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試探
季扶璇一直沒有回來,雲承揚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乍這麽跟江亦止獨處雲泱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她心想興許是因着那一紙婚約,兩個人面對面坐着難免尴尬,說不準對方心裏也這麽想。
她一邊安慰自己,手不自覺放到了石桌上。季扶璇離開時收拾好的兩個棋簍都在她手邊。
江亦止見她自己忽然放下戒備,伸過胳膊将黑色棋簍拿過抓了一把在手裏道:“郡主要不要來一局?”他心裏還想着雲泱那傷的古怪。
反倒是雲泱,早将這事抛諸在了腦後。她“啊?”了一聲,反應過來:“我只會下五子棋。”
這話是事實也是試探。
江亦止點了點頭:“就下五子棋。”他修長的指伸進棋簍裏,玉料的棋子在他手指撥弄間發出清脆的聲響。手背皮膚白皙,淡青色的血管随着指間動作微動。稍時,那手擡了起來,握成了拳。
江亦止擡眼:“郡主先請。”
這是……“猜先?”雲泱疑惑迎上江亦止的視線。
江亦止點頭,“是。”
雲泱對此有些無所謂。這游戲她從小玩到大,雖然知道先手行棋占據優勢,但相府公子想來也不至于日日研究這個。于是道:“雙吧。”
手腕翻轉,面前那只握拳的手掌心朝上五指張開,裏面孤零零躺着一枚黑子。
江亦止勾唇,眉尾上揚,道了聲“承讓”,直接将掌心那枚棋子落在了棋盤上,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樣,連帶着眼下的那顆痣都生動了幾分。
半盞茶的功夫不到,黑子已然連成了一道直線。雲泱将棋子一攏,豪邁道:“再來!”
這次仍是黑子獲勝。
雲泱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輕敵了,她盯着棋盤,半天說不出來話。
江亦止撚起一枚棋子,問雲泱:“還來嗎?”
雲泱咬牙切齒:“………來!”
黑子百戰百勝,雲泱越挫越勇,直到最後被打擊得不行。
她喪着張臉,委屈巴拉的小聲抱怨:“怎麽教我下棋的老師就沒有你的那麽厲害?”
“也不見得是老師的問題。”江亦止抵唇咳了一聲。
雲泱:“?”
江亦止笑笑,搖了搖頭,将棋子收攏幹淨,他道:“最後一把,郡主先請。”
這一把雲泱下的很穩,只是最後江亦止執子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先前一步落錯了地方。雲泱心都揪了起來,卻見對方黑子在空中停了一會兒落到了另一側。
雲泱瞬間松了口氣。
江亦止掩去眸中笑意:“郡主贏了。”
雲泱:“嘿嘿。”她就說嘛!果然還是先手的問題!
于是趁熱打鐵往前一湊:“江公子的五子棋是跟誰學的?”
“記不清了。”江亦止聲音一如既往的溫煦,他将棋盤上混亂的棋子兩下分好,修長指尖點着棋簍蓋子,反問雲泱,“郡主的五子棋又是跟誰學的?”
“我娘啊!”
江亦止點了點頭,視線落在雲泱端着下巴的手上,左手纖細的腕側寸許寬的深色擦傷一直延伸進肘彎處,看上去觸目驚心。淡綠透明的膏藥塗的并不均勻,有些還沾到了袖子上。
他的視線被雲泱頸間晃着的一抹翠綠吸引。她穿的是件翻領直襟,脖子上挂着一枚綴着紅繩的平安扣。十分普通的挂飾,大抵是換衣服時不小心拽出來的。
看見江亦止的視線,雲泱幾不可察的翹了下唇。
她有個大膽的猜測,說不準面前的這位江公子,就是母親常常念叨的那人。
她狀似無意的開口問:“江公子可知仙山菩提?”
江亦止:“知道。”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雲泱眼睛驟然亮起:“那你可曾去過?!”
“未曾。”江亦止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倒讓雲泱心裏忽然沒底。同樣是中毒,同樣幼年喪母,同樣出身京都,連五子棋都知道,竟然不是她要找的人嗎?
雲泱嘆了口氣:“我倒是打小在那裏長大。”
江亦止擡眼看她,這事倒是人盡皆知。
雲泱有些悵然道:“只不過我這體質有些特殊,所以小的時候我娘便打了這個平安扣給我。”雲泱手指輕輕摩挲着平安扣內側的凹陷,撇了撇嘴,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那上面是兩個凹陷的小字。
她回視江亦止,繼續道:“寓意平安、長樂。”她特意将兩個詞分開來說,似乎意有所指。
江亦止耐心聽她說完,頭微歪向一側。
雲泱沒有等到她想聽到的答案,江亦止似乎真的不清楚她想表達什麽。
難道真的只是個巧合?
手腕上的藥勁忽然發作,雲泱疼的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壓着幾乎控制不住想要抽搐的面部,正想打個哈哈過去,觀景亭外又傳來了人聲。
是季扶璇和雲承揚的越來越近的身影。片刻後,紗幔被人從外掀開。
雲泱忙不疊從石凳上蹦了起來,手忙腳亂将衣袖拉好,朝江亦止賣了個乖。
她指了指自己受傷的左腕,跟江亦止做了個幫自己保密的口型。
江亦止更加好奇,聯想她口中特殊的體質,眸色逐漸深沉。
而雲承揚這邊,原本帶雲泱來季大人壽宴是為了讓她跟季扶璇一起多認識些京中的朋友,誰料後面又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雲泱自小在菩提山長大,常年在山裏瘋跑,身量也比尋常女孩子更高一些,季扶璇的衣裙在她身上并不算合身。
他方才在前面已經同季大人打過了招呼,雲泱落水讓他有了更好的借口提前遁走。
雲泱剛才見他進來同江亦止擠眉弄眼的那副樣子讓他覺得十分灼眼,他忍着要罵人的沖動一把過去将雲泱拉離江亦止老遠,粗暴地将手探上雲泱額頭,将兩人隔開:“還冷嗎?”
“不冷不冷!”雲泱難得沒有嗆他,這讓雲承揚十分受用。
他緩了語氣,胡亂揉了一把雲泱頭頂:“你這模樣留在季府做客多少有些不大合适,我跟季大人已經知會過,咱們先回去。”
雲泱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她站在雲承揚右手邊,雲承揚一擡手,正好握在她擦傷的手腕。她呲牙咧嘴的一把将雲承揚退開,瞬間面上恢複平靜,看着雲承揚瞥過來地驚愕神情,笑嘻嘻拿過一旁疊好的江亦止披風。
“突然覺得還有些冷……阿嚏!”她誇張地揉了鼻子,不客氣地用披風将自己裹地嚴嚴實實,繞到雲承揚左側挽上他手臂。
雲承揚瞠目結舌。
他僵立半天站着沒動,江亦止距他兩步之遙,兩人面對着面。他忽然覺得有些尴尬。
江亦止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臉上是那副貫常的笑:“無妨,左右我要等到老師壽宴結束再走,待會讓侍從回府再拿一件衣服就好。”
雲承揚幹巴巴道了聲謝,忍住要掐死親妹妹的沖動,大步流星拖着雲泱離開了季府。
兩人離開之後,觀景亭內又加了幾個炭爐。
季扶璇忍受不了燥熱,尋了個借口去了後院,亭內便只剩了江亦止一個。
炭火的噼啪聲響在靜寂的亭子裏仿佛報信的炮仗。江亦止收了臉上的笑,深色的眼瞳裏不見一絲溫度。他伸手在炭盆上将掌心烤的灼熱,直到感覺身上溫度回轉,才朝着空寂的四周開口:“去查一查咱們這位菩提山來的小郡主。還有………”他指尖輕點棋盤,篤篤的空響響得人心裏發慌,“還有恒王爺那位藏了多年的舊情人。”
四周無人回應,只有夾雜在火星迸濺中的一聲疾風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