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伏黑甚爾說的是對的。
在這裏,無法死去才是真正的噩夢。
身體沒有饑餓,也不會長大,重複着一次又一次死去也留不下任何疤痕。
傷口偶爾會痛,偶爾又麻木得好像一具空殼,疼痛與麻木的交替只會令虛幻感成倍提升。
時間混亂,鐘表停擺,瞬息間白天黑夜交換,偶爾卻又漫長得可怕。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裏呆了多久了。
我是千葉涼嗎?
還是生活在這裏無法逃離的幽靈呢?
至今依然記得兩件羽絨外套早在前幾次的死亡裏結成沉甸甸的幹涸的血塊,卻忘記是怎麽處理掉的了。燒了嗎?還是進了某一個垃圾桶?
能證明我過去的事物已經壞的壞,丢的丢,最後一件也沒能留下。
真冷啊。
我走過沾滿血漬的長廊,藍色的襯衫袖口折了幾折,松松地搭在手腕上,不合腳的拖鞋發出噠噠噠的響聲。銀白的刀光在指尖跳躍翻轉,靈活得随時可以出演最盛大的雜技表演。
多練幾次,疼久了,也就會了。
就像面對詭異一樣,見得多了,就可以做到從一開始僵在原地到後來拼死反殺。
衣服是從屍體上扒下來的,一具幹淨的女屍。一覺醒來,渾身僵硬的女孩子和我并肩躺在床上。但幸運的是,她很安靜,即使被一刀穿過頭顱釘死在床上,也沒有太用力地掙紮,所以我才能得到比較完好的衣服。
雖然和性別不符,但也不能挑剔太多,不是裙子已經萬幸了。
我扯了扯有些累贅的衣袖,到底沒舍得破壞這衣服的完整性,這樣幹淨的衣服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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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沃爾裏值得誇贊的地方實在少得可憐。唯一能從垃圾堆裏扒拉出來的好處,大概就是酒店裏是個鬼都比我高,無論男女,通通170起步。至少碰不到衣服不能穿的情況。
黑色的發絲從門縫裏如同活物般向外湧,我面無表情地跨過那些發絲,無視頭上倒吊的木偶娃娃,自顧自地往樓下酒吧走。
在那裏,運氣好的話,就能碰到不定時刷新出來的伏黑甚爾。
如果甚爾興致夠高,還能順便幫我把吊在身後的尾巴解決掉,然後兩人快樂地賭幾局。
嘛,至少我挺快樂的。對方就是那種哪怕我洩洪,他也贏不了的運氣。
佐藤健偶爾也會出現,正常的時候就像普通高中生,脾氣好到仿佛沒有,我願意在這個時候拉着他說兩句話。有邏輯的詭異不多,願意聊天的就更少了。
可惜更多時候都是遇到不正常的佐藤健,拖着他的同學,集體變鬼跟我來一局大逃.殺。
剛開始吓得夠嗆,後來我就把他當成boss刷,在心裏和自己打賭:一共五十個人頭,看看在死去之前,能不能通殺。
如果一次通關的話,下次見面對方就會變得更強。真的非常好用,自動升級,标準明确。
看來今天是一個幸運日,我在心底小小地歡呼一聲。
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指尖戳着冰球,看着晶瑩的球體在紅色的酒液裏上上下下的浮動。
甚爾不喜歡酒,可惜的是酒店裏只有酒能喝。
他替我随手倒了一杯伏特加,想了想,又在裏面加多一片薄荷葉。
我走到他旁邊剛落坐,就聽到了伏黑甚爾仿佛真情實感的贊美。
他單手撐着側臉,斜斜地望過來,帶着一股欠揍的氣息:“好久不見,這件衣服不錯哦~”
他看出來了這是件女裝。
酒水辛辣的味道在舌尖綻開,我漫不經心地回應他的調侃:“衣服的原主人會開心的。”
伏黑甚爾嗤笑,又藏着不良用心地拿話刺我一下,眼裏的探究毫不遮掩:“竟然不臉紅了,明明以前還是個害羞的小寶寶的。唉,無趣。不過小千葉,你為什麽還不離開呢?就因為你不走,我已經好久沒有見過新面孔了。”
瘋了的人,才可以離開酒店。
且同一時間,酒店只能接待一批客人。
這并不是我的設定,應該是詭異自己補齊了我行文時的邏輯漏洞。
現實就是我不走,新人就進不來。
“沒辦法,我答應過別人的。”我輕輕地嘆氣。沒辦法,答應過一個任性的名偵探,一個有着薄荷葉一樣的綠眼睛的幼稚鬼,要“藏起來,不要被看見,不要被同化。”
前面兩個要求已經失約了,至少最後一個要盡力做到啊。就是抱着這樣簡單的信念,我才一直在勉強堅持着,固執地相信着亂步他們一定會來找我。
但現在,我可能需要更加積極一點,不能站在原地,卻忘記了我也是可以去追逐的那一方。
“哦呀,是女友嗎?”
“不,是家人。總覺得如果做不到的話,他會哭得很慘。”想到這個場景,我忍不住輕笑一聲。說不定還會邊哭邊把我的骨灰給揚了。
不過也不一定,十幾歲的亂步會哭,二十多歲的亂步或許會沉默吧。
但織田作絕對會內疚一輩子,哪怕養幾十個小孩都無法撫平這個傷口。而且,我是在太宰的惡作劇下不見的,織田作萬一不願意原諒他,那太宰一下子失去兩個朋友,豈不是太可憐了嗎?
夏油還等着帶我去見他的家人;五條說好了下次見面要吃雪糕;齊木約了我一起玩躲避球;最新挖的坑還沒有填,坑底躺着一堆的粉絲……
每天都在數着約定好了卻還沒來得及做的事情,然後從裏面汲取那讓人眼眶發熱的暖意,好在內心的寒天裏燃起一小捧暖融融的火。
家人一詞出現,我和甚爾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這是一段令人享受的安靜時光,我沉浸在回憶的碎片裏,暫時遠離了現實的煩悶。
當我回神時,杯中的酒已經見底。
“甚爾,今天就到這兒吧,我該走了。”我将烈酒一飲而盡,齒間細細研磨那片薄荷,将微涼和苦澀都吞回胃裏。
殺死詭異是沒有用的。它們只會不斷地刷新,再生,如同永不枯竭的恐懼。
而我已經沒有時間等待了。望着鏡子,裏面那個眼神都仿佛死去的家夥,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我偶爾覺得,自己已經踩在了懸崖的鋼絲之上,離瘋狂只有一陣微風的距離。
伏黑甚爾虛僞地驚訝道:“真的不呆久一點嗎?你的狀态看起來可不好。”
我望向他寫滿了不在乎的眼底,緩慢地點點頭。是的,我知道。“但是呆久一點也不會變得更好。我應該去尋找真相了。”
現在已經擁有了自保的能力,我可以前往被鬼怪層層守護的真相,去徹底讓他們解脫。沒有一眼看破真相的能力,那就一點一點地尋找線索,反正我除了時間以外一無所有。
銀白的小刀對準了自己的胸口。我對着甚爾平靜地道別:“甚爾,下次見。”
“等等,先別走。”我正準備動手時,意料之外地甚爾阻攔了我。他牢牢捏住我的手腕,望着酒杯的神情有點複雜。
“甚爾?”我放松手上的力道,發出疑惑的聲音。剛剛發生了什麽事情嗎?我覺得伏黑甚爾有點不對勁。
伏黑甚爾望着我,就像第一次認識我一樣,眼神陌生又詫異:“你是咒術師?”
“不是。”
“那就是你認識咒術師?”
“好像是認識幾個。”五條悟的學生我也見過,應該都算是認識的咒術師吧。
甚爾的表情更微妙了。“其中是不是有一個叫五條的?”
“五條悟?”
伏黑甚爾松開我的手,戲谑的滿不在乎的微笑如面具般重新挂回臉上:“沒事,只是覺得世界還真是有夠小的。”
“走吧,去做你該做的事情。成長了那麽久,總不該還像個小鬼一樣找家長了。”他說了一些讓我摸不着頭腦的話。
家長什麽的……
一道靈光忽然闖入我的頭腦,我連忙追問:“是亂步他們嗎?”
不對,甚爾不一定認識亂步。我調整一下措辭:“你是不是看到有人來找我了?那裏面有戴着偵探帽的人嗎?或者暗紅頭發的?”
“有又怎麽樣呢?”甚爾擡手用掌心抵着将我的額頭往後推,“想想時間差。他們在現實裏過去的時間,和你在酒店裏的時間……明明好不容易像點樣子了,不要讓我看不起你啊。”
甚爾似笑非笑的神情就像一盆冷水潑下,我的激動一下子就冷卻了下來,但我依然控制不住地高興。
那一點高興就像木柴加進了火星裏,短暫地驅散了我心裏一直以來的壓抑。
是啊,哪怕知道亂步他們來了。也不代表我可以安心地什麽都不做。
“你說得對!”我感激地看向甚爾,“我該讓他們看到我的進步的。”
甚爾盯了我一會兒,不忍直視般捂着眼睛轉頭:“我不是這個意思……笨死你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今天兩更補上。
時間跳躍大法~外面一天,裏面幾年那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