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賜婚

雲承揚并不意外。

他看着雲泱從馬車上下來從身邊徑直而過,錯身的瞬間,擡手一把拎住了雲泱的後頸衣領。

“臭丫頭,我為了接你都快凍死在家門口了!你還有沒有良心?!”

他本就在門口等了許久,鼻頭凍得微泛着紅,手從指尖到手腕都冷得沒了知覺,觸及到雲泱暖熱的皮膚時冰得雲泱一個激靈。

“啪”的一聲手被拍開,少女嘴上毫不留情:“雲承揚,你是不是有病?”

雲泱縮着脖子擡眼,門口暖橘色的光打在她的身上,雲承揚看見面前的少女臉側與脖頸相接的地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撚了撚指尖還未散盡的溫度,遺憾嗤了聲“沒大沒小”。兄妹兩人拌着嘴進了恒王府。

王府內燈火通明,往來俱是丫鬟仆役們忙碌的身影。只是經過時全都低垂着頭腳步匆匆,人雖多卻詭異的安靜。

雖自小在菩提山長大,但王府內的情形雲泱并不陌生。

恒王府的老王爺,她的父親雲裕庭是當今陛下的親叔叔,王妃周氏又是皇後同族的姑姑。王府的三位兄長裏,大哥雲承擎和二哥雲承昭都是王妃所出,如今在京中各有職務;雲承揚的年齡要小一些,被打小寵着,生生養成了一副流裏流氣的纨绔性子。

她跟雲承揚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只是雲承揚剛出生就被老王爺帶回了王府。

小時候雲泱也問過母親,為什麽哥哥出生就能被爹爹帶走,而自己長到五歲爹爹才趕過來見了她第一面?

記憶中的女人笑得牙不見眼,攏着袖子掐着她粉嘟嘟的肉臉,語氣一點都不和善:“怎麽着?我欠你老子的嗎?生一個就要送給他一個?”

彼時她還泡在又苦又黏糊的藥草缸子裏,她娘掐完她又捂着鼻子退了好遠。

“你要是跟你老娘過不下去這苦日子了倒也不是不行,等過幾年你這藥浴泡完,我立馬給你爹修書一封你趕緊收拾東西滾蛋!”

………

這不,說讓她滾蛋還真就讓她這麽滾蛋了,連提前知會她一聲都沒有。

雲泱嘆了口氣,将思緒從回憶中拽了出來。

距離內院花廳越近,王府裏那種不同尋常的氣氛就越是濃重。雲泱扭頭看了一眼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也開始神游天外的雲承揚,伸出手來隔着後腰衣物掐了他一把。

“嘶——”

雲承揚回神,迷蒙的眼神回攏狠狠瞪了雲泱一眼,輕斥:“你有毒?”

雲泱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可不就是有毒。她無視掉雲承揚臉上的不滿,朝花廳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悄聲道:“怎麽這麽多人?”

隔着嶙峋的山石湖景,花廳外面的階下左右整整齊齊立着兩列身着宮甲的大內侍衛。王府裏雲泱認得臉的主子們都在階上站着,老王爺一身藏青色寬袍也在其中。在他旁邊的是個佝偻着肩背的年長內官,手持拂塵、頭戴梁冠,看這排場明顯是宮裏來的大人物。

“現在不是上元假麽?這麽多宮裏來的人到王府做什麽?”

雲承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擡手使勁兒按了一把她的頭,難得沒有開口嗆她:“管他們來做什麽?”他神情有些古怪,但因着天黑人又高雲泱一截,所以沒被看見,“咱們等會兒再過去。”

話剛落,一陣風吹來,身邊掌燈的仆役執着的燈籠晃晃悠悠打了個擺。

階上那內官尖細的眼看了過來。

“那是?”

雲承揚:“………”

他刻意走在雲泱前面,繞過山石到了階前,階上所有人的視線都轉了過來。

“父王。”雲承揚叫了一聲老王爺又吊兒郎當的朝那內官見了個不倫不類的禮:“李大人久等了!”

那內官渾不在意,一雙豆眼閃着精光。他揮了下懷裏的拂塵往前邁了兩步将雲承揚撥開,“勞煩小王爺讓開一點。”肆無忌憚的将雲泱打量了一遭。

“想必這位就是長樂郡主了~”他的嗓音帶着宦官獨有的尖細,一點不因為周圍人的身份有絲毫收斂忌憚。

雲承揚握緊了拳。

“真是一副好樣貌!……不過這雙眼睛跟王爺年輕的時候倒是不像。”年長內官不吝誇贊,“想必是随了母親。”他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只是笑到一半忽而皺緊了眉。

“嗯?”那內官閉了下眼,随後莫名其妙的瞧着雲泱問了一句:“這味道……倒有些獨特。”他睜眼盯着雲泱一張懵懂的臉,“不知郡主用的是什麽香?”

“李雖。”身後,一道聲音不怒自威,語調沉沉。

李雖因着這聲警告頓了下,面上的笑也散了些。

“瞧咱家這記性。”

他往旁側看了一眼,立時就有個小太監捧了個托盤過來。他怪異一笑,“咱家還要回宮複命,這旨就不宣了,不打攪王爺……一家團聚。”

說完擡眼看着雲裕庭。小太監低頭将托盤高舉,裏面的黃色卷軸像個燙手的山芋,雲裕庭絲毫沒有要接的意思。

李雖等了一會兒,有點不耐煩。他看向雲泱問身後的人:“王爺這下可是反悔了?”

不等雲裕庭出聲又笑眯眯對着面前的小姑娘:“不過這是給郡主的東西,郡主接下也是一樣。”

王妃周氏瞧着自家王爺一臉凝重糾結的樣子,嘆了口氣。兩個兒子往她這邊看了一眼,被她眼神制止。

雖然不明白王爺此舉的意義,但那個人的女兒,他不至于将她往火坑裏推。

雲泱不知道什麽時候繞開李雖上了臺階。

素白小手擡起,踮着腳拿過托盤裏的聖旨。轉身朝李雖見禮:“臣女雲泱接旨,有勞大人跑這一趟。”

李雖驚訝了一下,朝階上的少女看了過去。

雲承揚一臉焦急:“雲泱!”看父王的樣子,分明是好容易反悔!

雲泱似是沒有聽見,她面向李雖,彎着眼睛看他,眼神澄澈明淨,回答他先前的話:“也不是什麽香料,就是從小就被泡在各種藥草裏,大概是腌入味兒了吧。”她狡黠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雖被她一臉認真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笑罷問她:“郡主也打小身體不好嗎?”

也?

雲泱努力回想着打記事以來的遭遇,臉上神情算不得好看。

她這境遇跟身體不好倒也沾不上邊,只怕在這雲京城裏再也找不來比她身體更好的了!

當然,這話她自然不會跟李雖解釋,由着他往別處想。

竟也是個藥罐子!李雖這麽想着,面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來躬身退開,轉頭沖雲裕庭道:“如此來看,郡主跟大公子倒也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雲泱眼睛餘光瞥了眼手上的聖旨,心下了然。

雲裕庭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李雖躬身一笑率衆人離開了王府。

………

氣氛一時沉寂。

雲泱抱着聖旨,雖然大致猜到了聖旨的用意,但仍舊對裏面的內容十分好奇。她忍住想打開的沖動,感受着一道道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先看向離她最近的雲裕庭。

父女兩人都在階上相距不遠,雲裕庭将小女兒好生打量。

跟阿瑤長得可真像………沒等感慨完,餘光瞥見那明黃一角,臉色又瞬間沉了下來。

“呃……”雲泱開口,求救的視線掠過雲承揚。

雲承揚偏過了頭。

雲泱:“………”

她眨了下眼,視線劃過周王妃,可憐巴巴落在王妃身旁的大哥身上。

雲泱小時候,老王爺曾帶着幾個兒子不止一次上菩提山看過妹妹,所以兄妹之間并不生分。

憑着小時候幫過大哥瞞下他帶着自己上樹掏鳥蛋結果把她摔的鼻青臉腫的事情,雲泱覺得他應該不至于讓自己陷入這麽尴尬的境地。

雲承擎瞧見妹妹求救,無奈的搖了搖頭。

“旨意已下,父王也不必如此憂心。”他瞥了一眼完全不知道自己陷入何種境地的妹妹,上前安撫雲裕庭,“長樂總不能由着您抗旨,您自己也得往好的方面想。”

他道:“殿下不得聖寵,咱們這一脈又多是文臣。娘娘與殿下母子勢單,日後免不了還要仰仗江家……而且江家大公子相貌俊逸,為人也還算和善,除了身體差些跟長樂倒也……”

“般配個屁!那病秧子還能喘幾天?”雲承揚直接髒話出口,對大哥這話一點都不認同。“先不說那小子的身體能不能撐到她嫁過去,就算能撐到,雲泱剛嫁過去他就嗝屁了!你們打算讓她背着克夫的罵名守一輩子活寡還是随便找間破廟讓她了此殘生?”

雲裕庭原本和緩的神色聽見雲承揚這不着調的話頓時又沉了下來。

“承揚還小,別聽他胡說。”王妃搶在雲裕庭發火之前忙插了一句。

雲承揚嘁了一聲,不服氣的小聲嘟囔着:“就算有口氣吊着死不了,也跟個廢物無疑。恐怕是不能人事的,守寡跟守活寡有什麽差別………”

雲承昭離他最近,将他嘴裏嘟囔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他一巴掌呼到了雲承揚後腦勺上:“你說話的時候嘴上能不能有個把門的?!什麽話都往外說?”

“她有什麽不知道的呀?!”

………

吵吵嚷嚷的,雲承揚忽然成了讨伐的對象。雲泱賣乖讨巧的叫了聲爹爹,女兒頭天回家,雲裕庭終究舍不得讓她難過,一家人各懷心思的吃完了這頓團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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