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沈煙腦中忽然浮現出八個大字。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活着好難,想要好好地活着太艱難了。
考慮到柳行跑去牽狗,沈煙迅速尋找對策。
一番思考後,沈煙将衣服脫下,趁着他人不注意偷偷洗了個澡,又偷了一件侍從的服穿在了身上。
做到這一步,沈煙還有些不放心,他又偷了香料塗抹到了自己身上。
将這一切做好,沈煙又開始了東躲西藏的艱難求生之路。
讓沈煙松一口氣的是,柳行帶來的兩條大狗很威風,聽說這兩條大狗在聽到柳行的要求後一直圍着冰淼團團轉,并且将沈煙故意丢到思春閣一處落滿灰塵的隐蔽之處後,便沒了動靜。
柳行好生氣,柳行一旦生氣就不想讓別人好,于是搜尋隊伍人數再度增加,搜尋頻率同時也提高了。
人在極度的壓迫下,不是崩潰,就是适應。
沈煙在這種驚心動魄的環境中度過,适應力越來越好,對危險的應對能力也加強了。
沈煙甚至想按照現在這種情況,哪怕無意間瞬移進柳逐月房間的床底下,他說不定都能淡定地應對。
沈煙才有這種想法就感覺頭皮發麻,這種事情想想就好了,千萬不要發生比較好。
沈煙在等待逃出去的機會。
思春樓每日迎來送往的客人很多,思春樓可以強行控制住他們一兩天,不允許他們出去,可是接下來,一定會被反彈。
沈煙最期待樓裏所有客人一起反彈,簡單粗暴用武力強行突破思春樓的限制,這樣他就可以趁着混亂順着人流一起跑出去了。
Advertisement
當然,思春樓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大概在兩三天後,他們便會讓樓裏的客人離開,這也是沈煙逃出去的機會之一。
不得不說,在求生欲的作用下,人真的很神奇。
無數不可能都會變得可能。
樓裏有許多漂亮的姑娘少爺,競争力強,他們便會想方設法讓自己變得更好。
沈煙發現無論任何時間,總有一些姑娘少爺喜歡在自己的臉上塗塗抹抹,與他拙劣得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化妝不同,他們之中有許多人可化腐朽為神奇。
原本只算普通好看的臉,在他們的巧手下瞬間變得奪目耀眼了起來。
還有一位姑娘,與其說她化妝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看,不如說她喜歡用化妝來消磨時間,按照她對婢女的說法,雖然胭脂水粉挺貴的,不過每當在臉上畫來畫去,看着鏡中各種不同的自己,她連日來疲勞似乎都能一掃而空。
她不僅喜歡将自己花得漂亮,還喜歡将自己畫得醜。
她甚至以開玩笑的口吻對婢女說,如果不是她的身高太矮,來思春樓的客人又極少有這麽矮的客人,否則……
她說不定就能畫成客人的模樣,大搖大擺的離開思春樓呢。
當然,她也只是說說而已,她真的太矮了。
說者無意,無意間聽到的人便上了心。
沈煙想,她不可,但是他可以!
如果他能将自己的臉畫得稍有不同,是不是就可以假冒樓裏的侍從了?
在此之前沈煙從不認為自己會對化妝感興趣,也不認為自己會學習,但是現在……
沈煙忍着羞恥心,偷了些胭脂水粉,逃亡空閑時便在臉上塗塗抹抹,時時刻刻拿着自己的臉進行實驗,又或者偷看他人技藝精湛的化妝技巧。
絕境讓人無所不能。
沈煙在生活的壓迫下,他大約用了兩天的時間學習,照照鏡子,已經可以畫得很自然了。
這兩天的時間裏,沈煙又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柳青滿溢的絕望。
沈煙知道,即便沒有柳逐月的威脅,他也必須盡快出去,按照柳青現在的精神狀态,他大概支撐不了多久了。
第三天時,沈煙給自己畫好妝,試探性地打扮成了侍從的模樣。
思春樓人多,姑娘少爺多,婢女侍從更是多,即便是尤夫人,也無法認清樓裏所有的人。
不是刻意,而是不經意間,沈煙将自己打扮成侍從的模樣,被巡邏隊的人看到,被詢問了幾句話後,他們便離開了,那時沈煙由衷松了一口氣。
會化妝,真是一門活命的神仙技能。
這天,沈煙又一次碰到了冰淼。
冰淼獨自一人走在走道上,這時沈煙正穿着侍從服,一條走道只有他們兩個人,冰淼朝着沈煙看過來,兩人的目光相對,之後又擦肩而過。
沈煙回頭,看着冰淼的背影,她走到一個廂房前,敲了敲門踏步走了進去。
冰淼又來找那位與她同一時期進入樓裏的姑娘了。
冰淼今天的狀态看起來并不好。
命運,是一條軌跡。
沈煙所看到的關于冰淼的未來,她大約會在十幾二十天的時間內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這并不是絕對的,他人的一句話,所看到的一幕微妙的景,所遭遇到的一點點挫折,都會讓命運提前發生。
例如他人一句“你放棄吧”,又或者看到花瓶裏斷了根的花謝,甚至是出門時摔了一跤……明明是微乎其微的事情,卻能加速人的精神崩潰。
人就是這般脆弱。
沈煙看着今天的冰淼,總感覺……
她或許支撐不了那麽久了。
沈煙眉頭微皺,他邁開步子,走向冰淼進入過的那個房間。
冰淼柔和的聲音從廂房裏傳出,她說:“之前那位姑娘從我房裏帶走了許多首飾,都被逐月公子帶走了,還沒有還給我,我把我剩下的一些給拿來了,你看你可有喜歡的?”
“你這次怎麽帶這麽多過來?明明以前只帶很少一部分的。”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很喜歡這些東西。”
“……冰淼,答應我,別做傻事。”
“……”
…………
……
沈煙感覺,頭有些疼。
要怎樣才能讓冰淼放棄念頭?
沈煙想到了那個自冰淼消失後卻從來沒有放棄希望,一路尋着母親的紅衣小男孩。
沈煙猶豫了一下,悄悄進入一間空着的房間,畫了一幅畫。
畫中是一位光頭小男孩,容貌玉雪可愛,身上一身紗衣若火似焰。
簡單幾筆夠了出小男孩的相貌特征,沈煙在旁邊寫了一行字——
你的孩子不曾忘記過你,他一路尋找從未放棄,只要堅持下來,在不久的将來必然會相遇。
将畫畫好後,他将紙上墨水吹幹後折疊,他時刻注意冰淼的情況。
冰淼在女子房間停留了足足一個時辰,在一位婢女通報尤夫人讓女子下樓接客的命令後,二人一前一後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兩人一起走到階梯處,女子拍了拍冰淼的手,安慰道:“冰淼,你要堅信,總有希望的,就好像那人不是直到現在都沒有被抓住嗎?”
冰淼唇角微彎,露出一抹牽強的笑容,點點頭,卻沒有回答。
兩人道別後,一位朝着樓下走,一位朝着樓上走。
沈煙跟在冰淼的身後,喚道:“冰淼姑娘。”
冰淼步子停頓,她轉過身,與沈煙目光相對,與面對女子時的溫和不同,她看着沈煙的目光極為冰冷。
冰淼現在的模樣高高在上,這也是她面對樓裏絕大多數人時的态度,如果不保持這種态度,會有無數人想方設法接近她,讓她不得安寧。
沈煙道:“這是您剛剛掉在地上的東西。”他說着,将一張折疊好的紙遞給冰淼。
冰淼沒有接,她聲音冰冷道:“不是我的。”
沈煙:“……”啊這……
冰淼:“你問問別人吧。”
沈煙想過許多,卻萬萬沒想過會是這個樣子。
在沈煙的茫然中,冰淼轉身,繼續邁步走上階梯。
沈煙又一次叫住了冰淼,他道:“冰淼姑娘,這确實是您掉在地上的,說不定是逐月公子悄悄寫給您的,就這樣丢掉不大好吧。”在樓裏,柳逐月的名字比任何人的信服力都高。
就和沈煙想得一樣,冰淼猶豫了一下,将沈煙手上的紙張拿到了手中。
沈煙唇角彎起一抹淺笑:“冰淼姑娘,既然是逐月公子悄悄給你的,你一定不能讓別人看到。”
冰淼正在将紙張展開的動作頓住,沈煙對她點點頭,轉身朝着樓下走。
路上與一位婢女迎面碰到,兩人彼此微笑算是打過招呼,這位婢女看到冰淼,恭敬喚道:“冰淼姑娘。”
冰淼冷淡地“嗯”了聲,她朝着樓梯的方向看去,沈煙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她問:“剛才那個侍從,你認識?”
婢女思考片刻,道:“不熟,不過很面善。”
冰淼:“……是嗎。”
冰淼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梳妝臺前,目光沒有焦距地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大約發了半個時辰的呆,聽到門外路過的腳步聲,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然後就看到了手上那張紙。
逐月公子?
是逐月公子又能如何呢?冰淼面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将手上折疊的紙張攤開,待她看清紙上內容時,她瞳孔驟然收縮,眼中是不敢置信。
冰淼驚慌地站起身,椅子在她大幅度的動作下發出摩擦後的刺耳聲響,她将手中的張紙重新折疊後收起,收起後又将紙張攤開看着畫上的小人,反反複複連續數次。
冰淼從不懷疑畫中的小孩是她的孩子。
畫這一幅畫的人,完全将畫中孩子的神韻畫了出來,明明寥寥數筆,卻與孩子父親的模樣有六七分神似。
這肯定是她的孩子。
他現在在哪裏?
從未停止過尋找嗎?
淚水從冰淼的雙瞳落下,一滴淚低在了紙上。
冰淼着急地想要将紙上的水跡擦掉,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響,她詢問:“誰?”
門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是她的婢女。
冰淼道:“我累了,打算小睡片刻,過會兒再來服侍吧。”
門外婢女乖巧應是,一陣腳步聲漸行漸遠,想來是離開了。
冰淼猶豫了一下,雖萬般不舍,她還是将手中紙點燃,将之燒成了灰燼。
這一張紙對冰淼而言很重要,如果可以她想将這張紙永遠地收起來,然而不行,如果被別人發現,會給傳遞給她消息的人帶來災難。
哪怕再不舍,也要将之毀掉。
是誰呢?是誰将這一消息傳遞給她的人呢?
樓裏的客人?
不可能的,這裏的人無心無情,他們不會這樣做。
那些新一批被帶進來的人?
也不可能,現在他們來到這裏還不足兩個月,他們沒有自由……?
忽然,冰淼想到了那位從來到思春樓第一天便逃跑,讓思春樓進入封樓狀态的人。
只能是那個人吧?
冰淼想,她要怎樣才能回報對方?
她要如何,才能讓那人有更多的機會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