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冤家路窄(一)

韓非從朱甲門出來的時候,夕陽已經沉了一半。張良在門外候着,見他面色有些疲憊,便上前詢問:“與先生交談得可還順利?”

他沒問交談了些什麽內容,只問順不順利。因為他覺着這是韓非和東皇釋兩人的隐私,但凡韓非沒有主動與他講述,他都不會去窺探。這是張家一直有的規矩,也是起碼的禮數。

韓非從身後取出被錦盒包裹好的軒轅劍,眉眼染了笑意,“在這兒呢。”

張良歡欣不已,“恭喜韓兄如願以償!”

韓非搖了搖食指,“不僅如此。”

張良疑惑,“嗯?還有什麽?”

韓非一手抱着劍盒,一手伸進衣襟,掏出一塊顏色純正的白玉筆擱,“還有這個。”

他們今日本是出來買筆擱的,結果沒想到在東皇釋這裏耽誤了這麽久。方才他送了東皇釋三個錦囊,想着九鐘樓寶物衆多,于是也厚着臉皮要了一只筆擱。

其實張良早把這茬忘了,若不是韓非提醒,他真要兩手空空地回去。有些錯愕地接過那塊雕琢得精細的小小白玉,欣喜道:“有勞韓兄挂記着,若不是你,子房還當真忘了。”

“當然記着。”韓非話裏有話,“只要是子房,我斷然一個字都不會忘。”

張良長長地哦了一聲,眼中閃過頑皮,“那韓兄可還記得,小時候管我借過半兩銀子的事情?”

韓非一凜,“啊......啊!”佯裝什麽都不知道,“有這事兒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張良忍住笑意,“你不是說只要是子房,你一個字都不會忘的麽?”

“這,這個......”韓非一時無言以對。

張良只是開個玩笑,并沒有真的計較,于是留出一個臺階。只見他寶貝萬分地把筆擱放進懷裏,确定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才放心地笑着,“不過,這只筆擱是塊不錯的好東西,子房就學一回賭坊的惡霸,把當年的半兩銀子利滾利,權當韓兄拿這個抵了。”

韓非一愣,遂爽朗點頭,“是該如此,是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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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肩,歡笑着離去。

那時,身為王孫的,大名鼎鼎的韓國九公子過生辰,想要禮物,又拉不下臉來問張良,于是胡亂編了個理由,問張良“借”了半兩銀子,自己跑去買了個酒囊,兀自地把它當作生辰賀禮。自此再不離身。

這事,張良一直不知曉。

九鐘樓在新鄭西邊比較偏僻的地方,離王宮也有十幾條街的距離。兩人策馬回去,便一路見證着萬家燈火逐漸亮起,街道上也染了橙黃的顏色。

走了一段時間之後,夜色漸漸濃了,路上的行人也随之減少,燈火暗淡了好一些,甚至有些冷清。

韓非迎着微涼的晚風,突然生了一番別樣的心思,假裝咳了咳,“子房,你冷嗎?”

張良平心而論,“不冷。”

“哦......”韓非悻悻垂頭,心中又生一計,“我冷,可否把手借我暖一暖?”

“好啊。”張良把缰繩往旁邊一引,靠近韓非,将手伸過去。

韓非心花怒放地拽着那只手,只覺得張良的皮膚細如絲綢,滑滑的嫩嫩的,讓他整個人就像飄漾在暖洋裏,心情舒暢。

然而張良的下一句話,就把他嗖地拉回慘痛現實。

“韓兄,你的手比我暖和。”

半空有一只黑色的烏鴉飛過,留下一串嘹亮的嘲笑。

韓非汗顏,“我......內體寒。”

張良莞爾,“哦,我倒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

韓非想接着說兩句笑話緩解尴尬,結果嗅到空氣裏的一絲血腥味,心中警鈴大響!

夜空靜谧,天上的白月在淡薄的烏雲之中若隐若現。新鄭的夜晚并不太平,尤其是離王宮還有幾條街道的小巷,連路邊沒有收回去的小攤都泛着陰森的寒光。

“子房,你感覺到了麽?”韓非謹慎地問。

張良的直覺一向比較敏感,“嗯。”望向前方幽深的黑暗街道,眉眼之間多了一絲淩厲,又道,“殺氣!”

四周乍寒,周圍的鳥群散了個幹淨。

這句話剛落地,前方的迷霧中便逐漸顯現出一個人。那人聲音粗犷,一面往前走,一面沉着嗓門說:“本将軍只以為習武之人會對環境很敏感,沒想到九公子和張良公子雖然是文人,內力,卻不同凡響。”

此人正是姬無夜,仍舊是常年不變的那一身盔甲,飛揚跋扈,臉上的刀疤在黑夜裏看不清楚,但是那雙獵戶的眼神,卻比刀疤還要駭人幾分。

韓非眉頭一沉,放開張良的手,駕馬往前了兩步,把他護在身後。佯裝無事地跟姬無夜說起官場話,“非沒有什麽內力,只是将軍的氣場太過強大,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姬無夜身後的兩個随從也逐漸現身,都是神情自若的樣子,仿佛人命在他們手中并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姬無夜不屑地哧了一聲,“是嗎?既然二位沒有武功,那新鄭城的夜路,恐怕,還是走不得。”

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十分可怕。都說“夜路走多了會遇到鬼”,若真遇到了,後果無非兩種,一是脫離險境,二是,自己也變成鬼。而碰到姬無夜這樣的惡鬼,再加上他身後那兩個武功高強的殺手,若想全身而退,那委實是比登天還難的一件事。

韓非知道已經深陷不利,于是強扯了一個笑,“大将軍說的是,非今日同子房出來游玩忘記了時間,所以現在趁着夜色不晚,得趕緊回去。”

姬無夜并不打算放人,“九公子最近,仿佛和這張家子房走得很近?”

韓非頓了頓,“大将軍耳聽八方,看樣子對韓非的行蹤,也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談不上,只是一來二去的人多了,總會惹人留意。九公子,恕本将軍直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姬無夜若有所思地看了張良一眼,“聽說張大人已經物色好相位的繼承人了,莫不是,就是眼前的這位?”

張良對姬無夜一直懷恨在心,當初西門厭前腳一走,他後腳就破門而入,無時無刻不想把張家置之死地。讓他不得不在離別西門厭的沉痛中化作強弩之末,硬撐着隐瞞過去。

換在旁人,他就算再厭惡也會說兩句客套話,但對于姬無夜,他是萬萬不會的。于是半垂下腦袋,慢聲道:“子房至今未聽祖父說過繼承人的事情,望将軍莫要捕風捉影。”

“張良......本将軍記得你,是有點公子脾氣。”姬無夜仰天笑了兩聲,“本将軍只是善意地提醒你,莫要因為年紀小被人騙了。你現在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有的人結交你,沒準只是看重你的地位,和你背後的家族。”

這是一道很拙劣的離間計,暗指韓非與張良結交別有用心。這招對剛認識不久的人或許有用,但是張良與韓非打小就相識,要有其他的用心早有了,何必等到現在?

況且張良又不是傻子,跟着張開地好幾年了,真心相待和假意敷衍他豈會分辨不出?

“将軍多慮了,在下與九公子結交,只談文學常理,不問國事。”

姬無夜沒有發怒,只是像看小孩一樣注視着張良,仿佛真心為張家開心一般,“嗯,生了一副伶牙俐齒,是個做官的好苗子。”

明明說着寬心的話,那雙眼睛卻如同利劍般的鋒利,恨不得把張良臉上刺穿幾個窟窿。

“只是苗子再好,也是做文官的料。天晚了,厲鬼也多出沒,張公子沒有武功,還是在府上待着比較好。跑出來要是出了什麽事,張大人找誰說理去?”

韓非處事要比張良成熟一些,他知道針鋒相對并撈不到什麽好處,所以仍舊假笑着上前,“将軍所言極是。非這便帶子房回去。否則,父王和相國大人會挂心。”

不得已之下,搬出韓王和張開地,提醒姬無夜,他和張良都是王孫貴族,不能被輕易動歪心思。

這話丢出去之後,見姬無夜并沒有回應,于是一并拽着張良的缰繩,輕踢了一下馬肚子,照着正常的速度朝前面走。心中像是擂了幾百口鼓,咚咚敲個不停。

風中不知何時飄了一片落葉,飛旋落到地上,被馬蹄碾過,發出“嚓”的一聲巨響。

空氣像是繃緊的弓弦,馬上就會斷裂一般。

“站住。”姬無夜慵懶地一喚,他這份慵懶,是常年的權利堆積出來的。有一股對蒼生的傲視,在他眼裏,人命不過如此。

韓非一凜,聲音變冷了好幾度,半回首問:“将軍還有何囑咐?”

姬無夜此次親自出馬,斷然是有讓他覺得值當的東西。只見他盯着韓非背後,用布帛包裹起來的劍盒,虎視眈眈道:“九公子今日在東皇釋那裏得了一樣寶貝,本将軍好奇,想一探究竟。”

果然,來者不善。

“大将軍,此話何意?”韓非臉上做出來的輕松之态終于消失,眼角下垂,眸子裏裝滿了戒備。

姬無夜臉上閃過殺氣,“我的意思是,軒轅劍和你們的命,選一個。”

張良望向韓非的背影,在袖子裏攥緊了拳頭,擔憂不已,“韓兄......”

作者有話要說:

姬無夜來搞事了......害怕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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