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真相(一)
次日,韓非遇到了他第二件美事——不知韓王究竟是哪裏想通了,亦或是哪裏沒想通,诏令一頒,封了他為大司法。
沒有附加條件。
“官職是孤答應給你的,孤身為一國之君,不會食言。至于王後家的侄女,你可以先相處着試試,實在不行,孤再出面解決。”
這次交鋒,韓王做了最大的讓步。
韓非那日離去時說的話,讓他回寝宮想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把司法封給韓非。反正職位空着也是空着,給外頭那些大臣的勞什子親戚,還不如給自己的親兒子。
主要是,他也好奇能說出那番話的韓非,究竟能做些什麽。
“張良拜見司法大人!”
韓非回府沒多久,張良便前來道喜,一雙眸子笑盈盈地彎着,仿佛洋溢着星辰。
韓非連忙上前,佯怒地揮手,“子房,莫拿我尋開心。”
張良莞爾,調笑道:“我可是真心替韓兄高興,哪裏尋你開心了?”
韓非把他往院子裏迎,“是是是,為兄的嘴笨,說錯話了。”想起前一晚賞月的場景,不禁感慨,“子房啊,你可真是我的活明月,本來是死胡同裏的局面,去你那裏待了一晚,竟然柳暗花明了!”
張良纖和溫柔,“韓兄熬了十年的寒窗,如今撥開雲霧見日出,是憑的你自家本事。”
韓非盯着他的眼眸,深深道:“子房,多謝你。”
張良一愣,“為何?”
他什麽都沒做啊。
韓非上前一步,真摯道:“每每我撐不下來之時,都是你陪着。沒有你,便沒今日的我。”
張良誠然搖頭,“韓兄今日的一切,都是憑靠自己得來的。你不拘小節,學富五車,種種結合到一起,大王才安心把司法一職交給你。”
韓非被誇得凡心蕩漾,“嗯,越發會說話了,出門可是吃了蜜糖?”
“蜜糖是沒吃的。”張良舉起手中的食盒,眼眸彎彎,“梨花糕倒是嘗了一塊,還給你帶了。”
一個時辰前,若離鬼鬼祟祟地把食盒遞給張良,“公子,好東西應該跟朋友分享,對吧?”
張良覺得有理,加上這次的梨花糕太多,他自己也吃不完,便提來了九公子府。
韓非樂得花枝亂顫,雪白的糕點在他手裏仿佛是金湯玉食,“子房,我讓下人泡壺好茶,咱們就着這糕點,邊吃邊說。”
張良點頭。
韓非強壓着悸動,自己兀自嘀咕:“好久沒跟子房談心了,待會兒一定要久說些。”
張良:“......”
合着您老之前都是在跟鬼說話?
但事實證明,老天不會順着某個人的心意太久。沒過一會兒,韓非興致勃勃談心的計劃便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
這位不速之客,正是韓成。
韓成之前抓了阿真回府審訊,然而,審訊的成果并不怎麽樂觀。阿真把酷刑嘗了個遍,一個字也沒招。弄得他晝夜難眠,苦惱不已。後來在門客們的建議下靈機一動,讓千承順着她的生平查去,終于抓到蛛絲馬跡,順蔓摸瓜,牽出太子的陰謀。
但是苦于沒有證據,所以這事也只能心照不宣,不能上報給韓王。
“老九,太子詭計多端,日後要多加防範。”
他本是來“随便坐坐”,誰知張良也在,三個人便圍着一張圓形石桌,說着下毒一事的後續。
“太子對我下手,無非是覺得我威脅到了他。現如今,阿真已經伏法,短期之內,他應該不會再有動作。”
韓成把手搭在石桌邊沿,老生常談地勸誡:“防人之心不可無,只要身處王室,任何人,即便是兄弟,都不能相信。包括我。”
韓非分不清他這是試探還是真心話,于是只道:“非對四哥從不設防。”
韓成仰天大笑了幾聲,道:“那便從現在開始,防着我。前幾日加派給你的暗衛我都撤了,你若覺得不安全,便自己去江湖雇聘,就算不用,也不要用別人給你的人。”
韓非見他說得認真,便點頭答應,否則還不知道要老生常談到什麽時候,“四哥對非關懷備至,非感激涕零。”于是擡手叫來西門厭,低聲囑咐幾句,揮揮手讓他去了。
而後看向韓成,“非已經讓屬下去辦了,那八位暗衛,待會兒便跟随四哥一同回府。”
韓成的臉色終于緩和了幾分,“嗯,這才對。”端起茶盞淺飲一口試溫,再飲了一口品嘗,而後看向一旁的張良,“張公子近日,和老九倒是走得挺近?”
張良微微颔首,道:“回四公子,九公子救良于危難之間,良感激至今。今日良的家仆做了幾塊梨花糕,甘美香軟,便送來與九公子品嘗。”
韓成聽他說着,看向石桌中間的空盤子,惋惜道:“哦,看來我來的還不是時候。”
張良微赧,正準備解釋,便被韓非打斷:
“啊,都是我吃得猴急,一下子就沒了。四哥想嘗嘗的話,我再讓人去做一些。”
韓成轉頭,意味深長地盯着他,“九弟啊,我只是随口一說,又沒有怪罪張公子,看你急的?”
韓非賠笑着聳肩,十分無辜,“非只是擔心四哥想吃,沒有其他的意思。”
韓成嘆息一聲,“我之前想請張公子到我府上作門客,他想也沒想便拒絕了。我還在納悶,到底是我的問題,還是四公子府的問題。沒料,只是被你搶了先機。”
韓非一凜,看了眼垂首的張良,沖着韓成苦笑,“四哥,你府上人才那麽多,就給我留一個吧。”
韓成見他着急,便擺擺手,“放心,君子不奪人所好,你四哥我雖然算不上文人雅士,但這一點,還是做得到的。”
韓非心裏長出了一口氣,緊繃的弦終于松了下來,“多謝四哥成全。”
一盞茶喝了好半晌,下人又端上來一些小點心,但是韓成似乎沒有要走的打算,反而眉頭微鎖,不知道在沉思什麽。
張良在桌下輕踩了韓非一腳,眼睛朝後面的下人瞥了瞥,對韓非使了個眼色。
韓非會意,擡手讓伺候的人全都下去,而後親自給韓成添了茶水,問:“四哥今日來,恐怕不只是随便坐坐吧?”
韓成擡起眼皮子看他,“老九,已經學會察言觀色了,不錯。”
韓非本來想順着誇一句“都是子房心細如發”,但想起之前韓成想請張良作門客,便如臨大敵般收回這句話,轉而道:“四哥有什麽話盡管說,你我一家兄弟,不用有顧忌。”
韓成的嘴角往下沉了沉,神情嚴峻,“老九,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要有心理準備。”
韓非愣了愣,點頭。
接下來的話,讓張良都跟着仿佛墜入地獄。
韓成猶疑了片刻,道:“我近日跟司寇大人聊了許多案件,以前的有,現在的也有。我覺得,你母妃的死,可能,另有隐情。”
韓非倒茶的動作一僵,茶水濺了幾滴出去,“什麽?”
韓成的記憶飄到十幾年前,道:“當初,文美人是因為戕害大哥獲的罪,一整瓶的鸩毒都投進了大哥的飲食裏,導致大哥在暴斃寝宮,十九歲便撒手人寰,英年早逝。”
韓非自然知道他母親犯下的罪名,他放下茶壺,氣息混亂了一瞬,幽幽道:“大哥是獨一無二的太子,父王對他也格外器重。他意外身亡,父王自然痛恨母妃。”
當時,給文美人判的刑罰是“車裂”,通俗點的說法,是五馬分屍。
韓成皺起眉頭,把質疑的地方一一道出:“但你也知曉,鸩毒是排在百毒之首的□□。用上一滴,四百斤的壯牛都立即沒命。何況是人?然而,卷宗上卻記錄着,太監們從文美人的寝宮翻出了一整瓶的鸩毒,以及一個盛過□□的空瓶子。若她真要毒害太子,應該萬分小心才是,怎會留着這些□□受人把柄?”
韓非沉默了,仿佛陷進了荒郊外的沼澤,拼命掙紮,嘶吼,卻還是不能動彈分毫,“然後呢......”
韓成放緩了語速,又道:“我起初只覺得奇怪,文美人為何能拿到這麽多鸩毒?還幾乎等同于自殺一般,等着別人來搜。而且,鸩毒這東西,碰了一丁點兒,皮膚便會發黑,無論怎麽洗,半月之內不可能消除。但司寇卻發現,文美人,包括她寝宮裏伺候的所有人,肌理都沒有發黑的症狀。”
“後來,我無意中,聽到一件更奇怪的事。”他看了眼韓非的臉色,覺得他應該還能接受,便繼續講下去:“在大哥去世的第二天,王後娘娘,也就是當時的楊美人,在後宮,斬了一個太監的手。”
韓非攥着石桌的手泛白,指甲用力過度,已經冒了血,他幾乎已經猜到後面的事情,喉嚨滾了滾,還是問道:“然後呢......”
韓成的臉色沉重,他站起身,徐緩道:“王後娘娘向來宅心仁厚,多年來從未打罰過下人,但卻突然狠心,斬去一個宮人的雙手,且就在大哥走的第二天,你不覺得蹊跷麽?”
一旁的張良吸了一口涼氣,揣測着問:“四公子是想說......當年的楊美人毒死了太子,然後嫁禍給文美人,同時把自己的兒子推上太子之位?”
韓成神情凝重,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當年的血案左右了韓非和紅蓮的命運,幕後推手就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