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智擒細作(三)
韓非的藥都要在睡前一個時辰吃,每次這個時候,阿真要去小廚房幫着燒洗澡的熱水,都是阿端親自送進來,直到韓非全部喝完才肯走。
韓非沒有焦距的眼眸堅定了一瞬,“子房,你知道該怎麽做。”
張良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将計就計,引蛇出洞。”
韓非唇角一勾,“前者我出馬,後者你出馬。”
張良颔首。
少頃,阿端托着藥碗進來,一路都躬身低頭,十分恭敬的樣子。他将碗放到桌上,擡頭看了眼韓非,“公子,藥溫剛,剛剛好,您且吃吧。”
張良伸出細長的指尖觸了觸碗壁,拖延道:“還有些燙,等一會兒罷。”
阿端唯唯諾諾應了一聲,在旁邊候着。
張良若無其事地問他:“你先下去,待會兒再喚你來收碗。”
阿端搖頭,“不成的,一定要,要親眼看着公,公子喝藥,一滴都不,不能浪費。”
一滴都不能浪費?
張良眼眸一頓,放慢了語調,“阿端對韓兄的病情如此上心,當他如親人一般照顧,想必不出幾日,韓兄便可痊愈了。”
阿端笨拙地撓頭,嘿嘿一笑,“小人也這,這樣想來着,到時候,公子開心,小人也,也開心。”
張良露出贊賞的表情,又道:“都說主仆一心,你勤懇老實,又一心為主,委實難得。若韓兄痊愈了,你定是立頭功的那個。”
阿端羞赧,“張公子太,太擡舉小人了。小人口吃,以前伺候的,的主子都嫌小,小人愚笨,只有公子不嫌棄,尋常的節氣,還,還給小人漲工錢。公子才,才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大善人。”
張良轉頭看了眼韓非,又看向阿端,“伺候韓兄不必能說會道,做事伶俐便成了。不過也說回來,你是如何口吃的?我認識幾位不錯的大夫,興許能指給你瞧瞧。”
阿端搖頭,“別,別了。小人是小時候發,發高熱,本來要去見閻王的,是祖上積德行善,才,才讓小人活過來。醒來之後,就,就一直這樣了。”
張良嘆惋:“唉,委實可惜。”
阿端又應了一聲。張良用話拖住他,從家世聊到生平。他便一直低頭盯着藥碗,一面答話,一面仿佛在措辭什麽。
猶疑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公,公子,藥快涼了,您趁熱喝了吧。”
張良勾出疏遠的笑,疑心越發深重,“阿端為何如此着急?”
阿端擡頭,真摯道:“阿真說,說了,這個藥不能喝涼的,不然不管用。”
“阿真......”張良想了想,又問,“‘一滴不能浪費’也是她說的嗎?”
“诶?”阿端訝異,偏頭問,“您怎的知道?”
張良無害地聳肩,已将真相了然于心,“我胡亂猜的。”然後把藥碗端給韓非,“韓兄,藥快涼了,趕緊喝了罷。”頓了頓,又道,“早喝,早痊愈。”
“多謝子房。”韓非接過那只巴掌大的碗,虛飲了兩口。
阿端在一旁始終低着頭,等着把碗拿回去洗,卻只聽“啪啦”一聲,瓷碗應聲而碎,藥汁濺了一地。
“公,公子!”
阿端急忙上前,只見韓非腳下一軟,踉跄了一下,脫力癱倒,暈了過去。
“韓兄!”張良也趕緊扶起他,托着他的脊背,卻得不到回應。
“血,有血!”阿端驚愕地看着韓非嘴角流出的血液,手指發抖,“怎,怎麽辦!”
張良伸手探了探韓非的額頭,“快去喊姜禦醫!”
阿端趕緊起身,行禮也忘了,急忙忙跑出門去。
房中只剩兩人,韓非趁好戲還沒開場,沖張良做了個鬼臉。
半晌,姜禦醫背着藥箱滿頭大汗跑來,擡手去把韓非的脈,并未發現哪裏不妥,正欲跟張良說明,卻被他扣住手腕。
“姜禦醫,韓兄究竟如何了?”張良手下越來越用力,背對一群下人,沖他使了個眼色。
姜禦醫常年給王公重臣看病,待人處事也十分機謹,他愣了愣,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老戲骨驀然上身,改口道:“請張公子恕罪,九公子恐怕......時日不多了!”
“一派胡言!”張良騰地起身,焦慮不已,“方才吃飯還有說有笑的,怎會一下子就這麽嚴重?”
為了逼真,他還偷偷掐了一記大腿。
姜禦醫眼珠子滴溜溜直轉,“張公子,您有所不知,下官把所有方子都試了個便,照理說,九公子早該痊愈了。可興許他從小就體弱,又在救您的時候攝入太多毒液,一時間受不了這麽強的毒性,身子一下子垮了,再怎樣也好不起來,導致現在......恐怕,得備着後事了。”
反正在衆人眼中,完全這兩人是真急了。張良深吸了一口氣,往前一步,索性把戲演真,“恕在下冒犯,究竟是韓兄身子薄弱,還是姜禦醫,您的醫術不到家?”
姜禦醫慌忙擺手,“張公子,話可不能亂說呀,下官在禦醫館裏雖然資歷尚淺,但好歹祖上三代都是伺候王室的功臣,您,您可不能因為心疼九公子,就質疑下官的醫術啊!”
張良擡眸,“既然你醫術精湛,為何診斷不出韓兄的病症?”
“九公子的病症委實怪異,找不到病根,老臣實在是無從下手。”
這句話一出,下人堆裏立馬有人松了一口氣——找不到病根,便意味着沒有發現那盆石櫻,此番刺殺便可神不知鬼不覺。
張良得到這句話,也終于緩了緩神色,扶起一直佝偻着背的人,語重心長道:“姜禦醫,不是良不信任你,多個人瞧着,也多一絲期望不是?”
姜禦醫思忖片刻,點頭,“也是。今日王宮值班的應該是溫禦醫和齊禦醫,溫禦醫跟老臣交情較深,醫術也高明。張公子快派人去請罷。”
張良拱手,“多謝姜禦醫理解。”
随後跨出內室,取下腰間的令牌,擡手喚來西門厭,“衛七,拿着令牌,去宮裏請溫禦醫。請不到,便別回來了。”
然後對着跪了一地的下人,厲聲道:“今日九公子重病,正值難關。爾等在此跪守着,陽氣多一些,索魂的厲鬼也不敢接近。明白麽?”
衆人應聲:“是。”
朗朗的聲音在院子裏打了幾個轉,四處都空蕩蕩的,風聲鶴唳,凡鳴驚心。
一出戲唱得天衣無縫,姜禦醫顫巍巍揮去額上冷汗——這些人,能不能好好瞧病了?
幾番波折下來,張良“引蛇出洞”的計謀實行得很不錯——刺客已然以為韓非危在旦夕,下一步,便是與幕後主使通風報信,狐貍尾巴快藏不住了。
至于支走西門厭,也是為了讓刺客放低戒心。在給西門厭令牌的時候,張良塞了一張紙條:盯緊衆下人,稍有異樣者,生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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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張良回到韓非房中,合上木門,隔絕外頭幾十雙窺探的眼睛。
一回身,便看見韓非正卧躺在床上,手肘撐着身體,雍容自得,似笑非笑地空望着他這邊。為避免影子投在窗戶上露出馬腳,他整個人都在床簾裏。
張良走過去,頗有些得意,小聲問他:“我胡編亂造的本事,該比以前有進步了吧?”
韓非唇邊淺笑,“不過關。”
張良一怔,“為何?”
韓非一語道破:“你說謊的時候,每句話的最後一個字會咬得比較重。”
張良臉色一白,生怕被旁人瞧出端倪,“很明顯嗎?”
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
韓非狡黠笑道:“不過,只有我能聽出來。”
張良将這話想了想,臉上的緊張緩解了一些,調笑道:“哦......那是因為只有韓兄知道我在說謊,所以才會覺得我有破綻吧?”
韓非勾唇,“也可以這麽說,但是子房......”韓非動了動眼簾,多了幾分篤定,“你對我說的話,哪句真,哪句假,我都知道。”
張良生生愣住,訝異得瞪大了眼睛,“你......怎的可能?”
韓非往後一躺,手肘枕着後腦勺,慵懶地搖晃着二郎腿,“好好想想,自己有哪些事情瞞着我。”
張良的眸子直顫——他知道了哪些?姬然對紅蓮圖謀不軌?若離暗戀紅蓮?還是......他與西門厭有過一段感情?
不過,就算知道了,也無傷大雅吧?他心裏裝着誰,裝過誰,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只是......知道他有斷袖之癖,韓非會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然後與他疏遠?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了聲音,偌大的屋子裏鴉雀罔聞。
直到韓非失笑,打破沉寂,“子房,你知道我有多想看你現在的樣子麽?那種小心翼翼,無所适從的樣子,委實讓人裏像藏了一只貓一樣,撓心抓背的癢。”
張良擡眸,沒明白他的意思,“韓兄?”
韓非沉吟了半晌,又道:“你有時候,真像一只貓。”
他說,他的心裏藏了一只貓,撓心抓背的癢,而這只貓,也不是別人。
好了,點到為止。
張良沒有出聲罵他,也沒有再覺得他說話奇怪。
韓非兀自偷樂——很好,有希望。
他在床上躺着,往牆壁的方向滾了兩圈,拍了拍身旁空蕩蕩的床板,“子房,上來睡會兒。等衛七抓到刺客,審問起來還得費些氣力。”
張良想了想,脫鞋上去,整個人貼在床的邊緣,躺得筆直。
韓非閉着眼睛,也不再說什麽,只是朝外面不動聲色地挪了挪。
作者有話要說:
細作已經呼之欲出了,來來來,大聲說出你們的答案!
ps:有滴人已經開始猜幕後主使了……太快了吧你們!不過不是姬無夜哈~他雖然也狠毒,但是剛硬果決,像這種下慢毒的迂回手法是不會用的。而且韓非現在只有一個九公子的虛名,不受韓王重視,所以蓋他之人也不是為了奪權,是誰呢……是誰呢……誰與韓非有私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