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像
第44章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像
接下來燕青沒有再出宮, 成天抱着小白窩在乾坤殿。不用早起上朝,也不用應付那些朝臣政事,便是蕭應也沒有再露面。除去幾個司禮的大臣啓奏一些年節事儀, 再無其它的事情,日子頓時清閑起來。
偌大的大祁宮,空蕩蕩的毫無人氣,不過短短幾月的時間, 卻像是過了很多年。殘留的梧桐葉沙沙瑟瑟, 在安靜的午後越發顯得寂寥。
荒廢的甘棠宮在冬日裏越發蕭索破舊, 曾經輝煌的元德殿也有了一絲頹敗。煉丹房的爐火早已熄滅, 那些人和事似乎變得久遠。
“诶。”
這不知是她的第多少聲嘆息, 夾雜着無比的落寞。
她摸着冰涼的煉丹爐, 憶起自己那時為了調養身體費盡心機之事。視線落在牆角處, 仿佛還能看到有個少年躺在那裏悄無聲息。伍煜和伍林應該已經出京了, 希望他們能珍惜來之不易的自由, 以後山高水長平平淡淡地過一生。
出了煉丹房,她竟不知該往哪裏去。
冬日的太陽很清冷,便是站在陽光下也感受不到幾許溫度。站在這世間最尊貴的地方, 恍惚間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诶。”她又是一聲嘆息。
“陛下可是覺得無聊了?”平康小聲問道。
“沒勁。”燕青淡淡回着。不是無聊,是沒勁。像是被人抽空所有的動力,對眼前和未來不再有期盼和追求。
“陛下若是實在無趣, 何不去蕭大人府上找棠兒夫人?”
燕青聞言,眼睛亮了一下, 很快又黯然下去。
“還是算了吧。”
如果姚宏還在京中,她倒是很願意去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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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見她沒有興趣,也就沒有再開口。
兩人繞過千鯉池,池水一如既往的清澈, 其中紅白的鯉魚游來游去怡然自得,像是從未發生過什麽一樣。
燕青卻是知道,這些魚已不是之前的那些魚。這宮裏所有的一切都是來來去去,更新換代太過頻繁尋常。
她不知何時會被換掉,也不知自己以後會去向哪裏。有一下沒一下地喂着魚,小白依舊圍着水邊喵喵亂叫。
日頭漸中,照在身上久了,漸漸生出暖意。她懶洋洋地往水裏投食,眯着眼享受這難得的惬意。突然一片陰影籠來,身上的溫暖消失。她愣愣地看着來人,有着一瞬間的失神。
逆着光,來人宛如谪仙。白衣墨發,眉如劍唇如刀,深邃的眼眸沒有往日的冰冷,似乎多了一抹柔和。
“亞父?”她喃喃着,空蕪的心仿佛有無數的光影襲來,須臾間生出萬千驚喜。突如其來的驚喜令她措手不及,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見到蕭應會有這樣的情緒。
蕭應一撩衣袍,坐在她身邊,從她掌心中抓了一小把魚食,泰然自若地灑向水中。将将散去的魚兒重新聚攏,争搶着魚食。
她怔怔着,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蕭旻天竟然如此不拘小節,還坐着和她一起喂魚。她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還在。
少女錦衣華服,雌雄莫辨的臉帶着明顯的錯愕。那如水一般清澈的眸中,像氤氲着霧氣的泉水。
蕭應劍眉微動,眼尾輕睨。
“發什麽呆?”
“哦,哦。”燕青回過神來,“朕…朕就是太驚訝了,亞父你今日不忙嗎?”
“不忙。”蕭應垂眸。
燕青又往他手裏塞了一把魚食,“既然不忙,我們一起喂魚。”
平康和溫成守在不遠處,無比驚訝地看着蕭應聽話地收起魚食,相互對視一眼,然後又各自移開。
蕭應和燕青開始慢悠悠地喂起魚來,不多會的功夫,幾乎所有的魚都朝他們這邊游來,争搶中濺起無數水花。
“亞父,你看…你看那條,那條魚好大!”燕青指着一條金黃色的鯉魚喊道。
蕭應清冷的眸早已冰雪消融,淡淡地掃過去,餘光卻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白淨稚嫩的小臉,以他的眼力還能清楚看到那細小的絨毛。小小的一團坐在他身邊,明明一臉孩子氣,偶爾卻又讓人覺得有着歷經世事的沉穩。
他的目光隐晦,燕青依然能感覺到。她心裏泛起嘀咕,姓蕭的和自己一起喂魚已經很詭異,這般看她更是讓她心裏直打鼓。
該死的蕭旻天,不會又推她出去當炮灰吧。
“亞父,你這麽看着朕做什麽?是不是朕的臉上有東西?”
蕭應收回視線,往水裏灑了一把魚食,“除夕守夜,陛下想出去玩嗎?”
燕青渾身一個激靈,暗道果然被她猜對了,姓蕭的一肚子陰謀詭計,肯定又想算計什麽人。可憐她一個傀儡,自然是被他牽着走。
她無比郁悶地嗯了一聲,低着頭喂魚。
蕭應蹙眉,察覺到她興致不高,握着魚食的手緊了緊。
很快到了年三十,大祁宮所有的燈籠都已煥然一新。縱然十殿九空,依然全部布置一番。所謂勞民傷財,燕青以為這就是。
她曾暗示司禮的官員一切從簡,不想那些人一通禮數道理下來,聽得她腦仁漲疼。索性由着他們去,反正她這個皇帝也當不久。
別人都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她這個皇帝也是如此。
身為一個帝王,她今天要做的事情倒是簡單。滿滿一大桌的菜,還有禦膳在流水似的傳進來。而她的任務就是大手一揮,指着幾道菜說賞給誰誰誰。最先獲賞的當然是蕭應,她賞下的菜是桌子上最好的幾道。其次就是依官階而賞,菜品和樣數也都是有先例可循。
阖家團圓的日子,越發顯得她是個孤家寡人。賞完菜,她獨自吃了年夜飯,然後抱着小白坐在殿外的臺階上。
蕭旻天說要帶她出去玩,也沒和她說具體的時辰。一想到大過年的還要被人利用,她的心情實在說不上好。
少女裹在雪白的狐衾中,懷裏抱着黑乎乎的胖貓。燈籠下,這一人一貓像靜止的畫面,美好而又溫馨。
突然她的視線中出現一雙官靴,靴子的主子一身風寒,冷峻無雙。
“亞父?你可算來了。”她裝出欣喜的樣子,心下一聲哀嚎。方才她還幻想對方良心發現,看在過年的份上不折騰她,沒想到人還是來了。
蕭應皺着眉,問道:“陛下一直在等臣嗎?”
“嗯。”燕青裝傻充愣的功夫越發爐火純青,欣喜之餘還帶着期許,“亞父,我們要去哪裏?”
蕭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去哪裏,帶着她出了大祁宮。
除夕之夜,酒樓鋪子皆已關門。街市比往日空蕩了許多,但處處充滿年味。年味中充斥着肉香酒香,還有孩童們的嬉鬧聲。
出宮時他們尚能并行,走着走着便拉開距離。蕭應腿長,再是刻意走慢,還是時不時把燕青落在身後。
她望着蕭應的背影,暗自腹诽。說什麽帶她出來玩,這街上連個做生意的人都沒有,他們要玩什麽?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真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亞父,我們要出城嗎?”眼看着他們朝着城門的方向而去,她心都提了起來。
蕭應聞言,腳步放緩了一些。
舉目望去,高高城牆在夜色中氣勢恢宏。他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直接帶她上了城牆。站在城樓上,寒風越發凜冽。
燕青的心提得更高,姓蕭的把她帶到這裏來,不會是拿她當靶子吧?放眼望去,城外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越是黑得吓人,越是讓人心生恐懼。仿佛那些黑暗之中躲藏着無數的魑魅魍魉,下一秒就要鑽出來害人。
她不由裹緊大氅,打了一個噴嚏。
“冷嗎?”蕭應問。
她搖頭,身上不冷,心冷。
蕭應道:“穆朝上下共七十六郡,離明安城最近的是信州郡。信州郡是進出明安城的關隘,山多險峻,勢如屏障。然則有利有弊,山多則匪患無窮,歷年來清剿不絕。南邊三十四郡,其中永安郡、梁城郡、涸河郡、湖州郡地廣豐饒,是天下最為富澤之地。北邊四十二郡,近一半人跡罕至,雨少幹旱,百姓常年食不果腹。”
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有力。
燕青不解,他和自己說這些做什麽?她不過是個傀儡,穆朝的江山和她有什麽關系。他說這些給她聽,難道是有什麽深意?
城樓建在城牆上,城牆上布滿風糟,裏面燃着避風的火。往前看是黑漆漆一片,不知延伸到什麽地方,所到之處盡是穆朝的疆土。往後看則可以俯瞰整個明安城,燈火一片歲月祥和。
論城防戒備,明安城做得極好。甕城相護,城中有城,城牆上守衛森嚴。這一切都是蕭應的功勞,和她這個皇帝沒有任何關系。扪心自問,如果她真能自主江山,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論治理天下,蕭應比她更合适。如果說以前說出江山共享的話是為了保命,她此時倒是願意至極。
“亞父,這天下交到你手中,朕很放心。”
她的話飄進蕭應的耳中,然後又消散在風中。蕭應大過年的帶她來這裏吹冷風,又難得說了那麽一大堆,不就是圖她心甘情願退位讓賢。
“陛下不是說,與臣共享,何來交付一說?”
“朕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是什麽治國之君。與其碌碌無為,還不如讓能者居之。亞父是曠世之才,胸有經緯。日後江山萬裏,必将在你手中迎來盛世安穩。”
“你可有想做之事?”蕭應問道。
燕青笑了,“朕沒有什麽大志向,唯願自由自在一生。”
心跡也表明了,冷風也吹了,姓蕭的總該對她放心。她雖然欣賞他的能力,但對他的人品還是嗤之以鼻。明明是他觊觎江山,搞得她好像非要送給他一樣。他的行為簡直是又當又立,令人不恥。
城樓位高,風勢極大。
她再次裹了裹大氅的毛領,脖子縮了縮。感覺身邊的人解開自己的大氅,然後在她震驚的眼神中披到她身上。深色的大氅帶着對方的體溫與氣息,充斥着她所有的感官。
蕭應替她系好帶子,道:“走吧。”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裹得像一頭熊似的。他的大氅極大,穿在她身上拖着地。她走了一步,險些踩到。
“亞父,這樣朕走不了。”
蕭應回頭,看到她的樣子,薄唇微微上揚。
她倒是眼尖,一眼看到他好像在笑,如同見了鬼似的後退一步。這一退又踩到拖地的大氅,整個人往後倒去。
沒有落地的痛,只有越發濃烈的冷冽氣息。天旋地轉間,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住。視線之中,是那張無論何時都似寒冰一樣的臉。而此時此刻,這張臉仿佛有了溫度。
真好看,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發怔間,她的眼神茫然中帶着迷離,癡癡地看着蕭應。
蕭應眸色幽深,眼底暗雲翻湧。
時間仿佛靜止,寒風似乎都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燕青終于回過神來。她一把推開抱着自己的人,搖晃幾下後慌忙站好,提着大氅匆匆下樓。
蕭應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然後大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城牆,默然地往回走。空曠的街市中,只有他們寂靜前行的身影,隔着兩步的距離。
蕭應幾次靠近,燕青都快一步躲開。
她的心有點亂,腦子亂成一團麻。怪異的感覺浮上心頭,帶着某種未知的膽怯。她緊緊拽着大氅,不停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蕭應對她只有利用,不可能關心。沒錯,都是利用。即便是關心,那也是虛情假意。這般想着,她的心情慢慢平複。
“亞父,時辰不早了,朕…”
話還沒說完,便聽到一聲嬌斥。
“停下!”
随着這聲嬌斥,燕青還聽到瘋狂的馬蹄聲。她腦子本來就有點亂,此時竟像是被人點了穴一樣,一時之間忘記躲閃。
一陣風襲來,她感覺自己被人拉開,然後護在身後。熟悉的氣息再次将她包圍,随之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像方才的馬蹄聲。
為什麽她會對蕭應産生這樣的感覺?她不過是他手中的傀儡,生死都系在他的一念之間,他怎麽可能會讓自己有安全感?
真是瘋了。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