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淦!他做了什麽啊!

文斯內心痛泣哀嚎地仰頭倒在床上,先是感覺視野大亮,而後像是被覆上一大片陰影,又暗了。

聞禮被他帶得單膝跪在了床上,兩個人好死不死,面對面。

“……”聞禮怔了怔,看住下方的人。

文斯閉着眼不敢動:吭~嘤~

他那條勾着聞禮的胳膊還在那挂着,兩秒後滑落下來,就像那種軟綿綿受地心引力牽引的滑,垂在身側,柔得一批。

他非常極其很想捂住臉,再按原計劃滾成側躺,可惜現在做這種動作,只會欲蓋彌彰。

唯二選擇就是直挺挺躺平,裝昏睡,迎接這“突如其來掉馬危機之化妝換頭術終極考驗No.1”。

度秒如年,實際上考驗時間很短,沒多會兒聞禮就直起了身。

頂燈無遮無攔,将床上那人白得透明的臉照得發亮,頭發也有些亂了,嘴角還有一小縷,襯得唇沒什麽血色。

在那道目光注視下,文斯終于還是耐不住翻了個身,背對聞禮。就像半睡半醒的人在清醒邊緣徘徊片刻,又沉沉昏睡過去。

叫人心慌的安靜過後,文斯終于感到聞禮有動作了,他向這邊靠近,好像朝他俯下身,正不知所措時,一只手很輕地放在他羽絨服的後領上。

**

聞禮替文斯脫去羽絨服,蓋上被子。

他是在樹坑裏看見這件灰色羽絨服的,此時再看果然和聞思常穿的那件幾乎一樣,而再想那張臉,輪廓似乎也和聞思有幾分相像。

但一男一女,比起相似之處,更多還是明顯的區別。

而聞禮也終于弄清楚那隐隐約約的熟悉感是源自哪裏了。

他站在床邊,搖了搖頭,天下有長得相似的人并不稀奇,他也沒多餘興趣花在一個只是和姐姐有幾分相似的陌生男人身上。

另外在找到羽絨服的時候,聞禮還同時發現了文斯掉落的手機,他将它從自己兜裏拿出來,放在床頭櫃。

那手機是挺普通的品牌型號,現在市面上不特意點名幾乎都不會有銷售推薦客戶去買這樣的老款機了。

而買這手機多半也只為一個目的,便宜。

聞禮上大一時做過電子産品終端的兼職,也用過這樣的機子,所以他有些了解。

詹姆斯說這人是個學生,看來差不離。

安頓好文斯,聞禮去衣櫃拿出自己的衣服,還有洗手間的個人用品,将酒店之前配備的東西原封不動放回原處,一目了然的地方。

入住酒店他從來都是自帶用具,所以等他收拾好所有裝進箱子,這間客房也就像才剛住進人一樣。

聞禮沒那麽神通廣大,也不是有錢随意揮霍的主,所以他所說的那間多出的客房,其實早在中午就已經退掉了。

将房卡插在門口,輕輕關上房門,聞禮拉着箱子去到酒店大堂,又給自己另開了一個房間。

**

文斯等了好一會兒,确認聞禮是真的走了,才敢睜開眼坐起來。

那位伯格醫生的藥還挺管用,他現在身體輕松多了。

不止身體,心靈也是!

因為最強有力的證據來了,從剛才最後聞禮的表現來看,他沒認出他,脫羽絨服外套那刻,文斯就有強烈的感覺。

如果懷疑是姐姐,哪怕只有一點點懷疑,聞禮在沒弄清真相的時候,也絕對不會貿然去脫“她”的衣服的,哪怕只是外套,這不符合他的人設。

太棒了!化妝換頭術蘇巴拉西!

仿佛剛剛通關了什麽任務BOSS,本來還有點後悔自由惹事的文斯,此刻自由期望值又恢複滿格。

他一邊偷着樂,一邊長籲口氣,然後環顧這間酒店房間。

由于全程清醒,他自然聽見了聞禮在房間收拾東西和拉行李箱的聲音,雖然那些動靜都被盡量壓得很輕,但只消稍加辨認,就能明白怎麽回事。

所以這間房原本就是聞禮在住,他是讓給他了,那他自己呢?

難道再去要一間房?

現在應該已經淩晨多了,還趕上聖誕節,也不知酒店還有沒有空地方……

文斯輕快的心情又變得複雜,他試着下床,發現床邊擺着一雙沒有拆封的一次性拖鞋,他愣了下,打開來穿上。

走路還是欠點力氣,只能扶着牆慢慢挪動,桌上有兩瓶免費礦泉水,文斯考慮到醫囑,直接打開喝掉一整瓶。

進到衛生間,文斯對着鏡子仔細打量自己的臉。

雖然骨相抹不去,但皮相真的是和女裝時候區別很大,再加上發型,就這樣聞禮要能見面就認出來,除非他也是內行,男裝大佬。

再說一般誰會想到跨性別者呢?頂多覺得相似而已。

“呼……”文斯拿涼水在臉上拍了拍,覺得舒服些,沒勁兒也不想洗澡了,上個廁所便又挪回床上。

方才沒注意,這時他才看見床頭櫃上的手機,急忙拿起來,如獲至寶。

點開屏幕發現還能用的瞬間,文斯激動得心顫手抖,低頭就在手機上吧唧親了口,親完嘴一扁,才想起頭條上說的所謂細菌比馬桶蓋還多。

文斯:……

但這也改變不了獨身在外手機就是全世界的事實啊有木有!

“好老弟,謝謝你!”發自內心的,文斯忍不住說。

彼時聞禮和那幫/人打架,他沒能看到最後就昏過去了,只隐約感覺被人架上車,然後遠遠傳來吓人的警笛聲。

文斯壓根兒也忘了要找衣服手機的事,光想着逃離要緊,沒想到聞禮都幫他拿回來了。

幸好幸好,他到法國後出門就從不帶聞思那部手機,否則……

“不行,”文斯噙着笑的嘴角突然垮下,“羽絨服是個短板。”

這件羽絨服是聞思衣櫃衆多冬裝裏最中性化的一件,樣式簡潔顏色也不花哨,最最重要是牌子還大衆,文斯覺得既省錢又低調,扮男裝的時候就沒特意再去買新的。

關鍵他再怎麽神機妙算也委實預料不到,會在千裏之外的法國巴黎和聞禮碰上。

不過再怎麽樣,聞思從小到大都是“女生”,而且聞禮知道“她”人在海市,不至于剛才近距離都沒看破,卻能憑一件撞衫的衣服就當證據。

不至于,不至于。

文斯自我開解,但也決定,回去以後可不能再穿這衣服了,人的聯想力有時候是很可怕的,要将懷疑的苗頭扼殺在最開始。

**

第二天,當聞禮去敲房門時,只見到保潔員敞着門在打掃衛生。

“你好,請問裏面住的客人呢?”

“已經走了,他叫客房服務上來打掃的,先生您有事?”

聞禮皺眉,頓了頓說,“沒事,您忙吧。”

他本來就打算要在上午退房的,來之前還想着那人若無處去,他就再替他辦個續住,倒不料……

說不上心中什麽感覺,大概是想這人挺不識好歹的,要走也不打個招呼。

聞禮從來不是在意這些得失的人,幫忙并非為無足輕重一句道謝,何況那人一直昏睡,也有可能是不知如何聯系到自己,又有急事才先走了的。

但即便理智如此考量,心底裏還是覺得有些莫名感觸,說不清楚。

聞禮轉身回到自己房間,收拾東西。

“Leadle,我昨晚想了半夜,你該不會是終于春心萌動了吧?”

無線耳機裏,詹姆斯聒噪的聲音傳來。

聞禮只道,“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論。”

“切,真沒勁。”

“你難得肯早起,打電話就為找沒勁?”聞禮很奇怪自己竟然沒想要撂電話。

“嘿嘿當然不是,”詹姆斯故作神秘,“他呢?醒了沒?你倆在一塊兒嗎?他有說他叫什麽名字?”

“你好奇,可以自己來問,如果你能找到人的話。”

終于失去耐心挂了電話,聞禮檢查房間沒有遺漏,拉着箱子走了出去。

這時間前臺辦理退宿的人較多,聞禮直接去的自助機,可當他核驗身份證明後,電子屏上卻顯示出一句令他頗為意外的話——

[尊敬的客人,您的入住賬單已結清,如有其它問題請聯系我店客服,感謝您選擇我們酒店,期待下次光臨。]

聞禮指尖懸在屏幕上方,一時沒有落下。

旁邊的大堂經理注意到他,走過來詢問,“先生,請問是賬單有什麽問題嗎?”

聞禮垂手,道,“我朋友好像幫我結清了,我們幾個昨晚一道喝酒,但我不确定是哪個朋友結的賬,麻煩幫我查一下可以嗎?”

經理微笑,“好的,請您稍等。”

他說着走到前臺,先是和工作人員口頭問了幾句,而後打開電腦查詢。

幾分鐘後,經理回來對聞禮說,“您的賬單的确被一位先生先行結清了,他還說如果您問起,就給您帶句話,‘感謝您的幫助,祝您聖誕快樂’。”

聞禮略一思忖,“他姓什麽,有說嗎?”

經理抱歉地搖搖頭,“代結賬不是必須提供身份的,所以……”

“我知道了,謝謝你。”

聞禮颔首,不知為什麽,剛剛心頭的那一絲不明情緒莫名就淡了。他拉着箱子走出酒店大門,約的車已經準時停在路邊。

**

文斯在機場候機,酒吧那件事讓他心有餘悸,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提前買機票盡早離開巴黎。

因為太匆忙沒有直達飛機,他便和來時一樣從海市轉機,順道還剩兩天休假,正可以去海邊放松,壓壓驚。

雖是晚上的飛機,但接連發生的意外讓文斯也沒什麽心情去最後瞧一瞧巴黎景點,而是早早抵達機場,整一下午都在裏邊待着,除卻逛逛免稅店,就是坐在大廳刷手機。

離登機還剩最後一個半鐘頭時,巴黎警方發來短信,預覽裏看到發件號碼官方認證标時,着實把文斯唬了一下,生怕出什麽問題影響他回國。

忐忑不安點開一看,內容卻出乎意料。

“昨天夜裏您住的酒店附近發生一起聚衆打架鬥毆事件,初步調查帶頭那個也是鷹幫的人,我們正在加緊排查,這些人最近又不安分了,不排除有找您尋仇的可能,請務必注意人身安全,如有異常情況及時與我們聯系。”

除此外,別的什麽都沒提。

文斯松口氣之餘又滿腹狐疑,街道監控難道沒拍到他嗎?

看短信的意思,警方調查重點似乎已經轉到掃黑除惡,對于打架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都忽略不計了。

昨晚那個調酒師擺明故意針對,他們無冤無仇素昧平生,文斯想到那個紋身圖案,唯一能解釋的原因,就是調酒師和前夜那三人是一夥的,但調酒師不會對警察說出這兩件事之間的關聯,對他們沒好處。

所以純粹是因為監控壞了還是說被什麽人暗中擺平?

文斯猜到大概,又思索了一會兒,便放下手機,坐在椅子上靜靜等待登機提醒。

上飛機的時候,文斯不緊不慢走在隊伍中後,進機艙時前面略擠,他在商務艙的過道停了兩分鐘,無聊地左右看看……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到靠近窗邊那道人影,文斯:“!!”立刻捂住嘴轉向另一邊,手掌上移遮住兩只眼睛,作扶額狀。

“先生,請問您有什麽不舒服嗎?需不需要我幫您?”空姐殷勤地問。

文斯連連擺手,恨不得原地變成紙片人塞到地毯下面。

“噓……”他悄悄比個手勢。

漂亮空姐一臉錯愕,也跟着抿了抿嘴,輕輕點頭。

好在前面隊伍又開始動了,文斯疾走兩步,落座時對另一名空姐低聲說,“有口罩嗎?麻煩幫我拿一個,謝謝,有點感冒……”

空姐很快送來口罩,文斯戴上還覺得不踏實,又從包裏拿出睡覺用的眼罩,也一并戴上。

棕色卡通眼罩,歪着嘴的“不高興熊”圖案,仿佛正應了文斯此刻的心情。

孽緣退散!睡覺勿擾!

**

這趟飛機是旅游專班,往返于世界著名的兩個旅游城市之間,是以機艙窗戶都比尋常要更大一些,正可在離別之際最後再欣賞一下巴黎夜景。

聞禮手肘支在窗邊,玻璃外光線飛速後退,掠過他手中的黑色平板。

完全起飛後,城市徹底被抛在下方,向外望去,上半部是蒼穹如幕無盡的黑暗,下半部則是城市光點彙聚的銀河。

埃菲爾鐵塔亮着璀璨華燈,挺拔優雅的金黃身影屹立于明暗交界,卓爾不群,宛如一位高貴的身着耀眼禮服的公主,既溫柔迷人又驕傲堅強,映襯着巴黎的萬家燈火,有種說不出的風範,叫人一見難忘。

聞禮忽然就想起那個青年,塞納河畔陽光下的他,和迷情酒吧陰影裏的他。

也很輕易就給人留下印象。

雖是截然不同的兩樣場景,可帶給聞禮的感覺卻如出一轍,彷徨迷茫中透着率性不羁——似下一刻就要随風而去,卻并不确定要去往何方,豁出一切的同時念念不舍。

而那雙凝望酒杯的眼睛背後,依稀藏着個有故事的靈魂,但外表透出的氣質又幹淨純粹。

仿佛身在俗世卻并非這俗世中人,奇異與矛盾的統一體。

今天離開巴黎,以後大概就見不到了吧。

意識到自己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聞禮很是詫異。

短暫的怔愣後,他拉下遮光板,重新打開平板電腦。

略微散漫的思維伴随模拟軟件裏跳動的數據重新整合,不過分秒之間,就又恢複了那個冷靜而心無旁骛的他。

那些驚鴻一面,也随着窗外巴黎的夜景,終是漸行漸遠。

**

這趟難忘的飛機之旅,文斯一直在裝睡和臨睡邊緣反複游走。

實在是位置緊鄰衛生間過道,前面的任何人但凡過來都有可能看見他,這趟又是跨國長途飛機,不來上個廁所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文斯沒法只好将羽絨服收到前邊座位底下,項鏈塞進半高領毛衣裏,蓋着毯子戴着眼罩,絲毫不敢懈怠地守護僞裝。

以至于最後下飛機時,文斯整個脖子都是木的,坐得是腰酸背痛,一腔窩火無處發洩。

可即便如此還得繼續慫着,等其餘乘客都下去了,他才敢往外走,慢慢吞吞左顧右盼,生怕和某人碰上。

文斯沒有出機場,直接找了個僻靜角落,準備立刻馬上買張返回首城的機票,最好現在就起飛,可是剛打開包鏈,手機就輕輕震了震。

心裏咯噔一下,某種古怪的第六感随之而來,文斯做了兩秒心理建設才猶猶豫豫點亮屏幕。

那個經典的綠底白圈,下面的消息預覽來信人是“聞立民”。

文斯重重松了口氣。

[今天怎麽沒見發照片?發點漫展的現場照來看看吧,讓爸爸也見識一下你們年輕人的世界。]

呵,就知道,早有準備!

[好的~]文斯頗為從容地打開手機,認認真真搜索相冊。

不多時聞立民又發來一條:[別光發景物,也發張你自己的照片,不是說有朋友和你一道嗎?你倆合照一張,爸爸看看你朋友。]

剛剛發出去的“好的”二字,已經過了撤回點。

文斯:……

真是時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