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第二天,雲妮和明克被包薇安差人送來的緊急短箋吵醒。
他要見你們,他的情況不佳。請快來。
阿雷斯夫人親自在倫敦寓所門口迎接他們。“有件東西我想先讓你們看一下。”
雲妮和明克跟着她走過一間很大的接待室,裏頭鋪着厚厚的地毯,還有流水淙淙的噴泉。明克有些吃驚,并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他低聲對雲妮說道:“我可能來這裏抓過老鼠,我認得這間房子。”
進入前面的書房時,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然後就和雲妮一樣,他完全地愣住了:在書房一頭的牆上挂着一幅畫像。“噢,我的天啊!”她喃喃道,抓住明克的手臂,仿佛這麽做可以阻止他繼續看下去。
那幅畫有五尺高,挂在很顯眼的地方,畫中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身穿好幾十年前舊樣式的衣服,然而他的長相和明克十分神似,像到讓人毛發直豎。油畫中的男人有着和明克相同的修長骨架,濃密的眉毛,以及黑色的頭發。
還有他那種高傲斜撇的笑容。
“他的眼睛是藍色的。”明克仿佛想要反駁似地說道。
“福德的眼睛是綠色的,”她喃喃道。“你跟這個人完全神似。明克——”她沒把想法全說出來。
他伸手掩住嘴巴,思索着,然後轉身,浏覽書架上的書本,還有房間本身。他的目光移向一張大小如鋼琴般的書桌,以及上面有着水晶綴飾的臺燈。臺燈旁邊有個盤子,盤子上擺着幾個水晶杯。他皺起眉毛,看向薇安。
“盤子上本來有沒有一只酒瓶?”
她看着書桌皺起眉頭,然後搖搖頭。“我不知道。噢,等等,多奇怪。”她再度轉身走向畫像。“這兒,”她說道。“我來之後,并沒有看過酒瓶,可是福德不肯修理這個畫框,他說這是他兒子弄的。”
她撫着木頭上的一處裂痕,解釋道:“他說他兒子用一只酒瓶打壞了這裏,他把酒瓶扔到牆上。他的脾氣顯然不太好。”她望着明克。“你想那和你所記得的是同一只酒瓶嗎?”
明克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這是否有任何意義。”他聳聳肩。“雲妮也有一只水晶酒瓶,或許它很常見。”
他們上樓來到包福德陰暗的房間。還沒進門,就聽見他的聲音了。他正在咒罵某人,抱怨每個人都想騙他,要他的錢,就是沒有人肯告訴他實話,沒有人真正愛他。
正準備收拾東西離去的是他的醫生,對他充滿了厭惡。
“怎麽回事?”雲妮在門口問道。福德躺在床上,似乎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雖然他是坐着的。
他轉向他們。“我的心髒病發作了,就是這麽一回事。”
“噢,不,”她說道。“都是我把鼬鼠帶到你的舞會上,而且——”
他打斷她的話說道:“我已經九十六歲了,你這個傲慢的女孩。你以為你是誰?上帝嗎?我快死了是因為我老了,什麽都不中用了。”然後他揮手要他們上前,站在他的床邊。
雲妮低下頭,看見一個驚奇。
“我的天啊!”明克說道。
是費弟。那只鼬鼠正躺在老人的胸前打瞌睡。
“它是你的嗎?”福德沙啞聲音問道。“你知道它只吃鵝肝醬、乳酪和俄國魚子醬嗎?真是只奢侈的小畜牲。”他大笑,又喘又咳地拍着那只小東西。“它叫什麽名字?”他問。
“費弟。”
他的眼睛一亮,開心地笑了起來。“費弟,”他重複道,向後靠了回去,撫摸着那發亮的棕色毛皮。“我早該想到的。”
他擡起目光看着明克,伸出舌尖舔着幹得像紙一樣的嘴唇。他的眼睛變得又大又亮。“我的孫子喜歡動物,”他說道。“當然啦,哪個孩子不喜歡?可是他對它們很有一套。在兩歲半大的時候,他叫喚它們,它們就會過來,一點也不害怕。”他閉上眼睛回憶着,臉上露出平和的表情。“噢,他是個神奇的孩子。”然後他睜開眼睛,朝雲妮怒目而視。他用瘦骨嶙峋的長長手指顫抖地指着她。“除了我們得忍受她,一個醜陋的女孩。”
明克不喜歡這些話,但還是在床沿坐下來,平靜地開始解釋。“先生,我們應你的要求而來,可是你得明白:我不是你的孫子。我有母親,也有家人,我家在康瓦耳。”
這個絲毫不肯讓步的老人只是笑着搖搖頭。“不,”他堅持道。“你是我的孫子,你是邁克,雖然我叫我的孫子為費弟。他們不肯用我的名字為他命名,所以為了抗議,我用他的中間名字叫他,那是我父親的名字。”他高興地笑了起來。明克望着雲妮,很高興自己不是這個人撫養長大的,很高興自己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也為她感到遺憾。
老人勾着手指,要他們再靠近一些。當明克傾身向前時,老人說道:“你是包邁克,我猜在夜晚降臨之前,你就會成為第六代的阿雷斯公爵了。”
“好了,好了,”明克飛快說道。“別再說這種話了。”他蹙眉。“我告訴你,我有個真正愛我的慈愛母親,她總是說她喂我吃了太久的奶,而且我出生的時候是難産。”
沒有用的,雲妮問道:“明克?你難道沒想過你的名字叫做邁克,還替你的鼬鼠取名叫費弟是很大的巧合嗎?”
“是沒錯,”他對兩個人惱怒起來。“但那也是巧合。”然而當他望着她時,發現她已相信他就是公爵的孫子。“我不是,”他告訴她。“我真的不是。”
他不想要是。就算雲妮值得有個更好的丈夫,他也不想要周遭這荒謬的財富。他和在康瓦耳的家人才能感覺到真正的親情和聯系。再說,他也不想和這個躺在床上、自以為是的老頭兒有任何瓜葛。
那個自以為是的老頭兒眼睛依然緊閉,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對着屋裏說話。“我孫子的奶媽是康瓦耳人,我不記得她的名字了,可是她不肯給他斷奶,所以我們就辭退了她。她太過投入了。後來她回康瓦耳去了。”他的主詞換了人。“你出生的時候的确是難産,我的媳婦差點兒死掉。”
老人也是這麽相信的。
他又道:“那個奶媽是個天主教徒,信仰很虔誠。我們也曾擔心她會把他變成一個浸信會教徒。”
明克這個浸信會教徒依然不肯相信。雖然有很多巧合之處,但也有不少漏洞。“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才兩歲半,”雲妮告訴他。“孩子失蹤的時候只有兩歲半,明克。”
公爵說道:“她帶走了他。我們在他失蹤前的幾個月把她辭退。我從沒想過或許就是她帶走了孩子,但現在想起來是可能的。她到這兒來之前才剛失去一個孩子;她熟悉這棟房子,熟悉我們的作息,也知道哪兒可以找到他。他會很樂意跟她走的。經過這許多年,我想起她說過我們是個可怕的家庭,他應該有個更好的家。”他笑了起來。“你能想像嗎?一個康瓦耳奶媽以為她會比公爵之家和他的血統及親人對孩子更好。”他邊點頭邊說道。“真是個傻子。”他睡着了。
薇安問他們是否願意留下來吃晚餐。她看起來孤單而無助,雲妮想留下,因此明克同意了。他們留了下來,輪流陪伴樓上的病人。福德醒來好幾次,但時間都不長。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睡覺,偶爾醒來要東要西的。
當他醒來時,正好輪到雲妮陪他。他瞧見她,揮手要她上前。她一走到他旁邊,他就拍了拍床上。她緊張地在床沿坐下來。
就在這時候,薇安端着他的晚餐進來。她一進來,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
雲妮早就注意到只要他那年輕的妻子在旁邊,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她身上。他用無止盡的興趣看着她,她則以禮相待。一個甜美而溫順的妻子。要是他要水,她就放下針線活兒,替他拿來。他要茶的時候,她就親自下樓去端。
當她再度離開後,福德看着雲妮,然後用沙啞的聲音低聲道:“她不愛我,她從來沒有愛過我。”他咬着嘴唇,眼中溢滿了不曾流下的淚水。他用手揩去,然後想用諷刺的笑聲掩飾情感,結果只是咳了起來。他的手摸到了那只鼬鼠。多奇怪啊,他們找到彼此的方式。費弟似乎很喜歡他的照料。
拍着那只動物,福德告訴雲妮:“這麽多年來我一直生活在我所想要的東西裏,以為其他的東西會為我帶來一切。”他接下來的話讓她大吃一驚。“可是不,她仍然愛着那個我從他手中将她偷過來的男人。”他諷刺地又道:“雖然我給了她一切,多過他所能給她的百倍、千倍。”他噘起了嘴唇。“要是她能假裝一下——”就連他也知道這種想法是沒有用的,随它去吧。
多奇怪啊,她曾以為有錢有勢、心腸歹毒的他不會受苦。多麽愚蠢的想法。
他的目光迎上雲妮的。她拍了拍他的手,他點點頭——像是在道謝,雖然她并不确定。有那麽一瞬間,他淚水盈眶的眼睛緊盯着她,渴望着什麽。如果能知道是什麽,她一定會找來給他的。
然後她看着包福德從他的眼神後頭消失。它們哀傷地盯着她,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走向永恒。她伸手将它們合上。
一直到明克上樓來,他們才發現費弟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了。老人和鼬鼠相偕離去了。
就算是一個九十六歲高齡的老人,而且每個人都知道他離死亡不遠,這仍是一大震撼。明克和雲妮留下來協助薇安度過最糟的二十四小時。明克接管現實的工作,指揮調度仆人、召來醫生,雲妮則在廚房裏把白蘭地加入薇安的茶中。
正如公爵夫人的丈夫所預料的,他的離去并沒有讓她過度哀恸。她很平靜,平靜而且如釋重負,雲妮覺得。
她一定是心不在焉,因為直到過了午夜,他們都打算離開了,她才想起該給他們一封信。“我差點忘了,噢,親愛的,這個,他說死後要把這個交給你們。我只是沒想到——呃,你們知道的,我沒想到會是今天。”
她把信封交給明克,一封出自一個死去的人的信。
他在三個人都站在門廳時打開它,然後在天鵝絨長凳上坐下來。
“天啊!”他說道,然後把信遞給雲妮。
我,包福德,第五代阿雷斯公爵,在此宣布于今晚,也就是一八九八年五月十九日晚上,于烏勒堡出現的殷邁克,為我的孫子,是我的血親包菲力的兒子。我在此宣布他是我的繼承人,賜予他所有與阿雷斯公爵有關的榮耀與財富,包括公爵的爵位和次要的爵位,西西林侯爵、格林威克伯爵、貝爾威克子爵、梅德布洛子爵、柏契斯特男爵。
這封信的日期是昨天,署名是公爵本人,還加上了他的印記,并且有四位證人,包括軍事學院的書記和院長本人。
那天夜裏明克夢到了腿,一個奇怪的夢。他夢到修長而結實的腿,男人的腿,女人的腿,可愛的腿,新的腿,奇怪的腿。而夢境中的腿都太長了,以至于他只及它們的膝蓋處。
終曲
即使明克成了公爵,雲妮還是嫁給了他。
他們到康瓦耳舉行婚禮,在那兒舉行了一場小小的儀式,成為夫婦,并且在明克的姨媽家吃了一頓愉快的晚餐。明克的家人全都參加了:兩個舅舅、三個姨媽、兩個表哥,以及他的十二個弟妹——有個弟弟沒能來,因為他不肯離開他的妻子,她懷了第三胎,而且就快生了。緊接著的慶祝活動中充滿了康瓦耳語、舞蹈和溫暖的笑聲。
無可避免地,雲妮注意到明克和他的弟妹們一點也不像。他比他們當中最高的人高出一個頭;他們的眼睛全是棕色的,皮膚也比較粉紅。然而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些;他們全都喜愛他,他也喜愛每一個人,從最小的到只比明克小一點的那個,一個害羞的妹妹。
沒有人注意到雲妮這邊只來了幾位客人——彌頓,幾個從前的學生,以及幾位舞會之後和她恢複聯絡的老朋友——他們稱呼她和她的新婚丈夫為公爵與公爵夫人。
大致上來說,倫敦上流社會對于新任公爵竟然在那麽遠的地方低調地迎娶新娘,感到很不諒解,不過這還只是序曲而已。新任公爵完全不打算和老公爵一樣,成為社交圈的中心。很快地,人們得知新任公爵視家人,尤其是他的妻子,為第一優先,還有一群狗兒,特別是獵犬。
明克在倫敦用他新的名字簽署了正式的結婚證書,矛盾的是這完全沒有改變他妻子的姓氏——除了讓她成為阿雷斯公爵夫人之外。當然,新的公爵也讓老公爵的遺孀繼續留在倫敦的寓所,“只要她願意,住多久都行。”反正沒有其他女性的親屬想要和她争。對倫敦來說,一個更大的謎團是,他還讓在康瓦耳的一家人——一戶姓崔的人家——使用公爵四個較小的領地。
如此這般,西西林侯爵的獨生女包雲娜,有了極大的改變:她不僅嫁給了一個成為阿雷斯公爵的心上人,而且還得回了她原本的家,烏勒堡,并和她的丈夫選擇住在這裏。
明克在河邊步道上等著她從倫敦回來,她是去和一位打算以皮格麥裏昂的神話編寫一出劇本的劇作家(譯注:可能影射劇作家蕭伯納)讨論一篇關于倫敦方言的論文。
“明克!”馬車駛過橋面的時候她叫道。“明克!瞧!”她讓車夫停在河邊步道上。“看我帶什麽回來了!”當明克走近的時候,她說了一句事先預備好的話。“每個人都用得上一點魔力。”
然後她連車門都沒有打開,就直接探身到車窗外,交給他一只暖暖的、毛茸茸的小狗。
“噢,是只混血獵犬!”他說道。“我最喜歡的。”
“不,是小魔力。”
她打開車門,讓另一只狗跑出來,一只看到明克就立刻跳起來的狗,跳得有五尺高。
“魔力!”明克說道。那只狗見到他,就和他見到它一樣的高興。
雲妮自己下了車,說道:“它只是來玩,李澤不肯賣,不過他給了我們一只小狗當作是結婚禮物。”她從明克手中接過小狗,讓喜不自勝的他去應付魔力。她把小狗湊近鼻子,摸索著它。“噢,它好香喔。”她貼著它小小圓圓的肚子咧嘴一笑,眼睛朝明克露出笑容,再度向他保證。“它是魔力的兒子。”
明克點點頭,滿足得說不出話來。
“賬弄得如何?”她問道。她知道這幾天以來,他一直被它們搞得頭昏腦脹。
他擡起頭來,他和她都必須學習如何管理産業,但帳務占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漸入佳境,”他向她保證。“整件事就像是飼養鼬鼠,一旦弄清楚誰是誰、重點在哪裏,就可以知道哪一樣資産有什麽義務。我們可以把整個産業當作飼養動物那般來管理。”
她看著他和小狗嬉鬧,和他身上的訂做服裝如此相配——他很喜歡那些衣服、也訂做了很多——還有新的責任。然而,她懷疑他是否懷念他自行謀生的生活方式。“你快樂嗎,明克?真的快樂?”
他驚訝地擡起頭來。“你不快樂嗎?”
“我?”她大笑。“我就像在天堂一樣。我只是有點擔心。”
“擔心什麽,雲妮?我愛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搖搖頭。“不,不是這個。是這兒的生活——”
他朝她眨著眼睛。“親愛滴,這兒的生活很棒。我擁有康瓦耳母親的愛,祖父的財富,還有在河畔城堡中的你。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嗯,還有一件事可以更好,”她說道。她語帶羞怯,但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宣布道:“我的第二次經期已經晚了,明克。”
他的眉毛高高地揚起來。“噢。”他笑着放開狗兒。“噢,親愛滴,那真是太好了。”
“真的嗎?”
“絕——對——是——的。”
這惹得她放聲大笑——更高興他将自己抱起來擁在胸前。
“嗯——”他說道,将臉埋進她的發絲間。“我要很多小孩。我來自一個大家庭,事實大得變成兩個家庭。嗯——”他繼續揉搓着她。“真的太棒了,雲妮,太棒了!”
一個人還能如何更滿足?她心想。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好?
他接着就表現給她看:他輕輕地揉搓着她,嘴巴湊近她的耳朵,開始唱了起來。“和你在一起我是如此地快樂,啦,啦……”一首對着植物所唱的歌,只是這次她讓他對着自己唱。
那天晚上,在兩個人都不習慣的龐大房間裏,在高高的新床上,在新的羽絨被褥上,雲妮在黑暗中對他說道:“再把你的胡子留回來。”
明克躺在她身旁,颀長的身體沒有動靜。她以為他沒聽見自己的話,在從高高的窗子流洩進來的月光照耀下,他似乎已經睡去。這是一個柔和的夜晚,飄揚的窗簾和月光在明克的臉上投下陰影。雲妮盯著他,思索了片刻,然後看見他的嘴角揚起一絲幾乎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的頭轉向她,睜開一只眼睛,朝她探詢地一瞥,然後頭往後一仰。他再度閉上眼睛,她以為自己看見一抹得意的笑容在他臉上綻開。
眼睛仍然閉著,他說道:“如果我把胡子留回來,你要給我什麽?”
“你說什麽?”
“我有個主意。”
“什麽主意?”
“你到那片牆邊去,雲妮,把你的睡衣拉起來,一直往上拉到臀部。然後轉過去,像上次那樣把頭靠在牆上,我要親吻你的腿。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能阻止我,整整十分鐘。如果你做得到,那我就把胡子留回來,只為了你。”
“不要,”她大笑地說道,有一點緊張。“我們已經結婚了,我們不做——呃,那種事。我們再也不做那種事了。”
他的頭再次轉過來,一只惺忪的睡眼微睨著她。“雲妮,在這方面我想你最好還是讓我決定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至少在目前。”在紫灰色的房間裏,她看著他的頭又往後仰,表情放松下來。
她所看見的笑容只能說是不懷好意的。
他在陰影中說道:“現在你是學生,我才是老師。”
看她沒有答話,他再次轉向她,又瞥了她一眼,這次兩只眼睛都睜開了。“你還在等什麽,親愛滴?來吧,到牆壁那裏去。”
她沒有動。
他頂著她,然後用一只手肘撐起身體,說道:“你到底要不要我把胡子留回來?”
“嗯——”這似乎是個狡猾的問題。“嗯,我要。”
“那我就留,可是你現在就得起來。”他推了她一把。他是認真的。“到牆壁那裏去,雲妮。”他低下頭,嘴唇湊近她的耳畔,呼吸中的熱氣和濕氣在他低語的時候搔弄著她。“我要親吻你的腿,往上直到臀部,還有任何我想要親吻的地方,整整十分鐘。”
雲妮躺在枕頭上,整整兩秒鐘的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後她笑了起來,說道:“十五分鐘。”她又改變心意了。“不,二十分鐘!”
啊,她現在非常會讨價還價了。
——全書完——
智慧型作家——茱迪艾佛瑞
智慧型作家——茱迪?艾佛瑞
讀書之所以是人類最好的心智活動,就是因為它需要兩種想像力:讀者的以及作者的。
跟茱迪?艾佛瑞第一次見面是在一九九六年全美羅曼史作家協會的會員大會。我坐在新聞室,看見她為《天賜之福》(《Bills》)這本進入最佳小說決選名單的書進來準備資料。我趨前訪問她,立刻對她的聰明熱情、精力充沛和見聞廣博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所敘述的一此跟出版界有關的重要背景資料,至今都還給我很大的幫助。
從那之後,我們一直保持聯絡。她是一位極其直率、誠實且富有才華的人。她一說有空,我就趕緊抓她做了這篇訪問。今年(一九九九)她以《窈窕淑男》這本書成就了一個很重要的大躍進,也就是榮升雅聞出版社(AVON)羅曼史系列的重要作家群,進入了與莉莎?克萊佩和克莉絲汀娜?陶德同樣的等級。這代表多年的努力、換出版社、更改筆名、以及說她的書“不适合一般人”的書評所帶來的焦慮,于此都獲得了肯定。
我同意她的書或許讨好不了所有人,然而卻深獲近年來急劇增加的忠誠書迷的喜愛,她的書已經常跟蘿拉?金賽爾和派翠西亞?葛芬妮相提并論。我認為欣賞這幾位作者之寫作的風格的讀者,是希望可以在羅曼史裏面尋我一些不一樣的東西的讀者;因此她們也別具慧眼的能夠欣賞這些作者異于一般羅曼史作者的文筆、聰慧,與更為豐沛的感情。
且讓我先介紹你認識茱迪,我相信她和她的作品會比我說得更好。
蘿莉:據我所知,你擁有兩個數學學位,什麽機緣讓你放下數學,改行寫作?
茱迪:是的,我有應用數學和理論數學兩個學位,也在國中、高中教書,一九八八年《星光下的降服》(《Starlit Surrender》)出版時我在邁阿密大學教書,我想有人願意出版代的小說使我敢于考慮改行。
蘿莉:《星光下的降服》到《黑絲》(《Black Silk,1991》)是三年,又過了四年才出版《天賜之福》(《Bills》,1995),之後就是每年一本書,之前為什麽會空這麽多年?
茱迪:第一個三年是我從斑馬出版社換到伯克利出版集團,伯克利有很多存稿尚未出書,所以我就被排到很後面。其實我很早就交稿了。一個出版社要怎樣推書是很重要的,所以後來我的經紀人跟我就覺得伯克利可能不适合我,畢竟他們實在有太多作者和太多書稿,我的書好像怎麽也排不進去。《天賜之福》倒是我晚交稿,我從沒有拖那麽久的,那些年我個人的生活出了些問題。我家遭到飓風的破壞,我的兒子和女兒先後生病,我丈夫又離開了我。這些事情在短短的四個月之間發生,所以書稿晚了整整快一年。
蘿莉:這些都在一九九四那年發生?
茱迪:是一九九二。那年五月支撐房子的椼爛掉了七根,地板因此下陷了十公分,六月的時候兩個孩子先後生病,七月的時候我丈夫離開我,那年八月的安德魯飓風把屋子吹垮,兩部起重機挖了四天才把我們從瓦礫中挖出來。
我說這些是要告訴大家我撐了過來,孩子也撐了過來,離開的前夫好像也過得還不錯,房子也重建了,所有的東西都湊了回來,只有稿子遲交。可是交了之後,居然又要等了兩年才面世。所以兩本書之間就出現了四年的空檔,固然是我自已拖了十一個月,但那兩年實在是不必要的浪費,這真是我十分不願意看到的。
蘿莉:你離開伯克利到雅聞的第一本書是《我愛野獸》(《Beast,1997》),同時你也把筆名從茱蒂?琪瓦絲(Judy Cuevas)改為茱迪?艾佛瑞,這是出版社的要求,或是你自己想要的?還有,讓自己重新出發是怎樣的感覺?
茱迪:更改筆名是出版社的要求,因為他們想要重新包裝。他們認為茱蒂?琪瓦絲已經給人固定的印象,書店會說:啊,這個作者我知道,為了表示支持,我就多拿十本書吧。每家書店都多拿幾本,對銷路是有幫助的。可是雅聞并不想要這種幫助,他們想要的是銷售量的大幅增加。
蘿莉:這種情況不會很奇怪嗎?畢竟你已經小有名氣……
茱迪:應該還好吧,中盤商和書店的采購其實根本不知道你是誰,茱蒂?琪瓦絲只是電腦裏面一個進貨的品名吧。
蘿莉:所以他們以茱迪?艾佛瑞将你重新推出的時候,根本沒有提起你原來是另一個人。
茱迪:是的。然而雅聞用很強的行銷策略來推我的書,讓我受益良多。加上我的編輯非常聰明,她對羅曼史市場的深刻了解,使我學習到很多東西。
蘿莉:你的下一本書已經晉升到一線作家的位置。
茱迪:其實是超級一線,超級一線是新版羅曼史最前面的位置。伊莉莎白?羅威爾、喬安娜?林賽、蘇珊?伊莉莎白?菲力普斯是大衆書市場(會一直再版的長銷書)的超級一線。新書的超級一線作者,則表示她出書的那個月,有賣羅曼史的書店都會進她的書。
蘿莉:說說《窈窕淑男》吧,它何時出版,是一本怎樣的書?
茱迪:今年年底。簡而言之,它是皮格麥裏昂型(愛上自己創作出來的作品)的愛情故事,但是卻有一個《真假公主》式的結尾。
時間放在維多利亞女王時代,一位指導女孩語言及禮儀的女士因為一場賭注要将一個捕鼠人改造成子爵,那六個星期變成一場冒險。這個周六我在一場讀書會中朗讀了一部分,大家都覺得非常有趣。這是一本有趣的書,大概是我寫過最有趣的,然而它其實又有些沉重,因為這涉及一個男人的認同,他必須想清楚自已到底是誰。女主角則是一個無法被歸類為美女的、身高六尺的女孩,她從沒跟任何男人打過交道。他們要克服的變化都很多,可是成長的過程非常有趣——至少把他們創造出來的作者覺得非常有趣。
蘿莉:我覺得你非常有趣的地方是,你對寫作羅曼史的樂于實驗,總好像想要看看這個市場能容許你作怪到什麽程度。你的時代和地點、男女主角的職業和身分,都不是羅曼史經常見到的。例如你讓女主角是職業婦女,我很想知道你這樣設計的原因和方法。
茱迪:我并不認為我的做法真有那麽不同。我寫的就是如假包換的羅曼史而已,我的上一本《睡美人》的女主角就沒有工作。呃,有吧,她是-個妓女,那能算工作嗎?
《睡美人》的靈感來自我讀潘蜜拉?莫西的Wild Oats,我非常喜歡這本者,以及書中女大男小、女方名聲不大好的設計。所以我幹脆讓它變得更加不好,看看情形又會怎樣,畢竟名聲不好的女人也有資格擁有最好的愛情啊。這大概也就是你所謂的作怪吧,但是每個人都各有一套做事情的特殊方法,不是嗎?
蘿莉:這也是你的書吸引我的原因。每次提到寫作的廣度。許多讀者都會提起你、派翠西亞?葛芬妮和蘿拉?金賽爾。我一直想要弄清楚,除了你們都偏愛“智慧型的書寫”,以及比較喜歡深入的探讨別人所比較少探讨的東西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我總覺得,這不只是說故事的方法不一樣而已。你對自己被人跟這兩位作家相提并論有什麽看法呢?
茱迪:我也非常喜歡她們,但這是個人的口味問題。我認為葛芬妮和金賽爾做的事情是非常令人興奮的,也是我一直想要做到的。她們在掌握情緒方面,非常的精準,總是找得到正确的字眼來定義她們所要表達的感情。這使得她們的作品因此而顯得傑出,讓我随着她們的角色進入一個蕩氣回腸的世界,讓書中的每個字都顯得鮮活而別具意義。她們形容了那些無法形容的,讓我只能贊嘆的說:啊、啊,就是這樣!而且我發覺她們的作品對我的生命真的有幫助。這樣講,說得通嗎?
蘿莉:我可以理解,因為也有很多人說過同樣的話。只是,有些讀者認為你的角色比較冷,不知你有沒有聽過類似的說法。
茱迪:我聽過的說法太多了。我覺得我創造出來的角色都只是有着真實的人性和感情,我跟他們都有很密切的聯系。然而,我也一向認為,讀書之所以是人類最好的心智活動,就是因為它需要兩種想像力:讀者的以及作者的。
所以,我總是認為,如果讀者讀出我沒有放進去的,那是讀者運用想像力把它帶了進來,我記得有人告訴我她們不喜歡露絲,說她太冷,可是我對她倒是很同情,太過美麗常會遭人排斥,而男主角則偏醜,不是一般羅曼史中的俊男,社會對他們外貌的反應,造成類似的疏離感,反而把他們更為拉近。
蘿莉:說起你選的背景、時間和地點……也都和別人非常不一樣。你會寫二十世紀初的法國,一個拍電影的女人,這種題材非常少見,因此看完之後總覺得獲益良多。因為看小說學東西既愉快又迅速,可是有很多讀者不想那麽傷腦筋,她們想要單純而老式的羅曼史。
茱迪:我倒覺得沒有關系,各取所需。我想沒有任何人能讨好所有的人。例如有個書評家就老是說:“這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的書……”接着又對它贊不絕口。我就是不懂她寫喬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