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薔薇 女人一旦對男人動了憐愛就致命了……
喬薇說到做到, 隔天一早,她便按照秋秋給的地址,來到了謝思寧家。
謝思寧一直沒有搬家, 仍舊住在孩子出事的那個小區裏。喬薇站在謝思寧家門口,敲了好幾分鐘的門, 終于, 謝思寧把門打開。
半年前,謝思寧捐獻孩子器官時, 曾經去了OPO辦公室裏簽字。那時,喬薇剛來上班, 所以見過她一面。那個時候,謝思寧左手握着一個小金镯子,右手抖着, 淚流滿面,簡單的三個字,卻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才簽好。
不過這一次再見, 喬薇差點就沒能認出她來。只見謝思寧面龐消瘦, 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死寂的蒼白,臉上就剩一雙毫無神采的眼睛, 像是兩個大黑洞,讓人光是看着便覺得冷。
謝思寧站在門口, 只開了一點門縫, 喬薇感覺到屋子裏是陰暗的, 厚重窗簾遮住了所有的陽光。更重要的是, 屋子裏空氣非常沉悶,謝思寧似乎把所有的門窗都鎖得死死的,不讓一點空氣進入。
喬薇忙說明了來意, 表明自己是代表明遠醫院的OPO辦公室,來對她表示慰問,想進屋子來跟她聊會天。
可謝思寧卻沒有開門的意思,她的聲音又輕又冷,像一堵冰牆,将人隔絕在外。
“不用再來了,我不想再記起那些事情,請你離開,讓我安靜一下。”
說完之後,謝思寧直接關上了門,态度堅決地把喬薇給隔絕在外。
喬薇害怕引起謝思寧的反感,也不好繼續敲門,但她實在放心不下,只能在她家門口踱步,思考着對策。
此時,喬薇發現,對面的門悄悄打開,一位五六十歲的阿姨正探頭探腦地望着她。
喬薇想了想,決定走過去碰碰運氣。
她運氣向來不錯,阿姨姓吳,剛退休兩年,這兩天因為争奪廣場舞C位的問題,和小區裏同退休的閨蜜鬧得很不愉快,所以只能呆在家裏,正是無聊的時候,聽說了喬薇的來意,便趕緊把她讓到家裏來坐着。壓根不用喬薇問,吳阿姨便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一股腦都告訴給了她。
“哎,隔壁那個小謝啊,命真的是太苦了。因為身體弱,她之前懷的兩胎,都莫名其妙地掉了。後來好不容易調理了身體,又懷上第三個,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終于把孩子平安生下來了。”
“那孩子也争氣,長得白白胖胖的,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又黑,跟葡萄似的,一看見有人逗他,就沖着人哈哈大笑,別提多可愛了。”
“小謝每天下午都會推着孩子,去小區裏逛,讓孩子呼吸下新鮮空氣。可那天,運氣就是這麽背,她推着嬰兒車,走過四單元樓下時,忽然有人從樓上丢了塊磚頭下來,剛好就砸到了孩子的頭上。小謝親眼看着,哭得撕心裂肺,都快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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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送了醫院,可幾天之後,孩子還是沒了。警方一調查,那個扔磚頭的,是四單元的一個十二歲的男孩。能怎麽辦呢?也只能讓他監護人賠點錢,那男孩從頭到尾都沒出面,連道歉都沒一個。出事之後,那家人就這麽搬走了,那男孩還是照常上學,壓根兒就沒受影響。”
“孩子沒了,孩子爸爸說生活得繼續,想再生一個。可孩子媽媽哪裏承受得了,每天還是懷念孩子,沒事就抱着孩子的東西哭。兩個人說不上幾句就開始吵架。上個月兩個人就分居了,孩子爸爸也搬了出去,決定跟孩子媽媽離婚了……哎。”
“姑娘,我說今天你就別去打擾小謝了。今天是孩子的生日,要是沒出事的話,孩子就一歲了。昨天小謝還來到我家,把孩子以前戴的金镯子送給我,說是孩子也用不上了,她放在家裏,看着難受。哎,其實我們這些人,又何嘗不難受呢?”
喬薇看着吳阿姨手中的金镯子,心裏總覺得有點說不出的疑惑。她記得那個時候,謝思寧在辦公室裏,始終緊握着小金镯,怎麽都不肯放手,她應該是把那金镯子當成孩子了吧。可是現如今,謝思寧也并沒有從喪子的痛苦中走出來,她怎麽又會舍得把金镯子送人呢?
喬薇雖然疑惑,但是看着謝思寧家緊閉的大門,也無可奈何。當下,她只能暫時回去,決定明天再來。為了感謝吳阿姨提供的信息,喬薇出門的時候,主動提起了吳阿姨家的垃圾,幫她拿到樓梯間順便丢掉。
樓梯間裏有一個大垃圾桶,旁邊還有不少紙箱,是大家丢的快遞盒。其中有一個快遞盒挺大,紙盒身上還寫着木炭兩個字。喬薇丢完垃圾之後也沒在意,下了樓梯準備去乘電梯。
但走了七八級階梯之後,喬薇突然停了下來。她轉過身來,快步走到了快遞盒邊,仔細查看着上面的地址。
果不其然,地址是謝思寧家,收貨人也是謝思寧。
今天是孩子的生日,謝思寧把她視為孩子化身的金镯子送了人,屋子裏那密不透風的環境……
喬薇腦子裏電光石火一閃,頓時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難不成,謝思寧是想燒炭自盡?
喬薇連忙狂奔回了謝思寧家門口,她用力地敲着門,大聲叫着謝思寧的名字,動靜大得令左鄰右舍都探頭出來觀望。
喬薇也知道,這有可能是誤會,是自己多想了,但她必須得确認謝思寧的安全。
可是不管周圍的鄰居以及喬薇如何敲門,如何呼喚,謝思寧仍舊沒有動靜。情況緊急,喬薇當機立斷,直接報了警,很快消防員便趕了過來,使用專業的工具将門破開。
喬薇的猜測沒有錯,卧室裏燃燒着一大盆木炭,房間裏白煙滾滾,到處都是炭燒的味道,謝思寧躺在卧室的床上,已經是處于昏迷狀态。
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大家趕緊把謝思寧送到附近的永安醫院裏。經過醫生的搶救,謝思寧總算是脫離了生命危險。
但是喬薇并沒有放下心來,因為主治醫生委婉地告訴了她:“病人的生存欲.望非常薄弱,醫生只能醫人,不能醫心。”
喬薇也明白,今天她之所以能夠救到謝思寧,實屬湊巧以及幸運。可以後呢?謝思寧已經毫無生存的欲念,她随時都可能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個時候,謝思寧年邁的父母趕到了永安醫院裏。喬薇把事情大概給他們講述了一遍,叮囑他們一定看好謝思寧,注意好她的情緒。随即,她走到了醫院的超市裏,買了一包細長的女士煙以及打火機,坐在了醫院綠化帶的休息椅上。
喬薇沒有抽過煙,但是她現在必須要來一根。
剛才事情緊急,她沒有時間處理自己的情緒。而現在,那些恐懼,後怕,擔憂全都湧上心頭,令她有些難以承受。
她回憶起了自己跟着消防員闖進主卧時,看見謝思寧躺在床上的場景。那個時候的謝思寧,像是沒有了呼吸。那一刻,喬薇回憶起了小童走的時候。
那種對生命流逝的無力感再度擊中了她。
喬薇從沒抽過煙,所以不知道自己得邊吸邊點。她只是笨拙地左手拿着煙,右手點着打火機。可是左手右手都在抖,怎麽都點不燃。
就在這時,一只修長潔淨的手伸來,奪去了她手中的香煙。
喬薇擡頭,對上了一雙總是懶散閑适的黑眸。
是慕私年。
她根本就不用問慕私年為什麽知道自己在這裏,只要他想,他随時可以找到她。
“挺出息的,居然想要抽煙了。”他雖然話語裏有一點嘲諷的意思,可并沒有什麽攻擊性,只是像看着一個叛逆的小孩。
“還給我,我要抽煙。”喬薇只回了這麽一句話。
慕私年垂眸,眸色清冷,他沒再說什麽,只是将那煙銜在嘴裏,偏頭點燃,煙頭猩紅的火閃現,映得輪廓更為深邃清隽。
他慢條斯理地吸了口,并沒有如往常那般吐出蒼白的煙。而是忽然伸手,捏住喬薇的後腦勺,如同捏住了一只不受自己控制的貓。
當喬薇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慕私年便吻上了她。他們前兩次的吻,都是在情緒激烈的時候發生的,所以喬薇就自然地忽略了那是什麽滋味。而今天,兩人情緒都平靜,所以喬薇感受得徹底。
現在是大白天,醫院裏人來人往,他們兩人又都是好顏值,養眼得緊,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雖說這裏不是明遠醫院,沒有熟人,可喬薇還是窘得不行,忙用力去推慕私年。可慕私年卻是紋絲不動,逼着她承受。
他邊吻,邊把那口煙渡給了她。女士煙的煙味并不重,有薄荷的清爽以及水果的甜香。他是個精明的商人,邊渡着煙,邊還要着利息,在她的世界裏,攪了個天翻地覆。
實在太過突然了,喬薇甚至瞬間忘記了閉眼,她只得看着慕私年那雙幽深如墨的雙眸,眸內有股侵略性的戲谑。
他一點都不着急,非常有技巧,輕重緩急,掌握得恰到好處,直令她雙目發暈。
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吻,明明有甜味,可是又帶着致命的尼古丁,活脫脫就是他們兩人關系的真實寫照。
喬薇向來是乖乖女,這是她第一次抽煙,雖然是淡煙,可入了肺,還是忍不住嗆咳起來。直到這時,慕私年才放開了她。
這個時候,他又變成了一個沒事人般,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笑得清潤無害:“要抽也行,我當你的過濾嘴。”
意思就是,喬薇要是抽一口煙,他就吻她一次。
喬薇表示自己承受不住,于是她把剩下的一盒煙都塞在了慕私年的懷裏。
算慕私年狠。
慕私年坐在喬薇身邊,用食指勾纏着她的自然卷發,懶懶散散地笑着:“聽說你剛剛救了人?”
“救了,但又沒有完全救。”
喬薇把事情大致地跟慕私年講了一遍,也不知道為什麽,喬薇很自然地就能夠跟慕私年講工作上發生的事。慕私年向來都不會多說什麽,但是喬薇知道,慕私年是懂得的。
慕私年全程都勾纏着喬薇的頭發,就像是根本就沒在意她在說什麽。但是在喬薇說完之後,他淡聲問了一句:“你不是說要辭職了?”
“把這件事處理完我就辭職。”喬薇說的是實話,這事要不處理好,她也沒辦法安心離開這個行業。
慕私年始終看着手指上勾纏着的黑卷發,喬薇的頭發很漂亮,濃密烏黑,平時工作時,她都是紮着馬尾,很少像現在這樣放下,任它落在肩頭。
“要她活着,除非她孩子也活着。”慕私年忽然道。
“如果不知道說什麽,可以不說話。”喬薇吸口氣,難不成還能讓孩子複活?
“至少,她孩子的另一部分還活在世界上。”慕私年緩慢說道:“所謂的母性,就是只要看見一點希望,便能堅持下去。”
聞言,喬薇心裏頓時有了茅塞頓開之感。
“找你同事要一下那幾個受捐者的詳細資料吧,我跟你一起聯系他們。”慕私年道。
就這麽,兩人開始了行動。
器官捐獻秉持着“雙盲”原則,器官捐獻者與受捐者雙方都不會見面,也不會知曉對方的任何信息。在器官捐獻完成之後,器官協調員們最多會告知雙方一些最基本的情況——比如手術是否成功,比如對方是男還是女。
之所以采取“雙盲”原則,一來是為了減輕雙方的心理負擔,保護隐私。二來是為了避免器官買賣。
當初,謝思寧的兒子葉澤宇捐獻了雙腎,肝髒,心髒,眼角膜,分別捐給了四位兒童。
手術都非常成功,謝思寧知道這事之後,也沒有再多問,只是繼續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之中。
喬薇從秋秋那裏得到了受捐者資料,發現四位受捐者中,除了一位獲得眼角膜的受捐者在外地,其餘三位都在南城。
喬薇和慕私年便抓緊了時間,去了幾位捐獻者家裏,講明來意,請他們采用了不露面的形式,錄制了視頻,想要鼓勵謝思寧繼續活下去。
幾名受捐者以及父母都對葉澤宇和他家人非常感激,全力配合,事情進行得異常順利。
兩人開車在城裏跑了一天,路上買了漢堡和可樂充饑。
慕私年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什麽,笑道:“記得小時候,每次我生日時,才能吃上漢堡和可樂。”
喬薇默默地告誡着自己,不要去探尋慕私年的童年。可是下一秒,她還是問出了聲:“你小時候很苦嗎?”
“很窮,但是不苦。”慕私年喝了口可樂,吸管碰觸到冰塊,發出了冰冷而堅硬的撞擊聲:“傳言都是真的,我是我父親婚前的私生子。我媽去港城工作,認識了我爸,兩人談了戀愛。也許那個時候,他是真愛她吧,可是那愛不夠他放棄家産。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跟世家聯姻,想要金屋藏嬌。我媽是那種外表柔,性子倔的人,辭了職,跟他分手,回了南城,回來之後才發現有了我。她是真傻,還是愛他,所以選擇生下我。她工作很努力,也很要強,想要給我最好的。她就是舍不得我吃苦,咬着牙堅持着工作,之後心髒患了病……最後,丢了命。”
慕私年非常淡然地說出了這件事,倒讓喬薇覺得有些食不下咽。她想安慰他,但是卻不知自己該說什麽。那漢堡塞在嘴裏,左臉頰鼓鼓的,就是只不知所措的小倉鼠。
慕私年眼眸裏蕩出了笑,他伸出大拇指幫她擦着嘴角:“知道我童年這麽悲慘,有沒有對我生出一點憐愛?”
“什麽?”喬薇微蹙了眉。
這個慕私年,要什麽憐愛,他怎麽不要自行車?
慕私年笑得挺壞:“不是有位著名的女作家說過嗎——女人一旦對男人動了憐愛就致命了。”
他就這麽看着她,雖是笑着,但眼神非常深,
喬薇也吸了一口可樂,冰塊放多了,确實有些涼,她說:“太文藝了,我是文盲,我不懂。”
慕私年笑了笑,用舌尖抵了抵下颚,把可樂放好,随即發動了油門。
在發動的瞬間,他道:“沒事,咱們時間還很長,你可以慢慢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