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經過将近五個星期的指導,崔先生對上流英語的結構已經熟悉,語法的改變也有了顯著的進步。然而有一項課程是雲妮一延再延的。她或許想要完全地避開,然而既然他要參加舞會,那麽他就得學會在廚房蹦蹦跳跳之外的舞步。

她通常是在樓上的音樂室教那些女孩兒。那是一個放着些樂器的房間,她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偶爾會于晚餐後在那兒舉行即興的舞會。現在那裏已經空無一物,只剩一架龐大的黑色鋼琴,很多琴弦都斷了,椅墊也變硬了。鋼琴靜靜地立在角落裏無人問津,漸漸荒頹。除此之外,雖然沾了一些塵埃,硬木地板還是十分寬敞。最重要的是,雖然大小不及一間真正的舞廳,那兒仍然有足夠的活動空間。

雲妮從不把舞蹈課當成工作。她喜愛跳舞,而教外國女孩兒或律師笨拙的女兒如何跳舞,正是她能夠沉浸在這項娛樂的絕佳機會。這通常是她最喜愛的一項課程。她會把留聲機搬進來,放在合起的琴蓋上,播放她以卷筒錄制的史特勞斯三重奏。

教崔先生的時候,她先放音樂,然後讓他站好位置。“來,你不要站在正前方,”她說道。“而是偏一點,這樣我們的腳才不會打架——”

然後她什麽都不用說,他已經會了。他握住她的手,自動地移到正确的角度。她抓住他的上臂,他環住她腰際的那一只手臂。這種名正言順的擁抱讓她有些暈眩。

她必須把平時的指導相反過來,告訴他:“你上前一步,帶着我一起數到三……”

她得向後退一步,朝她通常前進的相反方向,用相反的那只腳。他的手緊握,帶領着她,突然間所有的事物都颠倒了。她的腳滑了一下,好像有什麽在腳底下滾過去。

在她搞清楚情況前,另一件事出了差錯。留聲機卡住了。“噢,天啊。”她說道。

她離開他的臂彎,在一堆滾筒裏翻找比較好的錄音。奇怪的是,一個聲響侵入了寧靜的屋裏。她擡起頭來。

崔先生在一旁等着的時候,一只手插在褲袋裏,另一只手拍打着腿,發出惱人的聲音。

他一身紳士的打扮,綠色的斜紋軟呢長褲,輕薄的毛料等着迎接初夏。他的背心是棕灰色的,剪裁合身,同樣也是較暖和的季節穿用的。他終于學會打的領結現在是松開的,露出了雪白的襯衫前襟。

他完全像個紳士。他已經将一個上流社會裏男人該有的外表都放在一起了,也已了解那種風格。可是——喀啦,喀啦,喀啦——她蹙眉掃過他全身,那惱人的聲響是哪裏來的?

雖然崔先生的進展很好,然而最近她卻發現自己對他愈來愈惱怒。他的完美讓她不安;他的沉默令她憤怒。更糟的是,她痛恨自己被他強烈的吸引住——事實上,他就算什麽都不說,連手指也不必擡一下,就能讓她手臂上的汗毛都豎立起來。

今天兩人之間的緊張情緒更是掩飾不住,它需要宣洩。

她隐藏不住怒氣。“別弄了。”她說。

他直視着她,還是不停地喀啦,喀啦,喀啦。事實上,他弄得更大聲了。

不要理他,她告訴自己,又回去找較好的錄音滾筒——同時思索那個聲音是從他口袋裏的什麽東西發出來的。男人通常會在口袋裏裝些什麽東西?

她開始想崔先生擁有哪些“尋常”的東西。會突然間銳利起來并鑽進黑暗地方的小動物。短棒和鈴铛。鈴铛?他把鈴铛放在口袋裏嗎?她突然很想把他的口袋翻出來,确定裏面沒有藏任何東西。她也想伸手到他的背心底下,那兒有一條鏈子會指引她找到貼着他小腹的那只他鐘愛的懷表——

就是那個聲音。當他拍打大腿外側時,手臂的移動牽動了表鏈,敲打到背心的鈕扣。

她搖搖頭抛開這些思緒,找到另一首她喜愛的史特勞斯曲子,旋律夠慢,适合一個初學者。她将它放了上去,回去站在她的學生前面,在他握住自己的手時又不安起來。而他好像完全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其實不然。他們試了四次,好不容易才動了起來。他知道該如何帶。但是兩人的動作卻一點也不優雅。他對節奏一無所知,平常都是随興地跳動。他老想把她的手臂擡到肩膀上,讓她的手能夠放在他的脖子後方——直到她終于用一種盡可能不傷人的語氣告訴他,這種跳舞的方式并不合宜,會讓兩個人靠得太近。

他哼地一聲,瞥了她一眼,仿佛這種理論是她發明出來似的。不過他還是繼續下去,用她的方式跳着華爾茲。每當音樂和屋裏安靜下來時,他身上的喀拉聲也跟着停下來。

當她第六還是第七次去調整留聲機的時候,他跟在她身後,探頭看了一下那滾筒。她不認為他認得出她寫的字;真認得出,也不了解那些作曲家和曲名的意義。可是一會兒之後,他抽出了一個滾筒,說道:“這首。”

她看着他遞給自己的東西。他不可能認得這首曲子,他只是喜歡它的名字:《雷鳴與閃電波卡舞曲》,典型的他。

“那不是華爾茲。”她想把它放回盒子裏。

他抓住她的手腕。“我知道,可是比起華爾茲來,我比較會跳這種。而我敢打賭,你一定不會。因此我或許可以讓你別再操縱我(譯注:Steer另有閹割之意)。”

她揚起眉毛看着他。“我才沒有操縱你——”

“有,就像操縱一輛板車。”

“我沒有做這種事!”有嗎?她又驚又怒。

“這兒就像是一場角力比賽,雲妮。你總是想要帶領我,所以我們才一直學不好。”

“才不是這樣,是你經驗不足——”

“是你既害怕讓我帶領,卻又想和我一起擦地板。”他幾乎是立刻接下去道:“好,就跳華爾茲,可是你得脫掉鞋子。”

“你說什麽?”她向後退。“我才不要。”

“脫掉鞋子。你滑起來會比較順利,我也可以比較容易地帶着你移動。這會有幫助。”

這也會讓她比較矮。當她只穿着長襪上前再度握住他的手時,她的頭只及他的鼻子。腳下幾乎沒了抓力,她在光滑的地板上讓他帶着轉時,幾乎無法保持平衡。

但是他說得沒錯,這對他們的跳舞有助益。

不,應該說是非常好,讓她的心态也跟着改變。她終于讓自己跟随他,讓他自己找出需要的動作。等他找出對華爾茲基本的感覺,就很難不讓他做第二次,旋轉着她——部分是出于喜悅(他很高興地發現有些華爾茲是以快速的旋轉做為結束),部分則是他喜歡讓她的身體跟着他的意志行動。

他對旋轉比緩慢的舞步更在行。他還需要練習慢舞,練習怎麽彎曲膝蓋,以及英國華爾茲左右轉的動作。他們倆都沉醉在這場練習當中。他喜歡跳舞,而她簡直就是愛死了。他跳得愈來愈好,帶着她滿屋子轉,用一種她可以感覺到的愈來愈多的自信,帶領着她。

跳舞讓他達到了颠峰。他不必開口,但是他有絕佳的身體。他好看極了——像個意氣風發的英國貴族。讓她必須一再提醒自己,他是從倫敦最糟的地區來的捕鼠人,更早則是康瓦耳最貧窮的區域,身無分文,只有淺薄的教育程度和狂妄自大的笑容。

當她至少第十二次地去更換音樂的時候,他在她身旁問道:“你想休息一下嗎?”

“不。”她答得太快了。

“我也不想,可是你的臉都紅了。”他朝她扮了個鬼臉。他們玩得很愉快,雖然彼此之間其實有些緊張,尤其他又那樣認真的看着她那張因為運動以及其它的刺激而泛紅的臉。

雲妮忍不住笑了出來,明克也笑了。

兩人之間的緊張稍稍緩和,雖然只有短暫的片刻。他們像這個樣子已經好幾天,看來也不會改變。

他們就像是貓和狗的相處,他在後面追,想要抓住她的脖子,她則一逮到機會就龇牙咧嘴的兇他。他們再不快一點上床,就會殺了對方。只是他不能這麽說,而她就算心裏明白,也不會聽的。

然而,享受她的笑容,即使只有短暫的片刻,也是迷人的——還有她的羞怯、微微不整齊的牙齒、雀斑以及眼鏡,和敏銳的幽默感。盡管彼此間的沖突和推擠,盡管她的五官談不上傳統的美,但是整體來說,他對包雲妮的喜愛勝過任何女人。當她拉開嘴角展現大大的笑容時,她的眼睛也充滿生命力。

她的眼鏡映到從窗外投射進來的光線,發出反光,直射他的眼睛,讓他看不清他們身後。突來的一股沖動,讓他伸手取下了她的眼鏡。

她當然邊搶邊抗議。他的手臂高舉過頭,然後将它放在鋼琴上,抓住她往旁邊跳開。

“我看不見!”愈來愈糟了,雲妮心想。光着腳又看不見。

“這叫做什麽?”他放開她的手——她立刻陷入五裏霧中。他碰了碰她領子上的蕾絲,才又牽起她的手繼續跳舞。

“什麽?”

“告訴我這玩意兒叫做什麽。”他盯着她的衣領。少去了眼鏡,她的世界一片模糊,除了他以外,什麽也看不清楚。

“呃,喔——蕾絲。”

他難過地揚起眉毛,一如每次她不信任他的時候,他就會有的反應。

“不,”他說道。“是下面的東西,這兒——”他又放開她,讓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指着。“那個你幾乎看不見的東西。”

她低下頭,踏錯了一個舞步。他把手指伸進蕾絲繡的玫瑰花苞之間的一個洞。

有那麽一瞬間,她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出來。然後她輕吐了一回氣。“啊——”一種幾乎全是氣音的聲音。“絲綢薄紗,”她說道。“用蕾絲編織而成的絲綢薄紗。”

“絲綢薄紗,”他發音正确地重複道。“膚色的絲綢薄紗。”每個音都十分正确。然後他微微一笑,又道:“偶的天啊。”她驚訝地眨着眼睛,只想給他一拳。他又出現了以前那種腔調。當她光着腳在布滿灰塵的地上拼命保持平衡的時候,他卻還來嘲弄她。

“還有你的衣服——”他向後仰,用視線在她身前畫了一個大X,跟着她的衣服在胸前所交叉的線條。“這種衣服叫做什麽?我很喜歡。”

“這是,呃——”她低下頭,想要弄清楚他指的是什麽。“法衣(譯注:舉行儀式時,聖職人員及唱詩班所穿的服裝)式的上衣。”她皺起眉頭。“你用不着知道這麽多女士們服裝上的東西。”

他還想說些什麽,可是留聲機慢了下來,就要停了。“抱歉。”她說道。

她在鋼琴上找到了眼鏡,發着抖憤怒地将它戴上。她想借由尋找滾筒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上面的字一個也認不出來。他在她身後說:“我們都去湯恩酒館跳舞。”像是聊天的口氣,他又道:“你知道,除非你曾和某個你喜歡到願意邊跳邊親吻的人一起跳舞,你并不算真的跳過舞。”他又加上一句:“你想嘗試的時候,讓我知道。”

她轉身瞪着他,準備給他一拳。她微微眯起的眼睛又看見他開始拍打起大腿的外側,站在房間中央的他好像正跟人閑聊着各種舞步。

邊跳邊親吻。不,她一點也不想嘗試,謝了。她又放進同一只滾筒,他們可以一直跳着同樣的曲子。

他等着她讓音樂再度響起,然後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身後,仿佛從沒說過什麽奇怪的話。

很好。她也要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抛開自己的怒氣;雖然,她毫不懷疑自己的臉已經紅了起來。她告訴他:“我們來練習旋轉。”

這種舞步速度很快,所以他也做得很好。他什麽都很快,她心想。

她不喜歡他邊跳舞邊親吻某個女人、或是某個女人吻着他的想法。那是不合宜的,有違禮教。而她當然也不希望他對自己這樣做。

然而有那麽一瞬間,她還是想着那是什麽樣的感覺。讓他知道?

她記起了在車庫裏他說過,如果她想要他吻她,必須由她告訴他。除非她說出來,否則他不會采取行動。然而就算她真的想要,她也絕不敢如此大膽地說出來。身為一位淑女,說出這麽大膽的話是有違禮教的。

何況是誰在走廊上威脅着要帶領她“走上調情之路”?她邊跳邊冷冷地對他說:“一個想要帶我‘走到終點’的人,怎會對親吻如此大驚小怪。”

“啊——”他大笑,帶着她平順地轉了一圈。“原來那才是你想要的,不只是親吻。”

“我沒這麽說——”

“你把它說成是‘我’想要,其實是你想要,對嗎,包‘小姐’?”

她痛恨他這樣叫她的名字。“別這麽粗俗——”

“為什麽?你就是喜歡這樣的我啊。如果我是個真正的紳士,你就不能這樣随心所欲地指責我了。無賴的明克、低級的明克,品味低俗卻讓你想入非非。”

“你這個可惡的家夥!”她用力跺着腳,結束了他們的舞,兩人倏然停住。可惡。她從來沒有出口罵人,聽到這話從自己的嘴裏說出來,讓她頗為驚駭。

他們站在房間的一頭,另一頭,微弱的樂音仍然繼續着。

他大笑,被她的咒罵吓了一跳,又對自己感到很滿意。“很好,”他笑着說出不懷好意的贊許。“恭喜啊,雲——”

她給了他一個耳光,而且連想都沒想地又打了第二次。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發出清脆的聲響。她不是意外打中,而是故意的,又因為感覺如此痛快,因此又打了第二下。她還想第三次出手,可是他抓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

他站在她面前,有那麽一瞬間和她一樣憤怒。

他緩緩拿下她的手臂,然後放開。空氣像充了電。沒有人肯先移開視線,直到雲妮的眼角餘光瞥見他臉頰上那片紅色的痕跡。被她打過的地方愈來愈紅,她看着自己憤怒的指印,五指分明地出現在他的臉頰上。

“噢,”她看着愈來愈紅的掌印說道。“噢,”聲音頹喪。她做了什麽?她這輩子從來沒有打過人。為什麽是明克?為什麽是他?“噢,天啊,會痛嗎?”

她皺起眉頭。伸手碰觸到他的臉頰時縮了一下。那指印還熱辣辣的。她的指尖畫過她在他臉上留下的指印,然後擡起另一只手,用兩只手掌撫着他的臉。

她捧住他的下巴時,他震了一下,然後任由她撫摸自己。她的手一旦貼了上去,就再也不肯停止了。

他的雙頰平滑,上面有一點點刮過臉半天後又冒出來的胡渣。他的下颚堅毅方正,深邃的綠色眼眸就和她在他臉上留下的指印一般火熱。她的手指撫着這張臉龐,懊悔地撫過高而完美的顴骨上的紅印。她的指尖沿着挺直的鼻梁往下,來到嘴唇四周——

他抓住她的一只手,将它按在自己的嘴上,朝她的手心呼吸。然後一股溫熱感傳進她的掌心,他親吻着她的手。一如好幾天前,他親吻她的嘴。

雲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他用濕濡、張開的嘴親吻她的手,伸出舌尖舔舐着,并低吟着閉上了眼睛。

雞皮疙瘩……冷顫……她從頸子後面到手臂上的毛發全都豎了起來。胃腸在翻攪。雖然站着不動,但房間繞着他們旋轉起來。

全身無法動彈。她想要把手抽開,可是它不肯遵從她的意志,仿佛根本就不屬于她。當他擡起頭來,她把手握成拳頭,然後他吻着她的指節。她閉上眼睛,求上帝幫助她。

她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正在親吻的手努力地抽出來。“我——”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不——不能——”她的低語再度中斷。“走上你的路。”

“太遲了,”他輕聲道。“你已經在路上了。”他的口氣比較像是認命,而不是高興。“對我們兩人都太遲了。”

留聲機的樂音再度低緩下來,然後倏然停止,任由她站在那兒瞪視着他。

一手在胸前握拳,她只穿了長襪的腳踩過地板。走到鋼琴旁,她不停地轉着留聲機,直到将它纏繞得太緊。音樂聲尖銳地響起,流洩出瘋狂的節奏。

她走回明克面前,站好定位,兩個人等着從機器出來的音樂恢複正常。

奇怪的是,等音樂恢複正常,她反而無法行動。她不願将手臂搭在他身上,完全不願意碰觸到他。音樂繼續飄揚,然而什麽事也沒發生,直到他将手伸入她的手臂底下,仿佛即将開始跳舞。

可是他的手滑下她的背,然後說道:“讓我們再一次把你的裙子掀起來,雲妮。”

她聽錯了吧?當他真的抓住她的裙子時,她發出一聲短促而緊張的笑聲。

她想要阻止他,但他責備地搖搖頭,說道:“做個乖女孩,雲妮,照我的話去做。”

她放手了,一切随他去。

乖女孩,她這輩子都很乖。然而他所要求的方式是不一樣的,那只會讓她的腹部肌肉緊繃。

他輕聲道:“當你不乖的時候,他們說些什麽,雲妮?”

“什麽?”她擡起頭驚訝地望着他,一顆心直跳到喉間。

仿佛了然于胸似的,他的拇指撫着她的喉部,然後沿着脖子往上移到耳朵後面。

她顫抖起來,喃喃道:“把你的手給我,另一只手放在我背後。我們應該要跳舞的。]

“告訴我什麽是‘應該’,”他輕聲道。“當你做了不該做的事時,他們會說什麽?”

他的臉更加貼近了。“當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時,又會怎樣?我必須說什麽,才能讓你做你想做的事? “他改變了方式。“我想吻你,可是我更希望你想被吻。你想嗎?”

“不——”她沒把話說完。她不知道,再度暈眩起來,陷入他那種奇特的魔力之中。她舔了舔嘴唇。不,她不想要。

音樂在他們身後響着,沉醉在它自己的小小世界裏。他等着,然後再次用指尖碰觸她的鎖骨。她沒有阻止他。他的指尖如此輕柔而不真實。她咬住嘴唇,閉上了眼睛。

然後聽見他說:“很好,”語氣和他先前一樣輕柔。“等你說得出你想要什麽,你就可以得到它。”他停下腳步。

她睜開眼睛,看見他走到房間另一頭的留聲機那兒。它又開始發出申吟了。他将它搖緊,片刻之後又帶着她在地板上旋轉起來,小提琴的樂音伴随着他們。

讓他知道?她心想。親吻他,“真正地親吻他”,是那麽……興奮。他有着如此驚人的力量和柔情,讓人無法忘懷。當她再度繞着房間旋轉——他不再數着拍子,而是融入節奏裏——她想起當他的唇分開她的,在她口中吐氣的時候,是多麽地具有生命力。

她得開口說她想要?

她做不到。“你的要求太過分了。”她喃喃道。

他以平時的坦率回答。“是你總是在批評我,雲妮。你咒罵我、打我、要我搬到樓下去。”他對着她搖頭。“要求你審視自己的行為,會太過分嗎?”

她還來不及去想這話的涵義,當他們在布滿塵埃的地板上移動時,她的腳底結結實實地踩上了一個又小又尖的物體。

“啊——等等——我踩到什麽東西了。”她停下來,一邊抓住裙子底下的一只腳,一邊用另一只腳跳着。

音樂繼續響着,雖然在雲妮聽來,他們兩人的呼吸聲比音樂更大。

她握着他的手臂抓着腳,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他是如此的靠近,一只手還環着她的背。她的手抓着他寬闊的肩膀。

是的,她心想,她要他的吻。

可是她不想說出來。真是不公平,她皺起了眉頭,真是可惡的不公平。她單腳着地站在那兒,斜眼望着他,張開嘴又閉上,然後擡起頭緊盯着他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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