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旁座的年輕男人一頭金棕色的長卷發,藍如湖水的眼睛,笑起來自帶桃花,顧盼神飛。
那句蹩腳的中文帶着法語腔調,如果沒猜錯,這應當是位法國友人,至少從說話語氣來看,态度還算友好的。
可文斯卻不甚友好地皺起了眉。
難為他單身到現在,還是直男,卻第一時間意識到這個男人的意圖。
實在是那眼神太過肆無忌憚,而且吧臺椅挨得近,這男人居然還拿腿蹭他,如此露骨的暗示意味文斯要是再品不出來那就真白活一世了。
“抱歉,謝謝。”他将酒杯推回去。
男人也不惱,笑問,“你會說法語啊?”
還沒等文斯接着開口,男人邊眨眼放電邊低聲又說,“別急着拒絕啊,看你似乎沒什麽經驗,我技術很好的,保證讓你舒服……”
文斯:……
不愧是那啥之都,随随便便就能遇到個gay,還約炮約的如此之開門見山。
平心而論,男人長得并不壞,但很遺憾文斯不好這口。
出門在外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文斯琢磨着先曉之以理,于是也壓低聲音回複,“先生您誤會了,我不是……內個……您懂得,而且無功不受祿,所以我不能接受您的酒,抱歉。”
男人挑眉,“你不是?哦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了,那先談感情也行啊,交個朋友,我也沒那麽急色,主要你條件的确有吸引到我。”
文斯噎了一下,意識到兩人理解有差,索性直說,“我不是同性戀。”
男人湖藍色的眼睛詫異地瞪起來,“你不是同性戀?”
“不是。”文斯堅定懇切地說,他看起來很像是嗎?而且他剛才第一遍理解的“不是”又是什麽?不就是同性戀嗎?
“啧,真掃興,不是怎麽跑這裏來……”
男人懊惱地轉身,好像還有點憤慨,又覺得丢人,沒等文斯再問,已經端着酒悻悻地走了。
文斯眼看他坐回靠牆的桌邊,和朋友大聲說了句什麽,周圍吵哄哄地聽不清,不過坐在他對面那人身形卻很出挑,此刻半靠在沙發座上,一雙大長腿在前邊随意交疊,很是吸睛。
房間內燈光搖曳,男男女女都是軟的,唯有那人肩膀線條始終硬朗,光是背影就顯得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物以類聚,大概率也是個gay吧。
文斯被那法國人整得出了偏見,看誰都像gay,他也很掃興,搖一搖頭,暗想最後那句是什麽意思呢?“這裏”有什麽不對嗎?
端起杯子正要送到嘴邊,文斯突然頓住動作。
他有點反應過來,那人這麽随随便便就認為自己是同性戀,難道這酒吧是gay吧?可是周圍明明有很多女性顧客啊!
搜點評時光注意人氣,文斯沒留心別的,他忙打算點開網站仔細再看看關于這間酒吧的介紹。
手機剛剛解鎖,調酒師就來到他跟前。
“先生,請問還要續杯嗎?”
原來酒杯裏的酒已經開始見底了,文斯低頭劃拉手機屏幕,随口說,“再來點兒吧……”
卻在往下刷酒吧簡介的時候,原本輕松愉悅的的神情逐步變了意味。
還沒來得及消化某件事實,文斯忽然感覺一陣隐隐的頭暈。
仿佛電光火石,前方視野暗了兩秒,文斯閉了閉眼再睜開,見到調酒師正關切地看着他,詢問,“先生,您怎麽了?”
以為是對酒精耐受度降低的原因,文斯搖搖頭,“還是不續杯了,你們這酒……後勁兒挺足的。”
調酒師在他眼裏的輪廓開始發虛,重影逐漸變成兩個、三個……
“您看起來不太好,樓上有休息室,我叫人扶您上去吧?”
文斯剛要謝絕,轉身欲從吧臺椅上下來,可那位調酒師卻一把拉住他胳膊,“先生?”。
客氣的話梗在喉嚨口,僅僅剎那,文斯與那調酒師眼神對上,心頭一凜,連忙捂住嘴,說,“不行了,我要吐了!”
調酒師一遲疑,文斯立刻掙脫開抓起手機快步跑出酒吧。
他并不是要吐,而是要趕緊離開這裏。
可出門迎面冷風一吹,沒有覺得神思清明,相反愈發頭重腳輕,還沒跑出多遠,就撐不住靠向路旁樹幹。
文斯自認酒量尚可,但從正式入圈起,就極少飲酒了,因為那些酒局多半都是帶着各種各樣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他又不想順了那些目的。
于是他一開始就謊稱自己酒精過敏,然後每次但凡被迫喝下一點酒,就去衛生間把脖子上化上小紅點,僞裝成真過敏的樣子,次數多了不能喝酒的事便順理成章,但也因此,他被公司劃入沒價值不上進的那一類,最後結果可想而知。
文斯是沒料到一杯低度果酒能讓他變成現在這樣,他警覺性高,知道不能在酒吧這種地方接受陌生人的酒,但他萬萬預計不到的是,自己點的酒竟然也可能有問題!
文斯試着解鎖手機,卻手腕發抖不小心掉在地上。彎身剛要撿,旁邊一股大力拍來,将他手機再次拍落。
“先生,原來您在這裏啊?”
調酒師頗為禮貌地笑着,淺色瞳孔在這漸冷的空氣裏泛着森森寒意。
“今晚下雪,要是您在外邊睡着,可是會凍死的。”
說到那個“死”字,他詭谲地彎起唇角,對文斯伸出了手。
**
有車飛速駛過,緊挨着馬路牙子帶起一陣涼得刺骨的風,甚至還有空載的出租車,可它們都不肯停下。
臨近十二點的平安夜,那間“有名”的酒吧門口,兩個男人在路邊互相拉扯,這場面不光是司機,就算臨近的路人,怕是都會避之唯恐不及。
更何況其中一個還穿着調酒師的制服,看起來彬彬有禮,像只是在勸誡喝醉酒的客人。
不遠處的酒吧霓虹燈閃爍,嘈雜的音樂聲掩蓋住一切,無人理會這黑漆漆的道口正發生什麽。
文斯感覺自己越來越神志不清了,從腳趾和手指漫出一股深切的無力,緩緩蔓延向四肢,讓他只想滑坐到地上。
更可怕的是,他喊不出來,聲帶只能發出微弱的一點聲音。
又有輛私家車過來了,文斯豁出去,直接一咬牙撲過去就要攔車,卻還是被調酒師锢住,眼看着那輛車短暫剎車後揚長而去。
“臭小子,還敢跑!”
調酒師厲聲威脅,文斯雙目直直盯着那輛車尾燈遠去,突然發狠兩腿猛地蹬住前面那棵樹,身體一個後仰,連帶着将那調酒師掀翻在地,胳膊肘反頂住對方咽喉。
正是這動作,調酒師外套被拉開,露出他脖頸下角紋身圖案,是那個暗色豹形!
文斯心頭劇顫,陡然明白過來。
艹那三個家夥明明已經進去了啊,還是他太低估黑幫的情報能力了!
調酒師在他動作的一瞬揚起手臂,文斯迅速往旁側翻滾避開,爬起來朝反方向拼命跑去。
強烈的危機意識激發體內潛能,他不顧一切朝着亮處狂奔。
該死,手機掉了!意識到這樣跑絕對堅持不了不久,硬碰硬肯定是敵不過,只能劍走偏鋒。
來人啊,快來個人,只要現在來個人……
有了!就前面那個!
文斯不管不顧,低頭朝那道路燈下的影子猛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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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禮上學時特立獨行慣了,能近身的人極少,除了一直腆着臉和他捏造關系的楊冬冬,餘下就只剩法國人詹姆斯·朗克。
他倆的交情起于不打不相識,後來陰差陽錯成了好哥們兒,至少詹姆斯是這麽定位的。
“Leadle,來都來了,幹嘛還苦着一張臉,就沖你這張臉,我今天得損失多少桃花!”
“你想釣桃花,就不該帶我。”
詹姆斯攤手,好吧,他早知道這位大爺是什麽死德行。
“詹,我明天回國,接下來和Very的合作……”
“我知道我知道,”詹姆斯舉雙手投降,“出來玩兒別談工作,成不?”
最後那個“成不”還是用的中文,別扭的發音帶着股歪果腔調,又土又洋,旁邊有人聽見都笑了,唯有聞禮一個無動于衷,依舊端着酒杯像尊冰雕。
詹姆斯放棄了,決定自娛自樂,突然他四處逡巡的眼睛一亮,禁不住吹了記響亮的口哨。
“極品啊!”老司機垂涎欲滴拊掌贊嘆,坐在對面的聞禮微微皺眉,無甚興趣地繼續喝酒。
詹姆斯俯下身,手肘撐在膝蓋上,邊摩挲下巴,邊滿臉興奮地低聲道,“喂,那邊吧臺有個小美人兒哎,你說他是不是MB啊?自己到這兒來,還直接就坐那個角落,故意釣男人的吧?”
聞禮不予置評,他不關心這個。
倒是詹姆斯又說了一句,“還是個東方面孔呢,真難得,啧啧,看着也不太像MB,不過來這裏連個伴兒也不帶,太沒自我保護意識了,我這麽熱心腸,還是去教導教導他吧。”
詹姆斯整整衣服,大搖大擺地過去了。
聽到說“東方面孔”,聞禮這才有所動容,也稍側身望向吧臺。
果酒剛調好,那位所謂的東方美人對着調酒師點了點頭,随後端起酒杯,但卻并沒馬上就喝,而是将酒杯擡至與視線平齊,輕輕晃了晃。
虹燈下泛着葡萄紫的溶液,晶瑩剔透,在五指間幽幽擺動。
美人似乎在盯着酒中某一點出神,因為他坐在偏暗處的關系,聞禮其實不大能看清他的表情和具體長相,只能在酒液晃動時,吧臺燈光折射的間隙,隐約瞧見那雙眼睛,随着果酒深紫色和淺藍的流彩微微閃爍。
依稀有那麽些眼熟?
可惜不等聞禮再細看,這幅靜谧而美好的畫面就被突然闖入的某人給破壞了。
詹姆斯往那一坐,本來就暗的角落只有更暗。
聞禮回過頭,不再看那邊正發生什麽。
本以為這一去得有些時候,沒想到他飲下兩口酒的功夫,詹姆斯便铩羽而歸,一臉憤然又極度惋惜的模樣,仿佛是到嘴的肥肉突然變成純瘦的精肉,咬不下去又放不開嘴那種。
“MD竟然是個直的!”
聞禮挑眉,沒發表意見,敢情精肉直接變成鋼管,牙都咬碎了吧。
詹姆斯把那一大杯酒都喝光,臉上立刻浮現兩圈搞笑的紅,他微帶酒意地嘟囔,“難得看上個不想走腎的家夥……害,直的還是算了,太難搞。”
“不想走腎?”
“呵呵,”詹姆斯搔搔頭,說了實話,“不止想走腎。”
聞禮邊喝酒邊漫不經心道,“他說自己是直的,你就信?怎麽不想是為拒絕你找的借口?”
詹姆斯突然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是彎的?”
聞禮說,“感覺。”
“靠!”詹姆斯罵了句,“你不是說你1%嗎?什麽時候還有gay達了?”
“旁觀者清而已,”聞禮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到了洗手間門口還沒進去,就聽到從某隔間裏傳出的聲響,不大,但也不小,足夠這裏所有人聽見。
洗手間裏不止聞禮一個,他們似乎都見怪不怪,聞禮在水池洗手時,還聽到有人談論,說隔間裏那個MB如何帶感之類的,聽得聞禮緊皺起眉,快速洗完手走了出去。
不知怎麽,他記起詹姆斯開玩笑的那句“小美人不懂自保”。
出來時,聞禮也不知怎麽想的,朝吧臺方向望了眼,角落的位置已經空了,但視線延伸,他瞥見門口一個背影匆匆忙忙跑出去,似乎還被門框撞了一下,腳步明顯踉跄。
調酒師從吧臺後走出來,聞禮聽他對侍者說,“那位客人好像喝醉了,我去看看。”
聞禮坐回座位上,詹姆斯揶揄,“這麽快啊?”
他是這間酒吧的常客,所以很顯然,知道聞禮去衛生間可能會撞見什麽好事。
“你前腳剛走,就有個小帥哥跟着你進去了,碰見沒?”
這人腦子裏都是些什麽黃色廢料。
聞禮心裏隐隐覺得煩躁,“走吧。”
說完就拿起旁邊的大衣外套,連杯子裏剩下三分之二的酒都不喝了,長腿邁過沙發轉身就走。
詹姆斯跳腳,“怎麽突然要走?就算不滿意那個你也不至于吧!”
聞禮理都不理他,詹姆斯無法,眼看聞禮就要拐出門了,這才撈起自己邊套邊跑邊罵罵咧咧喊,“哎等等我啊,你這人真是!”
外面的風更涼了,半空飄下碎雪,聞禮風衣還敞着,出門就看見幾十米開外,路邊那兩道推搡的身影。
其中一個看着瘦卻身手不錯,兩下把另一個撂倒,身形晃了幾晃,朝這邊急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