大的屋子裏黑漆漆一片,戶外霓虹射進的光線微弱而虛幻,溫言躺在沙發上,強迫自己不去多想,沒一會居然就這麽渾渾噩噩地昏睡過去。再醒過來是因為手中的手機震動,手機屏幕上顯示是晚上九點多鐘,她疲倦地揉揉額角,接聽電話,“喂?”
還好這人打電話過來,否則她睡在客廳,保管要着涼。
聽筒內傳來熟悉的男人嗓音,“有空嗎?我有事要和你說。”
溫言愣了愣,才記起剛剛模模糊糊看見的來電顯示,那串數字并不陌生,是齊庸的。
“時間不早了,有事還是明天……”
齊庸打斷她的拒絕,“你在家?你下樓,還是我上去?”
溫言心頭一驚,忙跑到陽臺觀望,在高層她并不能分辨樓下是否停了齊庸的車,可他這麽說,就一定會這麽做。
讓異性進門總歸是不合情理的,溫言猶豫片刻,頭疼地說,“我下樓,你在哪裏?”
齊庸似乎是笑了一聲,“我在樓下。”
溫言顧不上多想,換了鞋便推門出去,電梯裏空間安靜,随着機器平緩滑動,溫言深深呼吸,只想待會出去,要好好拒絕齊庸。她以為他是來告知他離開齊家的事,以此來表明他們還有可能。
走出樓道,夜晚微涼的風吹拂過來,齊庸杵在路燈下,隐匿在黑暗中,好似籠着層悲涼的光。溫言不适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齊庸就已經站在她面前。
男人身高體長,夜色中有股動人心魄的魔性,他的眸子深不見底,仿佛看上一眼,就能被他吸去魂魄,溫言仰頭凝視,不自覺看得呆了。
事到如今,她看到他還是會失神,但那份針紮一般的悸動已經消失了。
直到齊庸出聲問她是否覺得冷,溫言才回過神,小心地後退一步,和他保持距離,“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很快從迷惑中清醒,和他保持着安全距離,沒有一點逾矩。
齊庸神色不明地注視着她,滿目柔情中夾雜着許多溫言不願看懂的複雜情緒,“你一定要和我這麽說話嗎?”
溫言仍舊垂着頭,幹扯唇角,“我結婚了。”
她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所以……”齊庸眸光漸冷,“你這是在為喬晉橫守貞?”
“和異性保持距離,不是我該做的嗎?”溫言還是低聲說話,路燈下露出一截細白的脖子,好似搖曳的花枝,随手一掐,就能攔腰折斷。
他多想抱抱她,好好疼着她,可他在她受委屈的時候誤會了她,将她推遠之後,她就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了。
“母親那邊……你可以不用擔心,她現在已經管不到我。”他明白,即使做了這些,他仍然無法讓她回頭。
溫言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你……太沖動了。”
齊庸笑了一笑,“你了解我,我不是沖動的人。”
對,就是明白他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的決定,她才會如此內疚。
溫言嘆了口氣,擡頭與齊庸對視,夜色中兩人眸光閃爍,都明白對方心底在想些什麽,許久,溫言啞聲說,“對不起,你不該知道這件事的。”
齊庸好笑地說,“這是重點嗎?”
“不然呢?”
她是心疼他,才會那麽說,齊庸無奈地捏上眉心,“我再問最後一次,你原諒喬晉橫,并且決定和他在一起?”
溫言想也不想地點頭,齊庸胸口一痛,柔軟的眉眼中染上一抹狠戾,他垂眸凝視溫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目光一一掃過她的鼻尖、唇角,最後來到她的胸口。
她是否也為他痛過?那時候在酒店大堂,她紅着眼拉住他,對他說“我喜歡你”,那份愛意伴随着羞恥吐露出來,是否用光了她最後一點勇氣?
齊庸喉頭發苦,他不忍心傷她,但還是從懷中拿出一份文件,送到溫言面前,“這件事,我認為你有必要知道。”
溫言疑惑地接過文件,“什麽事?”
她一頁頁翻閱,樓道外的光線并不明亮,但不妨礙她看清楚白紙黑字。
一個個字眼沖擊視網膜,溫言手腳冰涼,聽見齊庸忽近忽遠的嗓音,“你父親當年并沒有殺人,他是幫你母親頂罪,才入獄坐牢。而當初法庭判案收了人好處,故意重判你父親,這幕後的指使者……是喬先生。”
溫言頭重腳輕地緩緩擡起眼睫,她雙目圓睜,浮着一層熱湯的水汽,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砸得她頭暈眼花,連聲音都在抖,“什、什麽?”
“我本來只是想查查喬晉橫的過去,希望他不會背叛你,卻不小心查到這些。”齊庸掩飾起內疚,淡淡道,“當時替你父親打官司的律師可以作證,他當初親耳聽見你母親和喬先生争吵,不會錯的。”
喬母和喬父為了父親争吵,這便意味着兩人都知情。父親是自願替母親頂罪的,可饒是如此,喬父居然還是狠心買通法官,執意要判父親十五年,之後喬晉橫找來警署署長情願,又和喬父大吵一架哦,才讓喬父收回命令,判溫父入獄十年,并且要求喬母立刻和他離婚,改嫁到喬家。
有錢能使鬼推磨,齊庸花了大價錢從律師口中買來的情報,不可能是假的。
“如果你還不信,我可以幫你找到當年的律師,或者……”齊庸頓了頓,“你親自問你父親。”
男人的聲音一點一滴落下,砸在耳膜上異常清晰,溫言雙手顫抖地合上資料,努力維持着不哭出來,啞聲問他,“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我說過,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
他說得冠冕堂皇,可實際上呢?多少是有不良動機的吧。
想借此讓她和喬晉橫産生裂痕,更加憎恨喬父和母親,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潰了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寧生活。
溫言紅着眼眶轉身上樓,齊庸怔忪片刻,大步追上去,“你要幹什麽?”
“抱歉,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那些事太震撼,她需要好好消化,并且認真地想一想,今後該怎樣。
齊庸緊握住她的手腕,“溫言,不要逞強,你可以和我說。”
男人指尖微涼的溫度沿着血管好似傳遞到心頭,溫言目光迷離地回頭瞧他,只覺得視線虛晃,她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說,“和你談?談什麽呢?”
他們始終是不同的。她為了不讓他傷心,怎樣都沒告訴他實情,而如今,他在告知她這一消息時,有沒有想過她會遭受多大的打擊?
如果是真的,那麽母親改嫁就是被逼,不論結果如何,那過程她是不願的,那麽,一直以來就是她單方面地錯怪了母親。而父親呢,喬父呢,喬晉橫呢?她今後該怎麽面對他們?照齊庸的話說,喬晉橫從一開始就知道父親的所作所為,可他一直隐瞞,還充當好人,這十年來都在他們身邊。
如同一塊石頭砸向玻璃,鏡面支離破碎,分割了她向來篤信的事實,從今以後,她看到父親,只覺得更加心酸。
那到底是怎樣的愛情,才能讓人心甘情願放棄未來,只為保全愛人?
溫言艱難地大口呼吸,可那被大手揪住一般的心髒還是在痛,痛到她沒有力氣掙脫齊庸,疲倦地靠在牆邊不言不語。
樓道寂靜,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
齊庸擡起手臂,不顧溫言的掙紮将她攬進懷裏,男人沉穩的心跳就在耳邊,溫暖的體溫就在身旁,溫言合上眼,難過地說,“為什麽要告訴我?”
齊庸輕擁着她,嗓音低啞,“是我自私。”
“……”
“他欺騙你一次,就能欺騙第二次,而我不會。”
“……”溫言眼球酸脹,靠在齊庸懷裏不知說什麽好,還沒想明白,身後就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她就被人大力拽出去。
對方的力氣太大,攥得她的手腕仿佛硬生生被捏斷,雄性濃烈的氣味撲面而來,溫言驚愕地向後望去,怔怔地望着陡然出現的喬晉橫,一時間無話可說。
喬晉橫臉色鐵青,鷹隼般銳利的視線掃過面容凜冽的齊庸,最後落在失魂落魄的溫言身上。
他心疼她可憐的樣子,不禁松了些力道,嗓音好溫柔,“怎麽了?”
他一看她難受,都舍不得質問她為什麽會和齊庸抱在一起,只想哄哄她,寵着她。
溫言不知怎麽回事,一下子就落下淚來。她之前強裝的堅強和堅定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轟然坍塌,她七手八腳地把文件拍到喬晉橫懷裏,不顧齊庸在場,啪嗒啪嗒地流着眼淚,質問他,“你瞞了我那麽久,滿意了嗎?!你們喬家人是不是都這樣?喜歡什麽,就不擇手段地搶到手?我爸爸欠了你們嗎?憑什麽?憑什麽他要承受那些?!”
喬晉橫不知所措地承受溫言的捶打,随意翻開文件,只掃了幾行就臉色大變。他處心積慮隐瞞的過往如此輕易地鋪陳在溫言面前,難怪她會如此反常。她遭受的打擊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喬晉橫目露寒光,冷冷瞥了齊庸一眼,便攔腰抱起溫言,“我們上樓再說。”
“現在就說清楚!”溫言蠻不講理地吵鬧,齊庸趁機擋住喬晉橫的去路,“沒錯,喬先生,溫言想……”
“這裏沒有你的事!”喬晉橫額角青筋直蹦,忍無可忍地拔高音量。
他的确是成天繃着臉,卻少有動怒的時候,更別提這樣氣勢洶洶地沖人吼。溫言在他懷裏吓了一跳,連哭都忘了。喬晉橫暫且放下他,揪住齊庸的衣領,“言言難過,你開心嗎?”
他壓低音量,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範圍內,瞬也不瞬地與齊庸對視。
齊庸眉頭緊皺,“當然不開心。”
“那為什麽要做?”甩開齊庸,喬晉橫抱起溫言,直接踏入電梯,在他沒來得及阻攔的時候,就已按下關閉鍵。
狹小的鐵盒子緩緩上升,溫言直到被喬晉橫抱回家,才反應過來,甩開他的桎梏接着問他,“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她是氣憤的,但更多的是心疼。她眼睜睜地看着父親在牢裏迅速蒼老,又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也還是這段時間修養,父親才恢複了一些年輕時的挺拔,如果沒有當年的巨變,父親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而她,也會有一個圓滿幸福的家庭。
她想想句不甘心,她原本可以擁有的一切,都是被眼前這個人的父親奪走的。
而更讓她生氣的,是她居然愛上了他。
溫言咬牙切齒地打喬晉橫,怒罵他,“憑什麽,憑什麽!什麽都按照你想的了,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就算當初爸爸是自願頂罪的,可後來呢?你爸爸為什麽還要為難爸爸?!”
她喊得嗓子都破了,更不是喬晉橫的對手,不一會就精疲力竭,倒在沙發上默默地淌眼淚,不等喬晉橫輕聲安慰她,又猛地坐起身往外跑,喬晉橫連忙拉住她,緊張地問,“你做什麽?”
“你管我?!”
她力氣比不上他,但蠻橫起來也不得了,喬晉橫生怕被她逃脫,幹脆扛着她上了二樓卧室,反鎖上門,将她丢到床上狠狠壓住她。溫言動彈不得,呼吸不穩地罵他,“你讓開!我不想看到你!”
喬晉橫心頭有百種滋味,他最怕的,就是丢掉她好不容易施舍給他的愛情,又要承受她的厭惡,“言言,我瞞着那些……是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
“不知道怎麽說?那你怎麽知道和齊庸的母親聯手騙我呢?!”她頓了頓,又想起喬舒,她的姐姐優秀驕傲,卻和母親一起去到喬家,喊了惡人做父親。
想到喬舒和喬父相處的模樣,溫言就氣得牙癢,“你還騙了姐姐!她是無辜的!要是她知道這麽多年認賊作父,她會怎麽想?你就沒有替別人想過嗎?!”
喬晉橫伏在溫言身上,沉聲道,“言言,有些事,我努力過,但并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在盡力把事情的結果改善到最好,希望你明白。”
他眸光誠懇,一張臉正直可靠,借着窗外細碎的光芒,溫言茫然地凝視喬晉橫,許久,疲倦地合上眼,“明白?”
有眼淚沿着眼角滑落,浸入床單消失不見。
“我怎麽明白你呢?這麽多年,我那麽恨媽媽,可到頭來……”溫言哽咽地翻過身,整個人蒙在被子裏無聲地哭泣。
“爸爸吃了太多的苦,我想到他就難受,而你父親呢?他過得太好了。”
不僅得到了母親,還讓喬舒喊他父親,唯一不在掌控中的,恐怕就是喬晉橫居然強硬到堅決不再回去。
她是明白喬晉橫的苦心的,理智上知道不該責怪他,可感情上還是控制不住地埋怨他。
他是她如今最親近的人,她唯有對他肆意發火,也不會被抛棄。
她不過是仗着他愛她,有恃無恐地耍脾氣,任意妄為。可她是真的傷心了,才會控制不住情緒。
“讓我一個人想一想。”她嗓音裏還有濃濃的鼻音,眼皮子紅腫,無辜的小兔子一般,“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好不好?”
喬晉橫坐在她身旁,張了張嘴,終究還是說,“好。”
他願意滿足她所有的要求,但也擔心她的狀況,強行把她塞進被子裏裹好,他才離開卧室,關上門,坐在走廊上。
他不知道這一夜結束,溫言會得出怎樣的結論,他不敢細想,但唯一肯定的是,不管溫言怎樣決定,他都要繼續跟在她身邊。
左右他都做錯這麽多事了,不怕再多一點,幹脆破罐子破摔,壞到底算了,只要他們還能在一起。
喬晉橫坐在門外,溫言躺在床上,哭得累了才昏昏欲睡過去。她的痛楚太複雜,其中還有無法和喬晉橫争吵起來的無奈。這個人太穩重,也太寵她,他們根本沒辦法吵架,因為也無從發洩心中的怒火和氣憤。
溫言疲倦地躺在被窩裏,昏沉中居然做了夢。夢裏是她得知父親入獄的那天午後,她站在法庭上,怔怔目送父親遠去,被母親攬在懷裏,用盡全身力氣才沒有哭出來。
她不想父親再擔心,便努力做得好一些,卻不想在去洗手間偷哭結束,迎面撞上了喬晉橫。
他自然是看出她眼皮紅腫的原因,難得軟下眉眼,遞給她一張紙巾,“抱歉。”
她不解地看着他,用紙巾擦幹淨眼淚,朝他點了點頭,便狼狽離開。
那時候她不懂他說抱歉的原因,只以為他是覺得撞見她哭泣在不好意思,現在卻明白了。他是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在向她道歉。
那份愧疚紮在心底,促使他這麽多年來細致入微地照顧她,以至于他分不清對她的感情,是愛多一點,還是自責多一些。
想到這裏,溫言猛地驚醒,坐在床上喘了好久的粗氣,才發覺外頭已經豔陽高照。日光絲絲縷縷地穿透玻璃直射進來,照亮翻騰的塵土和晦澀的心情。
溫言胡亂摸了一把臉,腦袋混沌地下了床,往屋子外面走,門一開,便看見喬晉橫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