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情敵對峙
樹影綽綽,晚風哀哀。三更的梆子剛敲過,西門厭便抓到了刺客,那刺客也不是別人,正是他們一直懷疑的阿真。
本來一群下人聽了張良的命令,都垂首躬身跪在院子裏,阿真見姜禦醫連連嘆息,張良又一直沒有出來,便以為韓非命不久矣。中途借口去如廁,換了身行頭溜出府去禀報幕後主使,被西門厭逮個正着。
她原本是太子安插在韓王身邊的細作,韓王覺着她做事細心,正好韓非又缺人伺候,便指了阿真過去。雖然改換了地方,但她的本職卻沒變,那之後,便一直在九公子府窺探消息。
前些日子她接到指示,說韓成與韓非關系甚好,若兩人聯手,必是君王路上的絆腳石,霸王業前的攔路虎。所以命她鏟除一者,降低威脅。阿真便參考醫書古籍,用了石櫻與終狼草的法子。
其實按太子的謀略是想不到這種法子的,但他身後倚靠的畢竟是王後,那女人表面宅心仁厚,實則工于心計,陰險毒辣。
前些時日,張良獻出妙計緩解太子被廢危機,王後便看中他的才華,讓太子與他結交。沒想最後卻被韓非橫插一腳,母子二人自然懷恨在心。
但太子雖然無能,雖然歹毒又想不出計謀,細作随從們卻對他死心塌地。譬如這阿真,被西門厭擒獲時,企圖咬碎了藏在牙齒裏的劇毒自盡。所幸西門厭快她一步,搶先卸了她的下巴,取出□□。
韓成從姜禦醫口中聽到這事,勃然大怒,親自帶人去審問阿真。
“老九,你安心養着。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韓成算是個有擔當的,韓非在他的婚宴上中毒,他便要保證他的安危。再者,禦醫是他親自托付,在韓非痊愈的這期間,任何人都休想動手腳。即便日後奪嫡之時兄弟會刀劍相向,手足之情宛如涼水,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說穿了也就為了兩個字——名聲。
名聲這東西其實不壞,起碼好些人會顧及到它,想做的壞事便也不做,想陷害的人便也放過。時間久了,生出一些兄弟朋友的情意,再想動手時,自己也不願了。
一番腥風血雨從四公子府刮拉到九公子府,終于在吞沒屋檐之前告了一個段落。半空的厚雲裂開了一條口子,漏下幾縷陽光,甚是溫暖。
撤除那盆石櫻之後,韓非喝了姜禦醫新配的湯藥,眼睛也慢慢恢複,只是突見強光時,還是有一些不适應。
眼睛能辨清東西的第一天,韓非便做了一件,他在中毒時一直耽誤的事情。那件事證明,唇槍舌戰也能掀起腥風血雨,驚濤駭浪。
“衛七,這回擒到刺客,多虧有你。”某晚,夜深人靜,韓非将西門厭單獨叫到房中。
西門厭垂首,聲音低沉,“是張公子心思玲珑,布了巧局,才使刺客露出破綻。屬下等只是跑腿,無甚作為。”
韓非拿着一只白色的瓷杯在手中把玩,泰然自若地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本名,是叫西門厭?”
西門厭愣了愣,沒明白韓非為何突然這樣問,只得老實回答:“是。”
韓非嗯了一聲,翻了翻腦子裏的記憶,又道:“我以前只覺得這名字熟悉,卻想不起‘西門’這姓氏究竟有什麽故事。後來,有一回拜訪司寇大人,他拿了好些卷宗與我。我随意翻了翻,無意中,翻到了西門家族的血案。”
西門厭藏在面具下面的臉色一僵,“然後呢?”
“我還聽說,在我離開的這十年裏,韓國首富翡翠虎,暴斃了。”韓非一手撐着下巴,從容沉吟了半晌,繼而道:“我大概了解,你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西門厭的手沉到劍柄上,眼中閃過殺氣,宛如被獵物激怒的惡狼。
放在劍臺上的軒轅劍感應到主人的危機,震動了兩下。
韓非早料到他如此反應,也不驚訝他有以下犯上的豹子膽,只是和善提醒:“如果現在動手,任憑你武功再高強,也逃不出九公子府。”
西門厭對王公的防備向來不屑,“你以為,你能攔住我?”
“攔住你的不是我,是四哥加派給我的暗衛,還有軒轅劍。”韓非慢悠悠搖晃手中的酒壺,盯着他要出鞘不出鞘的劍,又道,“或者,你不在乎子房恨你的話,可以試試。”
燭臺上的燈火跳動閃爍,光芒逐漸在寒氣重被削弱,似要泯滅在人鬼不知的黑暗中。
西門厭一愣,搭在劍柄上的手顫了顫,狠狠呼出一口粗氣,猶疑了半晌,握成拳頭,徐緩垂在身側,姑且收斂了幾分殺氣。
韓非偏了偏頭,“看來,他在你心中,地位頗重。”
西門厭不悅,問:“你究竟想說什麽?”
韓非氣定神閑地把瓊釀倒進酒杯,悠悠道:“我今天告訴你的,共有三件事。”
西門厭眉頭一擰,“講。”
韓非擡起眼簾,眼眸清亮,“一。你刺殺翡翠虎一事,我早已知曉。今天知會你,只是讓你明白,我現在沒有報官抓你,以後也不會。你姑且放寬心,繼續作回‘衛七’,若有人來追查,我會擋着。”
西門厭的拳頭松了松。
韓非接着道:“二,我可以給你個避身之所,也可以給你足夠的薪酬養活家人。你跟着我也有些時日了,言出必行,這一點,我還是做得到的。”
西門厭疑窦叢生,“你顧惜子房,勝過我百倍。既然知道我跟他的事,為何還收留我?”他越想越覺着不對勁,“你有何目的?”
韓非坦然地笑了笑,道:“畢竟他心裏有過你,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該給你留一條活路,不是嗎?”
西門厭冷笑,“你認為,我會感激你麽?”
韓非晃了晃身子,似點頭非點頭,“感激倒不好說。但起碼你該覺得我的心胸還不錯,這樣的人寵着子房,你也放心。”
西門厭一時語凝,眼中閃過難堪,轉而問:“第三件事是什麽?”
“第三......”韓非放重了聲音,驀然添了十分的認真,意味深長道,“普天之下,子房只有一個,你最好不要動別的心思。”
西門厭突而往前了一步,欲言又止,軟下去的拳頭又硬了幾分,“我做什麽,你似乎無權幹預。”
韓非慢悠悠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輕拍在桌案上,推到他面前,仿佛聊家常一般平淡,“今日,管家呈給我一封家書,說是寄給你的。上面寫着‘夫君親啓’。”
西門厭瞳孔一縮。
九公子府向來對下人比較寬容,一個月可以寄三次家書,家裏人寄來的也由管家統一收好再挨個分發給他們。
“信,我沒看。不過封面這幾個字,倒是讓我知道了不少。”韓非直勾勾看着他,眼中劃過怒意,語調也變得冰冷,“你記住,抛棄他,娶妻生子的人,是你。”
空氣靜穆,仿佛有一只手把所有的聲音都偷走,只留下從窗戶縫漏進來的迷霧。
西門厭脖頸僵硬,眼中閃過異光,“我需要給西門家留後,沒得選擇,你出身在王室,怎會明白我?”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而且,我說過,豺狼雖然入室,但沒有利爪獠牙,對你,不會有威脅!”
韓非輕笑了兩聲,搖頭一嘆:“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什麽?”
“我讓你別對子房動心思,從不是怕你威脅到我。”韓非放下手中的酒杯,慢悠悠起身,“說穿了,我珍愛子房,但子房心裏是否有我還不得而知。或許有一天會,或許永遠都不會。我一如既往地對他千萬般好,他如果回應,我自然萬分欣喜,如果不回應,我便接着寵他護他。”将手負在身後,直直瞪着西門厭,“但是,我絕不會允許一個有家室的男人,把他當作第二條踩踏的船。明白麽?”
倘若今天西門厭沒有家室,他即便是潛逃罪犯,即便一身血債,韓非都不會插手。
子房只有一個,你傷害過他一次,還妄想傷第二次?
西門厭愣住,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恍然明白了什麽。如果沒有面具遮擋,應該能看到他脹得通紅的愧疚的臉。他像一個丢盔棄甲的逃兵,往後退了一步,地板發出悲壯的一聲沉吟。他悲哀地覺着,在韓非面前,他就是一個塗花了臉的跳梁小醜。每一根發絲都充斥着不堪和醜陋。
西門厭其實沒錯,他只是身上的負擔太重,壓得他不得不低頭。
他敗給了眼前這個男人,潰不成軍,無地自容。
他身上背着仇恨,沉重的世俗的枷鎖着生在他肩上,而這些,韓非身上卻一絲也沒有。或者他本來有的,只是這些枷鎖,他從來都是自己背負着,不會架在張良身上。
但是回不去了。若時光重新來過,他還是會去刺殺翡翠虎,還是會戴上面具僞裝茍活。這世道已經把他變成了惡魔,他要走的,是通往地獄的路,反不了悔。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要解釋一下:
韓非和西門厭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人,一個浪漫主義,一個現實主義。
韓非趨于順乎本心改變世界,西門厭趨于順乎潮勢改變自己。
兩者是在亂世生存的不同方式,沒有對錯,沒有是非,只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