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文斯撞向那男人的時候,眼裏仿佛只剩個大紅的圓形靶心。
就想着對準撞、重點撞,最好把那人撞疼甚至撞傷,這是唯一的希望了,無法指望遇見的一定是好心人,就得将事情鬧大,這樣他至少就不會由着自己被調酒師帶走。
雖然卑鄙了點,但比起賠禮賠錢賠面子,保住生命安全是當下第一要務!
混沌的腦子裏唯有這份僅存的信念,文斯撞過去時那人也正以不慢的速度走着,這突如其來的一撞,兩人之間巨大的反作用力将文斯震得連退數步。
腳下地磚薄雪濕滑,文斯幾乎是立刻就失去了平衡。
千鈞一發時,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他手腕。
暈頭轉向的文斯在腦震蕩的餘韻過後,感覺男人扶住他肩膀的動作,短暫反應後心中陡然湧起無與倫比的激動,簡直是絕處逢生。
他好像碰到了好人!
“喂,怎麽回事?”詹姆斯也跟上來,看到聞禮懷裏靠着個人,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見調酒師走上前,對着他們微微鞠了一躬。
“兩位先生,不好意思,他是我店裏的客人,喝醉了,打擾到您很抱歉,我這就帶他回店裏,我們已經聯系他的家人來接他了。”
文斯努力搖頭,他腿腳發軟,手臂顫抖得厲害,攀着男人敞開的大衣領,像揪住救命稻草。
“報警……請您……”
文斯剛擡頭,就僵住了。
腦子裏的混亂飚直線一樣瞬間升級到新的頂點,肺裏氧氣仿佛霎時被抽走,他憋住呼吸,好一會兒才大喘了一口氣。
風過,吹動幾片雪花。
文斯睫毛上也落了雪,涼絲絲的液體沁進眼睛,像是滴了眼藥水,剛剛還濛濛的視線變得片刻清明,他确切以及肯定地看清了他撞的男人。
上方就是路燈,雪片旋舞着落下來,這種危急關頭,文斯竟茫然盯着人發起了呆,大約一秒拆分成無數毫秒,睫毛上又覆了一層薄薄的白色碎雪。
文斯眨了眨眼睛,只差0.01秒,他就要把那個名字喚出來了。
好在0.01秒後,文斯理智及時回歸,慌亂中倉促低頭。
老天爺……你耍我呢吧……
所謂萬馬奔騰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剛剛那句“報警”聲音很弱,只有聞禮聽見了,詹姆斯沒看清文斯,本身又是大而化之的性子,聽了調酒師的話,擺擺手道,“原來是這樣,那你帶他回去吧,Leadle,我們走了。”
沒聽到聞禮回答,也沒見他松開那人,詹姆斯狐疑地喚聲,“Leadle?”
聞禮卻淡淡道,“他不能走。”
這話一出,聞禮明顯察覺攥住他衣服的那手勁驀地一松,懷中人似乎突然在往下墜。
以為是撐不住了,聞禮扶住他肩膀的手略微用力,将人穩住,而這樣一來,兩人幾乎是完全貼靠。
文斯本就比聞禮矮,這會兒放開對方衣領,腿又發軟,全賴聞禮托着他。
但他不敢擡頭,只能鴕鳥一樣埋在聞禮懷裏,被迫感受對方胸膛的起伏和熱度,還有陌生的、屬于男人的味道。
羽絨服在掙紮的時候被那調酒師扯掉了,後背冷風吹拂雪片,落在身上微微冰涼,與前邊胸懷的溫熱更成鮮明對比,文斯緊張得手都不知該往哪放,卻先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聞禮低頭,将人稍往身旁攏了攏,密實的大衣覆上去。
然後他擡眼道,“這人撞到我,我要帶他去警局。”
“啥?!”詹姆斯誇張地驚呼,不過就是被撞一下,聞禮什麽時候這麽能計較了?
“……”文斯恨不能縮成個球。
果然“姐”弟連心,他本來就是想撞人,好讓人拉着他索賠甚至抓他進警局來着,聞禮這話正中下懷。
所以難怪會覺得胸肌硬,因為這是常年堅持健身的聞禮,撞他?沒頭破血流就已經很不錯了。
調酒師聽見聞禮的話,臉色驟冷,“先生,請您還是慎重考慮,老板怪罪下來我擔待不起,您最好選擇合作,将我的客人交給我,對您自己也好。”
最後這句話別有意味。
連一旁吊兒郎當的詹姆斯也品出不對,他看看聞禮,這才又注意打量他懷裏醉的一塌糊塗的青年。
“竟然是他……”他暗道,是那個搭讪不成的東方美人。
再看聞禮冷峻的面色,詹姆斯終于不再嬉皮笑臉,并察覺街巷口似乎有人在偷窺。
聞禮面不改色,語氣平平,“我說了,他不能走,我已經叫了警察,他們會處理好這起糾紛,如果你們老板覺得有必要,也可以一道來解決問題……”
“你說是不是,詹?”
詹姆斯怔住,馬上會過意,悄悄摸向兜裏的手機。
一鍵報警,順便還撥出了另一通緊急電話,不過不需要他說什麽,只需傳出訊息,對方就會依定位而來。
雖然暫時沒搞清楚狀況,但經驗告訴他,聽聞禮的準沒錯。
可文斯卻急了,他剛想到,現在這情況還不能報警。
要是警察來,必定會把相關人都帶走盤問,外籍人員還要錄入護照信息什麽的,這其中萬一出點什麽岔子,自己的身份就會被聞禮板上釘釘了!
決不能等警察來,要不要現在偷偷跑?可文斯腳軟頭暈,別說跑了,走兩步都難。
“先生,既然你執意多管閑事,那就怪不得我了。”
調酒師拍了拍手,那巷子裏眨眼沖出五六人,一下将聞禮三個圍在中間。
見這架勢,聞禮冷笑一聲,“你看着他。”
“哦,啊?”
詹姆斯剛反應過來,懷裏就被塞了人,順便扔來的還有聞禮那件黑色的大風衣。
“給他披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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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将文斯架到一邊,哪知這人看着瘦,身量還挺沉。
“怎麽醉成這樣?不能喝還跑來這種地方喝酒,得虧是遇見我們倆,不然你完了你知道嗎。”
文斯暈乎乎的,想說話又覺得嗓子發啞,努力咽了咽。
那邊聞禮已經和人幹上架了,直接徒手上陣。
嘶!光是聽着那些人被捶到肉的聲音,詹姆斯就直起雞皮疙瘩。
“真是的,為着泡個小美人,至于這麽打架嗎?明顯打不過就算了,還找幫手來,啧真沒品!”
“拜托你……”
忽然聽到這聲微弱的請求,詹姆斯還以為怎麽了,一看文斯懇切地看着他,眸光零碎,帶幾分濛濛水氣,立馬就憐惜得不行。
“什麽事?你跟我說。”
“我……我還是學生,拜托你……別讓警察……”
文斯說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必須抓緊時間,晚了就來不及了。
“別讓警察什麽?”詹姆斯剛問完就恍然大悟,“你是擔心警察找你留下案底是吧?放心不會的,又不是你的錯。”
文斯拼命搖頭,詹姆斯看他急得欲言又止,突然——“哦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麽了?文斯還什麽都沒說,卻聽詹姆斯道,“你是怕被你同學知道,對不對?你放心,我保證不會讓你進警局!”
“……”文斯仿佛大概懂了他的意思,但只要不進警局,随便吧。
而詹姆斯還在腦補,原來聞禮的gay達果真有效,這美人真是同類,難怪吃了虧也生怕鬧大的樣子。
雖然被拒絕又被欺騙很沒面子,但詹姆斯最看不得美人受委屈,都開口求他了哪有不應承的道理,何況他身份特殊,也不會讓自己進警察局,就算因為英雄救美也不行。
但他要在文斯面前樹立形象,這個中原因就不得明說了。
“我的車馬上就來接我們,肯定比警察先到,只會把那群敢在我眼皮底下劫色的草包抓進去,還給你撇得清清的。”
“謝……謝謝……”文斯總算稍稍放松些,連說了好幾個謝字。
詹姆斯心疼不已,“你怎麽樣?再忍耐一下,我還叫了醫生,給你弄點解酒藥,是我家自己的醫生,不是外面的。”
文斯點點頭,他知道他誤會了,但也沒打算說明。他不是喝醉,那調酒師更不為劫色,不過詹姆斯的話還是讓他踏實了不少。
聽那話裏的感覺,這法國人在巴黎有些背景,自己應該不會因為和聞禮同時進警局而暴露身份。
文斯現在心裏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聞禮到底有沒有認出他,或者對他的長相有所懷疑。
此時此刻的當下,他身上披的那件黑色風衣,是文斯在家裏見過的。聞禮衣服并不多,但都是定制款,很難在別人身上找出重樣的。
涼風一淨,撇去風衣表面在酒吧沾上的些許煙酒味,詹姆斯将那衣服裹到文斯半邊臉,鼻子就挨着風衣領口,很快嗅覺裏便全是聞禮的味道。
文斯幽幽嘆了口氣,仿佛直到現在才肯徹底接受現實,接受他在遙遠的異國他鄉,在巴黎街頭一家不甚起眼的酒吧,在平安夜跨聖誕節的零點時分,遇見了他名義上的弟弟。
這特麽得是什麽樣的緣分!
亂鬥場中,聞禮動作絲毫不紊,詹姆斯完全沒有上去幫忙的意思。
大學時他就見識過聞禮的功夫,大概也就是被十多人圍着群挑只夠拳頭破皮那種等級吧。
當然年少輕狂被個綠茶白蓮花騙的團團轉,主動挑釁聞禮,以至于被他揍到進醫院的事情,詹姆斯是打死也不會承認的。
而文斯則是從起初的擔憂到瞠目結舌,聞禮的身手也未免太好了,像是練家子。
尤其那襯衣半敞袖子高挽的罕見模樣,在幾人間游刃有餘又狠絕淩厲的攻防動作,哪還有半分矜貴總裁豪門少爺的姿态?
但說實話,是真挺帥的。
不過文斯也納悶,自己會點功夫是上輩子為做武替專門練過,但聞禮呢?他一個學霸,為什麽打架會這麽厲害?
那邊幾人見徒手抵不過,有的已經開始抄家夥。
“Leadle!你小心點兒啊!”詹姆斯高喊,文斯心頭收緊,下一秒就聽他語氣閑散地像在看戲,“哎,小心點別搞出人命……”
文斯:“……”
“這些人真是不長腦子,沒武器還好說,這拿了棍棒刀子的上去,絕逼被Leadle奪過來啊,那一個兩個更加沒眼看了。”
詹姆斯果然很了解,待到聞禮甩手扔掉鐵棍,往這邊走來時,那幾個家夥已經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了。
不到十分鐘後,警笛聲如期而至,還有詹姆斯先見之明叫過來的救護車,總不能真搞出人命。
但聞禮三人此刻已在另一輛車上,甩那條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