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蕭應不動,她越發站不住
離開元德殿時,天色已經不早。燕青沒有回乾坤殿,轉道直奔庫房。大祁宮有兩座庫房,一座是收集各種雜物的,另一處才是真正的堆金積玉之地。
她去的收集雜物的庫房,也只能去這座庫房,真正積蓄財富的地方自是由魏太後掌控。庫房裏面倒是放得滿當,她左挑右撿,最後挑中的一把短劍,利落又方便攜帶。
慕容适有劍,作為一個殘忍噬殺的君王,原主當然不會沒有兇器。但是原主的那把劍太過笨重,她覺得不趁手。
她在手裏挽了一個劍花,只聽到平康壓抑的吸氣聲。他清秀的臉上帶着幾分忐忑,神色白得吓人。
慕容适喜歡殺人,還喜歡自己動手。往往殺人僅憑一時之興,有時候連理由都沒有。原主殺人如割韭菜,平康這是怕她突然開殺。他身體不由得更加躬彎,頭低得快埋進衣襟中。
“怕什麽,朕不會殺你。”燕青說。
平康聲音發顫,“奴才…不怕,奴才知道陛下仁慈。”
仁慈?
這個詞真是諷刺。
得了劍,燕青這才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寝宮去。一見到溫成那張鬼哭狼嚎的臉,饒是她看習慣了還是有點不适應。
“溫侍衛,你看朕這把劍如何?”
溫成頂着一張辟邪的臉,認真地看向她手中的短劍。道:“長短合宜,很适合陛下。”
燕青微微一笑,笑得張揚又意氣風發。她胡亂一通舞,看起來毫無章法。短劍在她手中好比斧頭或是木棍,或是劈或是橫掃。她的眉宇間不知何時極盡戾氣,一招招又狠又快。
宮人見之,一個個唯恐躲避不及。他們全在想陛下如此殺氣騰騰,莫不是在哪裏受了氣,又想砍人腦袋?
溫成皺眉,陛下這樣子哪裏是練劍,分明是在削東西。
燕青舞得起勁,直至身上出了一層細汗才作罷。練劍不是她的目的,強身健體才是她的意圖。這具身體寒氣太重,僅靠自己胡亂偷吃的藥材怕是沒那麽容易調養,還是得多加運動。
她收了劍,露出一副歡喜的樣子,“好劍!”
短劍有明顯的缺陷,很多人不會選擇。這把短劍雖說是精心打造的,但在行家眼中委實稱不上是一把好劍。
溫成眉頭皺得更緊,表情頗有幾分驚天地泣鬼神的難看。這樣一張臉,着實是乾坤殿衆人中的異類。
當今的士族極重長相,再是才華橫溢之人,若是容貌不堪也不會受到重用。但凡是有些名聲的士族子弟,無一不是清秀俊美之人。朝中那些中年臣子尚且一個個美須白面,更何況是選進宮的太監宮女。
也就是蕭應一派有幾個相貌普通的人,打破了這些約定俗成的規矩。連溫成這樣長相的人都能得到器重,可見蕭應并不将士族和世間禮法放在眼裏。也或者他是故意挑中這麽一個人,像根硬刺一樣杵在乾坤殿。
這根刺的作用極大,關鍵時候說不定會變成一把屠龍的刀,他要屠的對象當然是燕青這條假龍。
作為一條時刻擔心自己小命的假龍,燕青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保命上面。性命要保,身體更要保重。借着練劍的由頭,她是早練晚練十分刻苦。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為受制于人,心情抑郁不得宣洩。那砍人的動作和劈人的招式,肯定是沖着蕭應去的。
她尤其喜歡在夜裏練,因為黑夜之中她的動作更能放得開。每每練到出汗,她才能感覺自己的手腳沒有那麽冰涼。
短劍如虹,直直揮出去的時候,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她知道宮人們躲得再遠,溫成那個瘟神是不會走遠的。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也知道他一定将乾坤殿所有的事禀告給他的主子。
夜一日比一日涼,蟲鳴慢慢變得銷聲匿跡。殘月似懸挂在梧桐樹梢,照得那掌形的葉子似一只只黑色的手。
月光之下,她已練至出汗。
一個旋身右刺之時,突然眼前一花。白衣男子不知何時來的,兩根修長的手指夾住她的劍身,那雙冰寒的眼睛睨着她。
蕭應的表情是那麽的冷漠,看她的目光是那麽的無情。她身上的汗頓時涼透,感覺四面風起如刀。似有無數黑色的鬼魅從地底下伸出枯瘦的手,那些手變幻扭曲着,一只只纏在她的身上,将她往深淵拖拽。
黑夜見美男,無異于見到了煞神!
“亞父?!”
“陛下想殺臣?”蕭應的聲音還是那麽的好聽,低低冷冷如冰玉相擊。冰是透骨的毒,玉是殺人的刀。
這麽好聽的聲音,聽在燕青的耳中,恰似地獄深處傳出來的奪魂追命的魔鈴,一聲一聲聽得人心神大亂。
她想把劍抽回,但是無論她如何用力都紋絲不動。力量的懸殊讓她心驚,心驚之後是無比的沮喪。
這樣的差距,她還怎麽去和他鬥?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勞無功。
“亞父是不是又聽到小人的讒言?那些陰險的奴才必是見不得你我君臣和睦,不知死活地挑撥陷害。”她氣憤不已,手又抽了抽。
她用了全力,不想蕭應松了手指,她一個收力不及,“蹭蹭”往後跌退好幾步。如果不是她還算機靈用劍支地,恐怕會摔個後腦着地。
好半天,她都直不起身。
心慌,腿更軟。
死亡的恐怖像密不透風的牆,一層層向她壓過來。她被壓得全身無力,唯有幹巴巴認命等死的份。
視線之中,是那道修長的身影。
猶如閻羅,又如無常。
蕭應背手而立,衣袍寬大而飄逸。那一身的氣度與從容,仿佛是趁夜賞月的翩翩世家公子。如果不是他散發出來的寒氣,倒不失為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亞父,你來多久了,有沒有看到朕練劍?”燕青終于站起來,臉上絲毫不見氣惱,反倒有幾分讨好和歡喜。
“剛來。”他說。
“自從那日朕見過亞父用劍,一直念念不忘。亞父的身手了得,朕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心想着向亞父學習。”燕青笑嘻嘻地說着,眼神中不掩崇拜。“正巧亞父來了,不如指點朕一二?”
殘月躲進雲層,梧桐樹影變得陰森恐怖起來。那葉子像一只只随風舞動的魔爪,似是下一瞬便從地上淩空升起掐住她的喉嚨。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讓自己不那麽害怕。
蕭應不動,她越發站不住。
他夜入乾坤殿,還問她是不是想殺他。天地良心,他不殺她就已經是燒高香,她哪裏來的能力殺他!
美男有毒,又是該死的好看。
聽說穆朝第一美男王珏每逢出門,身後都跟着一大串的追随者。男女老少應有盡有,一個個癡癡迷迷地跟在後面,不是扔手帕就是灑鮮花。
不知姓蕭的比起王珏來,誰更好看?
燕青思緒突然遠了,不知為何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眼前這個美男以前出門有沒有被人圍觀,有沒有被人丢花擲果?如果有,他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和反應?
“陛下真的要學?”
冰冷冷的聲音驚得她一個寒戰,她趕緊回過神來猛點頭,“朕想學,還請亞父賜教。”
蕭應手一伸,溫成即刻遞上自己的劍。
劍一出鞘,燕青只覺一道銀光浮現。那銀光如同一條銀蛇,在蕭應的手中逐漸幻化成無數條刃光。
有好幾次,她感覺那光近在自己眼前,像是要劃破她的身體。她抖啊抖,像極那樹上随風而動的梧桐葉。
她後悔了,真不該讓他動手。
美男舞劍,會不會意在她?
今夜,他會殺她嗎?
後背涼了的汗濕透她的內衫,膩膩地貼在皮膚上。然後又重新生出細汗,汗涼之後越發覺得粘膩。
“亞父,你的劍法真好!”她誇獎着,心裏虛得厲害。
玉面冷顏的男子身形如電,飄逸出塵又霸氣強大。她看不清他的招式,眼花缭亂中只能感覺他的氣場。
這樣一個人,豈是她能對付的?
她該怎麽辦,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突然,那道銀光向她直直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到她眼前。她的瞳孔瞬間睜大,下意識往後跌倒。
倒地之時,劍尖近在咫尺。
她肝膽俱裂,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