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更合一 (1)
蕭應的力道極大, 修長的兩根手指按住她的脈搏。她似乎聽到自己如鼓擂一般的心跳,仿佛還能感受到自己脈搏之下血流加速的聲音。
她在賭,拿自己的命在賭。生死關頭她反而冷靜無比, 既然伸頭是死,縮頭也是死,與其任人宰割被動無助,她寧願賭一把。
殿中一片寂靜, 唯有她自己的心跳聲。這樣的姿勢, 他們的距離前所未有的接近。她看着眼前的俊美容顏, 試圖從他的臉上窺探他的情緒。
然而, 并沒有。
除去寒氣與冰冷, 她什麽也感受不到。
他是如此的強勢與冷漠, 如同極寒之地的冰峰一樣一面與雲齊天, 一面直入海底。她以為像他這樣的人, 流的血都是冷的。他的人是冷的, 他的心也是冷的,他的身體也應該是冷的。可是他的手指卻是溫熱的,和他的人完全不一樣。
此時她無比清晰地感受着他的溫度, 竟然生出些許的希冀。這這希冀如同沼澤裏開出的花,掙紮着綻放着,哪怕弱小細嫩, 也恨不得在天地之間掙出一片天來。
“亞父,朕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朕就知道母後和嬷嬷都是哄朕的。流了那麽多的血, 怎麽可能無事?她們還說以後每月都會如此,朕不信!哪有人月月流血都不會死的,他們定是哄朕的。”
手上的溫度撤離,她的心提得老高。放手一搏之後, 是無盡的忐忑與不安。她比誰都清楚有多冒險,無異于将自己的人頭送到別人的掌中。
她的身世對蕭應而言,肯定是最大的契機。只要他向天下昭告她是個女兒身,不僅她這個皇帝要下臺,魏家也會倒黴。到時候他順理成章登基為帝,世人還會說他是順應天意。
與其說她是在賭,不如說她為自己的死亡做出選擇,選擇死在蕭應的手上,而非魏家人的算計之下。
魏家人陰毒,蕭應則狠辣,其實都不會有什麽好死法。她之所以賭上這一把,是希望他看在她投誠的份上留自己一條命。畢竟她恢複女子身份,完全不可能威脅他的帝位。他應該不會蠢到殺一個毫無威脅的人,大抵會樂得博取一個好名聲。
死寂之中,她仿佛聽到自己全身的血液慢慢凝結的聲音,她似乎還能聽到那種清脆又冰冷的聲響,宛如骨頭碎裂發出的聲音,又好像是心理防線潰塌的響聲。一聲又一聲,震耳欲聾。世間在她眼中漸漸成為一個牢籠,她在牢籠之中感受着虛無。
生死關頭,其實人會異常的清醒與冷靜。明知或許下一刻就是死亡,她發現自己竟然還能這麽平靜。
“亞父,你告訴朕,他們是不是騙朕的?”
“太後說得沒錯,陛下确實不會有性命之憂。”
巨大狂喜将燕青淹沒,那凝結成冰的身體在緩緩變暖,眼前的虛無慢慢真實起來,她的瞳仁中清楚映着他的模樣。
他這是在告訴她,她不用死。
“亞父,朕真的不會死嗎?流這麽多的血都不會死?”她不敢置信地确認,生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不會。”
“太好了,朕真是吓死了。”燕青宛如劫後餘生般喜極而泣,她是真的歡喜,歡喜到又哭又笑。如果能繼續活下去,誰又願意去死。“朕相信亞父,亞父說朕不會死,朕肯定不會有事的。朕要活得長長久久,以後給亞父養老。”
送終那兩個字她可不敢說,這點分寸她還是有的。裝傻充愣不能停,但不能因為得意而忘形,必須時刻保持高度的謹慎。
蕭應聞言,深淵一般的眸中隐現一抹嘲弄。“陛下要為臣養老?”
燕青淚痕猶在的小臉現出幾許羞赧,水洗墨玉般的眸子清澈通透,雌雄難分的長相浮現女兒家才有的嬌憨。
她忐忑點頭,眼有期許,像是壓根聽不出他證據中的嘲諷。
“以前是朕不懂事,如今才知亞父你的勞苦功高。朕自知不是什麽政國之才,朝中之事以後還是要仰仗亞父。朕不能為亞父分憂,只想着将來好好孝敬亞父。”
蕭應一臉疏離,眼中譏諷更深。“陛下厚愛,臣受之有愧。太後娘娘撫養陛下長大,若論孝敬陛下自是最應該孝順太後娘娘。”
“亞父。”燕青神色驀地一黯,“朕也說不上來,以前朕覺得母後和魏家都是為朕好,而今朕卻覺得他們是另有所圖。過往朕對亞父多有誤會,做了許多惹亞父生氣的事,虧得亞父大人有大量,不與朕一般見識。朕現在才明了,嘴上說關心朕的不一定真的為朕好,默默做事的人才是真正的為了大穆。“
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心裏一直在打鼓。她的演技并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說得上有些拙劣。但是她知道,這種事情重要的不是演技,而是利益。
蕭應修長的手指輕叩着結實的檀木桌面,一下一下像敲擊人心。微垂的睫毛遮住深不見底的眼睛,依然讓人不敢直視。
殿中的氣氛無比的詭異,死寂中透着寒氣。
燕青是害怕的,同時又是無比期待。她将姿态擺得如此之低,只要他既想圖名又想圖利,或許會選擇相信她。她相信蕭應明明已經位高權重卻一直沒有廢了她這個傀儡,肯定是想名利雙收。
如今她伸出橄榄枝,既能為他謀取名利,還能一舉扳倒魏家,他應該不會太計較她這麽做的理由與動機。
好半晌,蕭應問她,“陛下怎會如此作想?“
她知道,
以此人之心性不會輕易信她。一個人的态度轉變得太快,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能爬到這個位置,肯定不會是一個心思簡單的人。幸好她早有準備,神情幾番變化之後慢慢現出一些憤怒,還有一些懊惱與痛恨。
“朕聽人說,當年朕的父皇之所以英年早逝,正是魏家人害的。自從魏氏進宮以來,朕的那些皇兄們無一幸免夭折。若不是魏氏自己未能有生養,只怕朕也不可能出生。他們害死了朕的父皇,還想用同樣的招術對付朕。朕與他們勢不兩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惜朕沒有證據,便是知道那些事情是他們做的也無計可施…”
蕭應冰冷的目光看着她,依舊冰封不化。只那冰冷的眸光中似有萬道穿透人心的利箭,直直刺過來。
她吸了幾口氣,“朕先是不信的,可是…可是朕不是母後所出,朕還聽到母後和曹嬷嬷說的話,她們這麽多年一下在對朕下藥。那些藥不會一時要了朕的命,但朕應該不會是什麽長壽之人。亞父,如今朕能信的人只有你,朕說的話永遠作數,願與你共享江山。”
情急之下,她抓住對方的衣袖。
蕭應一把将她揮開,她像是被扔出去一般跌倒在地。股腚着地摔得生疼,她不由五官皺成一團。她沒有看到的是,蕭應常年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竟然有了波瀾。雖然轉瞬即逝,卻實實在在地出現過。
“…嗚嗚,朕的命好苦。”她抽抽答答地哭起來,眼淚嘩嘩地流。疼是真的疼,尤其是後股的地方。“朕一出生父皇就死了,生母也死了。這麽多年來,母後對朕确實不錯,但她畢竟不是朕的親娘。朕沒有兄弟姐妹,平日裏連個玩伴都沒有…”
淚眼中,她瞥見桌案後面的男子起身,然後朝她走來。壓迫感自頭頂處升起,她知道他在俯視着自己。
突然她感覺他纡尊降貴地蹲下來,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陛下以為自己很命苦?那陛下可知世間多少人流離失所,又有多少人食不飽穿不暖?陛下生來高高在上,錦衣玉食享盡人間富貴。如果這是命苦,何為命好?”
沒想到,他還挺憂國憂民的。
燕青流着淚望着他,“從來沒有人和朕說這些。朕就是太孤單了,朕真的很害怕…朕的心很空很空,空得像一個無底洞一樣,朕不知道用什麽填滿它。朕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沒有教朕如何做一個好皇帝,甚至沒有人教朕如何做人。亞父,以後你可以教朕嗎?”
他沒有回答她,緩緩站起來,又是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态。
“地上涼,陛下請起。”
燕青一邊揉着摔疼的屁股,賴着不起。她真的很想說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但是她不敢這麽明目張膽。
見她不動,蕭應道:“陛下貴為天子,不能失了體統。”
她露出委屈的表情,自己這個天子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她還講什麽體統不體統的,姓蕭的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亞父,朕的肚子又疼了。”她一臉的可憐兮兮,黑白分明的眸子還帶着哭過之後氤氲的水氣,像蒙着一層霧的明珠。
蕭應袖子裏的手似乎微動,然後握緊。
燕青賴得差不多,自然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她不甚雅觀地爬起來,理了理繁複的龍袍,正了正略歪的帝冕。
“亞父,朕真的不會死嗎?”
“不會。”
再三确認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恨不得仰天大笑,“亞父說朕不會死,朕就一定能長命百歲。”
接着,她像是自言自語地抱怨,“當男人可真麻煩,每個月還要流幾天血。怪不得有人說男兒流血不流淚,原來是這個意思。也不知道別人每個月的這幾天是怎麽過的?亞父…”
蕭應冷漠的臉上罩着一層寒霜,眼神如冰刀一般。他當然能聽到她說的話,而且以他的耳力聽得是極為清楚。
她不由瑟縮一下,真不是有意調/戲對方,完全是為了符合自己現在對自己性別一無所知的人設。“亞父,我們男人真辛苦。”
眼看着對方重新開始批閱奏折,她簡直要為他的城府喝彩。他才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居然沒有馬上有所行動,而是該幹嘛幹嘛,可見此人有心機有多恐怖。
蓋完章,完成工具人的工作後,她很是感激地對他說:“亞父,朕走了,真是辛苦你了。”
他沒有阻止,她更是佩服他的定力。
一出殿門,空氣仿佛都清新幾分。
過了北鬥廊,遠遠看到神色焦急的曹嬷嬷不安地走來走去,不時朝這麽張望着。她嘴角勾起諷刺的笑意,表情在須臾間變化。
曹嬷嬷是特意等她的,不用說肯定是受魏太後的指使。
“陛下,奴婢不放心你的身體。“曹嬷嬷的擔心倒是不作假,她确實擔心燕青。不過她擔心的不是燕青的身體,而是怕燕青露餡。
“朕能有什麽事,這血流着流着朕也就習慣了。朕就納悶得緊,你們說男人都這樣,朕怎麽沒有瞧出來那些臣子們每個月有什麽異樣。”燕青面色有些不虞,“若不是蕭旻天對朕不忠心,朕真想問一問他。”
曹嬷嬷被她的話吓得魂都快飛了,“…陛下,您可千萬別問蕭大人。古往今來這種事都忌諱,您可是九五之尊,萬不能讓旁人知道自己的秘事。”
“這點分寸朕還是知道的。”
“陛下英明。”
曹嬷嬷這時擡頭,仔仔細細地打量她,不由大吃一驚,“陛下,您…您哭過了?”
燕青的眼紅腫着,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她聽到這句話後臉一沉,眼神晦澀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這一眼有太多的不尋常,曹嬷嬷不由得心頭大跳。“陛下,您…您怎麽了?”
“朕正好有話要問一問母後。”她冷笑一聲,步子邁得極快。
老遠就看到魏太後等在殿門外,一看到燕青立馬關切地迎上來。燕青避開她戴着義甲的手,帶着怒氣偏過頭,用一雙紅腫的眼怒視着她。
她美豔的臉色一沉,“皇兒,你這是怎麽了?”
“母後,兒臣問您。當年父皇之死,可否與魏家有關?”燕青問得劈頭蓋臉,此前完全毫無預兆。
“皇兒,你是聽人說了什麽嗎?”魏太後始料未及,壓根想不到她會問這個。陰沉的眼神剮了一眼曹嬷嬷,曹嬷嬷驚得心都快跳出來,微微搖了一下頭。見自己的心腹這般,她心下已有猜測,“是不是蕭旻天?是不是他和你說了什麽?”
燕青不否認,她剛從勤政殿出來,除了姓蕭的誰還有機會在她面前說什麽。她已投靠蕭應,生死全系在他身上。而且她明顯是哭過的樣子,總得有個原由。還不到真正撕破臉的那一步,她暫時不能和魏家決裂。
“母後,你告訴兒臣,父皇是怎麽死的?”
“皇兒,你父皇是服丹過量而亡,你…你怎麽能聽信旁人的話懷疑魏家?”魏太後痛心疾首,“蕭旻天分明是想挑撥你和魏家,他這是想離間我們母子!”
燕青半信半疑,青澀的臉上寫滿糾結與憤怒。
魏太後暗恨,好一個蕭旻天。
“皇兒,你且想想這麽多年來母後是怎麽對你的,你外祖父和舅舅又是怎麽對你的。你怎麽能因為外人的三言兩語,就對我們生了疑心?”
“母後,兒臣并非您親生。”燕青補刀。
魏太後一噎,這個廢物難道是真信了蕭旻天?
“皇兒,你這麽說真是拿刀子戳母後的心。你一出生便養在母後身邊,母後對你視如己出。這些年來母後為了你擔驚受怕,你外祖父和舅舅更是為了殚精竭慮。你實在是太傷母後的心了,母後的心好痛…“
“母後,是兒臣不好。”燕青裝出手足無措的樣子,忙安慰她,“可是…朕就是随口一問,母後您別放在心上。”
“皇兒,你真是吓死母後了。”魏太後抹着眼淚,一臉欣慰,“母後這輩子都是為了你,如果你同母後生分了,母後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母後,兒臣錯了。”
魏太後對她的态度轉變沒有絲毫的懷疑,這個蠢貨若不耳根子軟好糊弄,也不至于對自己是男兒身的事情深信不疑。“皇兒,你長大了。母後只盼着你大婚之後能親政,早點生下嫡皇子。“
燕青心知肚明,嫡皇子一出生,她的死期就到了。”母後,朕才不要娶什麽貴女,朕只要樂央。”
“皇兒,樂央是你的,但她的身份太低不能為後啊。”
“朕不管,朕才不管什麽出身不出身的,朕只要樂央。真說起來朕也不是嫡皇子,也不是母後您親生的。”
這話簡直是戳魏太後的心,她的後牙都險些咬碎。要不是先帝沉迷煉丹,她何至于在這深宮之中虛度年華,守着活寡沒有自己的兒女。如查她有自己的皇兒,哪裏輪得到這個蠢貨坐上龍椅。
慕容家欠她的,她要千倍萬倍讨回來!
先帝不是不喜歡她嗎?她倒要讓先帝看看自己是如擺弄這個蠢貨,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得将慕容家的江山占為己有。什麽龍子鳳孫,日後太宸殿龍椅上坐着的,一定會是他們魏家的血脈。
“皇兒,你聽母後的話。先娶皇後再納妃,嫡子不出不能有庶子。母後都是為你好,等到嫡皇子一出生,你想怎麽寵愛樂央都可以。”
燕青心下冷笑,嫡皇子出生之後她連命都沒有了,哪裏還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母後,您不是說最疼朕,為何這點小事也不能依朕?難道你嘴裏說着疼愛朕,心裏卻不是這麽想的?”
她又是用那種半信半疑的目光看人,魏太後不得不哄着她。
“皇兒,你是堂堂天子,你的皇後怎麽能如此随意…”
“母後,您是不是想讓朕娶魏家的表妹?”燕青不滿地打斷。
魏太後表情一滞,随即又怒又氣,還不得不忍着怒火摁着惱恨哄人,“你魏家表妹貌美端莊…”
“母後,朕聽人說當年父皇正是因為娶了您,所以才會死得那麽早,你們魏家姑娘克夫。您讓朕娶魏家表妹,莫不是也盼着朕早死?”燕青突然又變了臉,前一刻還是以前媽寶男的模樣,轉眼就翻臉不認人。
魏太後臉色大變,眼中有着掩飾不住的惱怒。這個蠢貨真是一個耳根子軟的牆頭草,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他們魏家的姑娘怎麽會嫁這個蠢貨,嫁進來只會是假的魏家姑娘,肚子裏必定會帶着他們魏家的種。
既然這個蠢貨一而再再三是挑戰她的威信,大婚之事不能再拖。且容這個蠢貨再多活幾月,時候一到就送她去見慕容家的那些死鬼。
“皇兒,母後都是為你好。”
“母後讓克夫的表妹嫁給兒臣,傳出去別人還當母後是面慈心苦的毒婦。母後若無此意,別再提讓魏家表妹進宮的事。朕說了,朕只要樂央!”
毒婦二字險些讓魏太後破功,她是忍了又忍,火氣壓了又壓,才沒能失手打死這個蠢貨。慈母裝了多年,她不能功虧一篑。
“皇兒…”
“母後不是說最疼愛兒臣,為何這點小事都不依兒臣?”
魏太後氣苦,如果讓樂央做皇後,她的計劃怎麽辦?樂央那丫頭野心不小,到時候必不會受她的擺布。
這個時候,曹嬷嬷開了口,“陛下,太後娘娘是怕您委屈。樂央姑娘的出身低,一個妃子都是擡舉她。”
燕青望過來,眼神讓她心驚。
她是慕容适的乳母,對于自己帶大的孩子是什麽性格一清二楚。她還從未看過這樣的眼神,伊然有了幾分淩厲。
“嬷嬷,你說樂央的身份低?那朕的生母豈不是身份更低?若不是朕的生母生了朕,我們慕容氏的血脈都斷了,你覺得朕會在意身份的低賤嗎?”
“皇兒,好端端的,你怎麽…”魏太後話說了半句,趕緊咽下其餘的話。猜疑着不知蕭旻天到底和這個蠢貨說了多少,怎麽又扯到那個賤人身上。
燕青大力拂袖,甩開想靠近的魏太後。那雙清澈的眼中全是懷疑與不信任,還有一種被人欺騙的痛恨。
“母後,你告訴朕,朕的生母是怎麽死的?”
“陛下,您…您可不能聽信別的人話。”曹嬷嬷大急。”您的生母體弱,是生您時難道而亡。“
“朕還什麽都沒說,嬷嬷怎麽知道別人說了什麽話?”燕青盯着她的眼睛,“還是說朕的生母真的死的不明不白?”
不僅是曹嬷嬷聞言失色,魏太後也跟着心驚。
蕭旻天這一招真狠,直接讓這個蠢貨和他們內鬥。她心思幾轉,目光漸漸變得哀傷又痛心,無比難過地看着燕青。
“皇兒,母後不知別人和你說了什麽。這麽多年來我們母子相依為命,母後對你如何你心裏明白。你的生母是難産而死,有醫案為證。母後恨不得将心掏給你,想不到你居然會因為別人的挑撥來質問母後。”
“朕的生母,真是難産死的嗎?”燕青像是被她感動了,面有愧地看向曹嬷嬷。
曹嬷嬷趕緊說:“陛下,您的生母真是難産而死,這些年太後娘娘為您操碎了心,您可不能和她生出間隙。”
燕青這才懶懶地半躺在貴妃榻上,雙腿交疊着抖啊抖,這般沒有形象和吊兒郎當的樣子與以前一樣。
“好一個蕭旻天,朕就知道他沒安好心。虧得朕方才險些信了他的鬼話,原來他是狼子野心想離間我們母子。”
魏太後和曹嬷嬷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
正當她們以為這次又成功哄住燕青時,只聽到她漫不經心地道:“母後對朕,确實上心。養恩大,生恩卻不能忘。朕這幾日思來想去,朕的生母死後連個名分都沒有,旁人提及只說是個命好的宮女。她姓甚名誰,朕一無所知。朕決定追封她為皇後,陪葬在父皇的陵寝之西。”
曹嬷嬷震驚至極,下意識去看魏太後。
魏太後胸口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美豔的臉因為隐忍而顯得扭曲。那個身份低微的賤人,怎麽能和她平起平坐。這個蠢貨真是異想天開,不知天高地厚。“陛下,此時事關重大,還得仔細商議。”
“朕是皇帝,朕的生母追封皇後而已,朕何需同旁人商議。此事朕會知會魏太師一聲,讓他去辦。朕今天沒有胃口,就不陪母後用膳了。”
說完,燕青拂袖而去。
魏太後像被人扇了一個巴掌般,臉色青青白白說不出的難看。她站了老半天,直到心情平複表情如常。
最後盯着燕青的背影磨着牙擠出一句話,“真是兒大不由娘。”
燕青走得不快,心中無比快意。憋屈了這麽多天,她終于不用再和那妖婆假裝母子情深。有了蕭應這個借口,以後她幹嘛要看魏家人的臉色。
乾坤殿那棵梧桐樹上還有不少搖搖欲墜的殘葉,她覺得她自己就是這些葉子,明知落葉歸根随風而散才是自己的命運,卻像還是掙紮着不肯認命。
蕭應,會如她所願嗎?
一天過去,蕭應沒有動作。
兩天過去,朝中一切依舊。
三天過去,宮中無事發生。
四天過去…
燕青實在是猜不透對方的心思,難道蕭應按兵不動,是想等到魏家弑君這個天大的罪名之後,再一把将魏家摁死?有了她的身世做理由,照樣能一舉掃平魏家,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除非,他并不是真心給她一條活路。
更讓她看不透的是,除去魏太後張羅着替她相看貴女,趙太保也搜羅來一大堆的女子畫像讓她挑選。趙太保會這麽做,當然是受到蕭應的差使。
別人不知她是女子,蕭應卻是知道的。他為什麽還要吩咐趙太保這麽做,難道他是想借着立後選妃一事當衆拆穿自己的身世。思及此她心抖了抖,倒不是怕身世被揭穿,就是覺得這人的心腸真冷真硬,枉費她裝得像個孫子又裝小可憐。
畫像都是工筆畫,在她眼裏全是大同小異的仕女圖。這些女子的出身也差不多,大多都是士族大戶的嫡系庶女和旁支嫡女。每一張畫像都标記着女子姓名年紀,以及出身背景。想不到她一個将死之人,還有榮幸選妃。她嘴角微抽着,裝模作樣地翻看起來。
從帝冕的珠簾望去,穩坐右下首的男子威嚴而峻冷。這些天他一點動靜都沒有,還真是沉得住氣。
燕青看了一會,眼都看花了。這些畫像看來看去都差不多,人物特征倒是明顯,就是不夠立體。反正她是看不出什麽美醜,覺得都長得差不多。若說美人,眼前不就有一位,而且還是不可多見的大美人。如果他表情柔和些,眼睛溫暖一些,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樣的美男,抵得過一堆美人。
她不敢畫他,百無聊賴之餘只能畫自己。
殿內一片安靜,一人嚴肅地批閱奏折一人認真地畫畫,瞧着莫名有一種歲月靜好,日子安穩的意境。不知過了多久她收了筆,滿意地吹幹畫。左右端詳來端詳去,雖然不太盡如人意,但一眼能看出畫的是她自己。
許是她舉着看久了,蕭應終于注意到她。
“陛下可有中意之人?”
她作苦悶狀,“朕暫無立後之意。”
“陛下年将十五,正值當婚之齡。”
燕青嘆了一口氣,胡亂地翻了翻,“這位姑娘家中有兄弟十一人,族中男丁衆多,有宜男之相。還有這位姑娘體态豐腴,家中出嫁的姐妹皆是一舉得男。趙大人真是用心,生怕朕絕後。”
“陛下的子嗣關乎着江山社稷,趙大人自是不敢懈怠。”蕭應說。
“亞父,朕真的無意大婚,對女子更是不感興趣。”燕青無語,她都洩露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姓蕭的還說風涼話。這個人不僅城府深,人也不太厚道。“亞父,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為何…”
蕭應終于用正眼看她,“陛下以為,臣應該孝順誰?”
她啞口無言,傳言都是老蕭大人是他殺的,這樣的人根本不知孝字怎麽寫。“你雙親已經不在,确實無人可孝順。子欲養而親不再,亞父你也別難過。”
蕭應垂眸,周身寒氣四溢。
她被冷得上牙打着下牙,讨好道:“你一心為穆朝,朕都記在心裏。反正朕無心男女之事,對女子再無半點愛意。他日若是亞父得子,朕必定視如己出。”
他還是沒有說話,她咬咬牙将畫像收攏抱過去。
“亞父,朕說過江山與你共享。”她将那摞畫像往他面前一推,“這些美人,都歸你。”
畫像之上,是她畫的自畫像。
她沒有注意,蕭應卻是一眼看到。
氣氛微凝之時,殿外響起侍衛通傳的聲音,說是齊司空求見。如今的齊司空并非之前的齊司空,這位新上任的齊司空一臉老實的長相,與先前那一位毫無相似之處。此人看着雖然普通,燕青卻不敢小瞧。畢竟是蕭應指名提拔的人,必是過人之處。
齊司空行過禮,禀報的是小士族們聚衆抗議一事。說是小士族,其實也不小,不過是低于魏趙王齊四大士族的其它士族。
這些士族之所以鬧事,為的還是捐田一事。捐田之事有趙家和齊家帶頭,原本進行的還算順利。誰知最近不知從哪裏傳出的風聲,說朝廷是要軟刀子割肉,遲早有一天會讓士族把土地全部拱手出讓。傳言傳得有鼻子有眼,不消說定是魏家的手筆。
燕青聽到蕭應冷聲說将那些士族的族長抓起來,暗道好一招擒賊先擒王,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風。不過以暴制暴,并不是總能達到如期的結果。
齊司空是蕭應的人,當然是聽從他的命令。
可憐燕青這個皇帝,還真一個好看的擺設。
好在蕭應還知道做戲,轉頭問她,“陛下以為如何?”
“朕以為蕭大人說的對,将鬧事的主謀抓起來以儆效尤。然而物極必反,萬一他們棄帥保卒豈不棘手。若不然放出風聲,就說是朕的旨意。如有醒悟者,前三位有賞。第一位免全族三成賦稅,第二位免兩成,第三位免一成。”
齊司空難掩驚訝,陛下竟然會參與朝政之事?他下意識看向蕭應,卻看到蕭應的目光深邃,正對着小皇帝。
燕青自知自己多嘴,道:“那些人鬧來鬧去,不就是想要一些好處,朕以往養猛獸時常用此招。若是一塊肉都沒有,那些畜生才懶得動。但若是都分得一塊肉,它們也不願意賣力。所以朕就用一塊肉吊着它們,它們自然争得你死我活。畜生如此,人應該差不多。朕就不信給了好處讓他們搶,他們還能抱成一團。”
好半天,殿中靜得吓人。
齊司空低着頭,暗道小皇帝果然玩物喪志,連朝堂之事都能和自己養猛獸相提并論。那些人可不好對付,這樣的法子肯定不行。他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到蕭大人說一切聽從陛下旨意。他頓時納悶了,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燕青暗喜,姓蕭的居然采納她的意見,是不是證明把她當成自己人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她的一番掙紮總算是沒有白費。
齊司空領了旨,告退出去。
蕭應又重新埋首在奏折之中,無視那堆畫像。
燕青哪裏還顧得這些,也沒注意到最上面的那副畫像不知何時換成反面朝上。她一臉歡喜,像得到誇獎的孩子,“亞父,朕的法子真的有用嗎?”
“陛下平日馴獸,是否極為有趣?”蕭應不答反問,眼神深不可測。
她只能點頭,“朕也就是愛好而已。”
“聽說陛下尤為精通此道,可惜臣一直無緣得見。”
他是什麽意思?
燕青腦子裏靈光一現,“亞父,這有何難,朕帶你去看便是。”
“臣替衆人謝過陛下。”
這是要讓朝臣們都是觀看的意思。
那雙深淵般的眸子仿佛要将人吞噬,燕青哪裏敢與他對視,她隐約有了猜想,心跳不由加快,像要跳出胸腔一樣。
她得意地一拍胸脯,“後日,就後日,朕要讓你們都見識見識。”
出了勤政殿,她幾乎地疾步去到元德殿。一路行去,她面帶紅光眼有興奮,見到魏太後難掩喜色與激動。
“母後,蕭旻天終于上鈎了!”
魏太後一驚,忙問:“皇兒,你慢慢說。”
“母後,朕邀請他後天去獸殿,他同意了!”
“真的?”魏太後先是一喜,很快又冷靜下來,“他怎麽同意的?”
“朕和他打賭,後天各選一只猛獸相鬥,若是朕贏了,以後他就要還政給朕。若是朕輸了…哼,朕怎麽會輸!”
魏太後心下冷笑,她就說這個廢物哪有這麽大的能耐說服蕭旻天,怕是蕭旻天想借機生事,最有可能的就是名正言順地要了這個廢物的命。
如果真是這樣,他們魏家的機會就來了。
她狀若擔憂,“皇兒,這能成嗎?”
“怎麽不能成?“燕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那些畜生都是朕養大的,朕最是知道如何使喚它們。後天,就在後天,朕要讓蕭旻天有去無回!”
“皇兒。”魏太後顯然也難忍激動,“你打算怎麽做?”
“不要人獸鬥,免得到時候說不清。上場的全是畜生,真要出了什麽事,旁人總不會說是朕指使的。畢竟畜生又不是人,它們又聽懂人話。”
魏太後撫着心口,“皇兒,成敗在此一舉,你多當小心。”
“母後,兒臣省得。”燕青一臉無懼,仿佛真是一個有勇無謀的大草包。
母子二人心思各異,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