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九月,阮蓋開學。

今年下半年她就念初二了,去學校報道的那天,天氣不錯。

她起了個大早,先把房間收拾了一遍,然後換好校服,背上書包下樓。

這個時間點,一般是奶奶在家煮早餐。

爺爺下田裏幹活了。

早餐通常是吃柴火稀飯的比較多。

在林鎮挨家挨戶大多用的都是柴火鍋煮飯,那時候家裏條件比較好的,才會用煤氣竈。

燒柴火鍋就要上山砍柴。

柴火也有點火的柴火和燒菜的柴火跟蒸米飯的柴火。

點火柴火長在山上的表層,一燃就着的;燒菜柴火大多是小枝條,燃燒的時間稍微比點火柴火更久一些;最耐燒的就是蒸米飯用的大樹柴火了。

阮蓋通常在奶奶燒飯的時候,就會負責幫忙燒鍋。就是控制火候的意思。

下樓後,她很自覺坐到了柴火鍋跟前,負責燒火。

阮蓋的奶奶,是個相當世俗的女人。

她認為女孩子就應該三從四德,一定要會洗衣做飯。

所以在阮蓋還是很小的時候,她就開始培養阮蓋做這些瑣事。其實阮蓋根本一點都不喜歡做這些事情,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做的話,在這個家裏,一定沒有她的好日子。

索性她就按照大人們喜歡的樣子去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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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她為什麽不喜歡班裏的同學,到家裏來玩的原因之一。她不希望被別人看到,這樣卑微的她。

盡管那在別人看起來叫懂事和乖巧。

這樣的她,也就是被小髒孩一個人看到過。

當時小髒孩還誇她很厲害。

“你真的覺得,會做這些,就很厲害了?”她問她。

小髒孩誠懇點頭:“對呀。真的超級厲害的。”

“你看我,就不會這些,而且,從來都沒有見過。”

從小生活在城裏的小髒孩自然是見不到這樣的柴火鍋,而且回到林鎮,她的外公外婆都是領退休工資的,自是沒做過農活。家裏用的也都是煤氣竈。

可是你擁有了我從來都沒有想象過的生活啊。

阮蓋在心裏回複她。

但也因為有了她的誇獎,讓阮蓋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總會想起來她的笑臉。

她就是像是跳出海平線的第一縷晨曦。

讓人心生暖意。

出發去學校前,奶奶沒有同阮蓋說幾句話。她是個不多言,只曉得悶頭苦幹的女人。家裏被她料理得很幹淨,她很勤快。

除此外,阮蓋已經想不到什麽其他形容詞了。

尋常時日,她笑得也不多。

只有在逢年過節,家裏來客人時,或者是弟弟他們回到家了。她看到活蹦亂跳的孫子,眉眼才會順開。

這些阮蓋其實都看在眼裏的,但她從來不說。

久而久之,她也成了觀察別人多于跟別人說話的一個人。

盡管她從小賣店的周哥那裏學會了表達,她也明明就知道別人愛聽什麽,可她就是故意唱個反調。就是那種心裏明明是願意的,但嘴巴說出來的話,一定是相反的。

但是行動卻不會騙人。

開學的流程與往常無異。

同學和任課老師,還是熟悉的面孔,只是換了新的教室。

大家還是按照從前的座位坐好,阮蓋身旁還是那位八仙過海的神仙。

“蓋姐!”自上回問怎麽去城裏一別,好些天沒見了,何樂樂甚是念想。見到她,就興奮打招呼,自然忘不了詢問她關于那小髒孩的事兒。

“你不會真的把那小姑娘給送回城裏了吧!”

什麽送回城裏?

周邊同學一聽說這事兒,趕忙聚過來問何樂樂發生了事情。

何樂樂先輕輕瞥了一眼阮蓋。

她雖然愛說,但在阮蓋面前,她可沒有那麽大膽子。

阮蓋面無表情看她一眼。

她知道這事兒不能——

當着面說。

何樂樂給周圍同學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大家自覺退散。

大家都散開後,何樂樂小聲湊到阮蓋跟前,問:“蓋姐,你應該不能把那小姑娘給送走吧,多可愛呢,說話還好聽。”

阮蓋乜了她一眼:“你才見過那小孩一眼,就這麽喜歡她了?”

何樂樂沒聽出她這話裏藏着別的意思,點點頭道:“小姑娘很可愛啊,以後出去玩的時候,能不能帶上她呀。”

阮蓋:“……”

明明她說的,就不是這個問題啊。

唉。

做同桌一年了,發現交流起來還是蠻困難的。

你說東,她能給你跑到西去。

你說這,她也能想到別的地方去。

但阮蓋也沒有生氣。

她知道何樂樂就是這麽一個神經大條,且想法單一的女孩子。

要不然她也不會跟她相處這麽久。

林鎮中學的學生,午飯一般是在學校吃的。

阮蓋要開學回學校念書這事兒,她先前跟小髒孩說了一嘴的。也不知道她記得沒記得,要不然一會上她家沒見着她人,又到處亂跑。

在食堂吃中飯的時候,阮蓋突然想到。

感覺突然好像就有除學習以外,心裏有了其他的牽挂。

大抵是因為身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麽粘人的小家夥吧,稍稍不順她意,還能哭給你看。

但是她哭,你也不覺得煩。

只會在心裏想,要如何哄好她。

步入初二的阮蓋,在她原本覺得自己晦暗的人生裏,突然感覺到一絲亮光。這亮光讓她有了笑容,想要朝前。

很快,一天的課程就結束了。

開學第一天不用上晚自習,晚飯通常都是回家吃的。

要上晚自習的時候,就會在學校吃。

阮蓋整理好課桌,今天發了新書。

她給課本都用從周哥那裏淘來的舊報紙給包好,然後在內頁寫上自己的名字。

何樂樂非常羨慕阮蓋的心細。

她總能用她自己的方法,很小心翼翼去保護好周遭的一切,盡管有些看起來感覺格格不入。但也讓人覺得十分新奇。

“蓋姐,你也幫我包一個書皮呗。我用我買的包書皮跟你換。”

學校附近的小賣店,會出售很多學習用品。

圓珠筆、鉛筆、橡皮、包書皮,這些都是最基本常見的。

像何樂樂這樣家裏條件相對于來說還不錯的,又比較神經大條的女孩子,基本都是上小賣店買包書皮包書的。

可包書皮都很千篇一律。

即便每年都會出新款,來來回回也就那幾種。

哪裏有用舊報紙來的新奇。

阮蓋從周哥那裏淘的舊報紙和別的地方也不一樣,上面會有他畫的畫。每張報紙都還不一樣。

何樂樂非常喜歡上面的畫。

但她不能說。

她知道那是阮蓋從老街口小賣店老板那裏淘的,初一的時候,她就問過她了。

但她從來都沒有去過老街口的小賣店。

也不知道為什麽。

興許是因為家裏的大人時常說起那老街口小賣店的老板,年紀都那麽大了,也沒有結婚,成天就悶在小店裏。肯定哪裏有問題。

但說來也奇怪。

即便大家很愛說起他和旁人的不一樣,但遇到什麽需要體力活的事情,總會第一個想到他。

比如家裏的電路壞掉了,風扇不轉了。

都會去找他幫忙。

這是何樂樂一直想不通的。

她年紀小,也不知道該要如何去表達。

所以對那個人就有一絲絲怯意。

阮蓋就同她不一樣了。

她喜歡上老街口那家店,小到橡皮,都會上他家去買。

她不在意旁人是如何議論他的,她在意的是她自己親眼所見,和她自己的感受。

在何樂樂對她問出能不能幫她包一個書皮,她用買的書皮和她換時,她遞給她一張舊報紙,說:“換新的倒是不用,我給你報紙,你自己包一下。”

所謂授人魚不如授人漁。

阮蓋初次去周哥哪裏的時候,他也是這麽教自己的。

何樂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哪裏會這些。”

阮蓋将報紙放在她的課桌上,看着她說:“你不試試看,怎麽知道不行。”

“又或者說是,你不親眼去看看,怎麽知道別人到底是怎麽樣?”

阮蓋其實能感覺出來她的糾結。

早在這之前,好幾次自己入手了什麽新奇的玩意,她都會湊過腦袋過來問。但一問說是在老街口那家店買的,她就不做聲了。

平日裏說話跟個大喇叭似的,提到老街口的小賣店就啞言了。

阮蓋要是連這點都察覺不出來,她就真的有些說不過去了。

“好吧。”何樂樂接過包書皮。

起初有些不知所措,但在阮蓋的指導下,很快找到了竅門。她很開心,舉着包好的書本給阮蓋看,“蓋姐,你快看,我包好了!”

阮蓋點點頭。

繼續把自己的課桌收拾好。

等她起身要走時,何樂樂突然湊到她跟前說,“蓋姐,你下回去老街口小賣店時,能不能喊我一起。”

阮蓋一楞:“你說什麽?”

何樂樂重複:“我說,你下回去老街口小賣店的時候,能不能帶我一塊去,我也想去。”

阮蓋背上書包,摸了摸鼻子,神态淡然:“那兒離你家不是挺近,你自己走幾步不就到了。”

何樂樂賣萌:“可是,我自己一個人不敢去啦。”

阮蓋聳聳肩:“那就沒辦法了。”

何樂樂繼續跟她撒嬌,“哎呀,蓋姐,一起去嘛。”

阮蓋故作沒聽到。

兩人一直拉扯到校門口,阮蓋還是沒答應她。

何樂樂也覺得沒趣,收了聲。

就在她收聲沒過一會,她在學校對面瞧見了上回在阮家見到的那小孩。

小孩見到阮蓋時,一臉興奮沖她跑過來,邊跑還喊:“蓋蓋!”

阮蓋似乎也沒有想到會在學校門口見到她,等她反應過來時,小孩已經跑到跟前,要她抱抱了。

阮蓋一把将她抱起,問她:“你怎麽來了。”

小髒孩笑得很開心:“來接你放學呀。”

說完,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何樂樂,她同她打招呼:“我記得你,是蓋蓋的同學,你好呀。”

她的小手肉嘟嘟的,揮在半空中。

真可愛呢。

何樂樂也擡手,笑着跟她招呼。

阮蓋沖何樂樂點點頭,“那我們先回家了。”

何樂樂嗯了句。

然後看着她們轉身離開。

轉身後,她聽見那小孩問,“蓋蓋,我又想去吃老街口小賣店的白糖冰棍了,我們再去那兒買,好不好。”

某阮很爽快地回了兩字:“好哦。”

站在她們倆身後的何樂樂:???

有種冷冷的冰雨,打在臉上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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