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車窗拉起簾子,遮住裏面的一切。

聞禮垂眼看向沙發椅上的青年,因為側躺的關系,原本藏在衣領裏那個小吊墜露了出來,藍色水晶襯着下颌處的皮膚愈顯剔透。

本以為那種奇異的熟悉感,是來自埃菲爾鐵塔下的驚鴻一瞥,但此刻聞禮又覺得不是,他應當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人,更早的時候。

車子随路面起伏稍微颠簸了下,那人防備似蜷縮得更緊了,臉無意識埋進衣服裏,額前頭發散亂着,耷拉下來遮住半邊眼睛,緊閉的睫毛微微顫抖,看上去怯怯的,和剛撞進他懷裏擡頭那時一樣。

其實很快,聞禮根本沒來得及看清這個人的正臉,就如同塞納河畔的那個剪影和酒吧臺前的那個眼神,只是覺得熟悉。

到底是源自哪裏呢?

路燈在簾外,随車行向前忽明忽暗,映着聞禮眸底沉沉,卻映不透他在想什麽。

“你說你都要走了,還給我捅婁子,不知道下手輕點兒嗎?”

詹姆斯打完電話,看聞禮那漠不關心的神态,雖然說的話是不滿,但語氣卻甚至挺得意的。

“我下手再輕,救護車送醫院的就是你了。”聞禮平靜地陳述事實。

詹姆斯嗤一聲,“我倒是想呢。”

玩笑歸玩笑,但他其實也能看出來,那幾人不像普通混混,也虧得聞禮能打,不然車上這小子可要倒大黴了。

“那地方沒監控,你可以讓人随便說,他們作惡在先,會選擇大事化小的,”聞禮頓了一下,“不過那間酒吧有問題,以後沒事別去了。”

“你現在才來說這個,拜托你打架我就在旁邊,我跟你是一夥兒的,以後也去不了好吧——”

話音甫落,詹姆斯愣住了,“你說什麽?有問題?”

聞禮瞥他一眼,露出個“你才反應過來”的表情,“你覺得那個調酒師,為什麽要對付他?”

詹姆斯狐疑,“這不很明顯,看上了,想霸王硬上弓呗。”

“……未必。”聞禮就知道他是這麽想。

“怎麽不可能?”詹姆斯分析道,“在那裏調酒的都是同志,你不說這小美人也是嘛,你能看出來他當然也能看出來,所以就動了歪心思,沒想到對方抵死不從還逃跑,然後遇上了我們,以為是個軟柿子,就打算捏一捏,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說完自己先點頭,“邏輯通暢,順理成章。”而後還來了勁,“我成語用得好吧?上個月新學的。”

聞禮沉吟兩秒,“不是。”雖然還不清楚這人到底怎麽惹到了那調酒師,但聞禮直覺并非詹姆斯說的原因。

首先一點,“他可能真是直的。”

“……”詹姆斯不可置信盯着聞禮,“兄弟,你在耍我嗎?”

聞禮聳了聳肩,未加解釋,但過了片刻,卻問他一個問題,“如果有個人,你看見他就很熟悉,但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你覺得會是什麽情況?”

“你這種描述……我聽着很耳熟啊。”

聞禮難得有興致地看向詹姆斯。

對方突然一拍大腿,“有了!上次我新學的那個、就你們中文裏那個成語,叫‘一、見、鐘、情’,就是這麽解釋的,對,一見鐘情!”

聞禮:……

“你該換個老師了。”他就不該對這花花公子抱有期待。

詹姆斯抓頭發:“哈?我說錯了嗎?不不不,等我再想想,這次我一定答對。”

聞禮無奈地看向窗外,只能看見窗簾,卻又聽詹姆斯一驚一乍地叫了聲,“哦哦想起來了,是一見如故。”

聞禮聽了一怔,詹姆斯看見他那表情,哈哈笑道,“這回可沒錯了吧,就是一、見、如、故。”

他拿蹩腳的漢語又重複一遍,反複揣摩覺得自己說得挺好,全然沒注意聞禮此時的沉默。

只是,一見如故麽?

聞禮再度看向那邊躺着的青年,正在這時車子緩慢停了下來,有人隔着玻璃說,“少爺,伯格醫生在外面。”

**

文斯逐漸恢複意識,卻睜不開眼。

連四肢也軟得不能動,除了感覺到心跳和呼吸,這身體仿佛脫離他掌控。

如此詭異的狀況,讓文斯內心湧上巨大的恐懼,他禁不住張口,卻只能發出一聲喘息,而他甚至都聽不見。

幾秒後,近處有個陌生的聲音用法語說道,“是最近在黑市發現的新型迷藥,服用後初期反應會像醉酒,麻痹運動神經,意識則是時斷時續,程度因人而異。”

“還真下藥了!特麽狗東西!”

這罵人的文斯認得,是之前來搭讪的金發男,後來和聞禮一起幫助他的那個。

“少爺別急,這藥雖然下作,但這位先生攝入劑量不多,我給打一針抑制性的藥,可以讓神經麻痹的情況得到緩解,但要徹底消除還需要靠自身代謝,通常最多兩天也就沒事了。”

“不會有後遺症吧?”詹姆斯問。

“這倒不會,可以讓病人醒來自己感覺,如果仍有不舒服再去醫院進一步詳查。”

文斯感覺自己手臂內側突然刺痛,好像有針頭紮進來了。

眼睛看不見,潛意識裏又怕又抗拒,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辛苦伯格醫生了。”

“哪裏,聞少客氣,注意讓他多喝水,加快藥物排出體外,能好得更快。”

“明白了,謝謝。”

是聞禮?文斯稍稍放下心,但同時也緊張。

放心是為有聞禮在,以他的人品自己必定是安全的,而緊張當然是為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這矛盾的心情中煎熬了不知多久,文斯漸漸發現,他手指好像可以動了,然後是四肢,雖依舊使不上勁兒,但比剛才毫無知覺時明顯在好轉。

眼球也能轉了,文斯試着虛張一下眼睛,感受從睫毛縫隙中透進來的車內燈那點光亮,又迅速閉上。

他還得繼續裝睡,避免和聞禮直接面對面交流。俗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就關閉這扇窗戶。

文斯把臉縮在羽絨服的毛領裏,幸虧劉海留長了,能遮住。

車內很安靜,依稀聽見剪紗布的窸窣聲響,原來伯格醫生還沒走,文斯聽見他說,“聞少,你手臂上的刀傷雖然不深,但還是要注意,三天之內別碰水,否則會留下疤痕。”

“他不怕留疤,又沒人看。”詹姆斯涼涼道。

文斯心裏一驚,聞禮受傷了?和那幫/人打架時傷的……

到底還是自己牽累了他,文斯覺得有點內疚,雖然季明景是個好人,以後肯定不會嫌棄聞禮,但自己的問題就是自己的問題,文斯不逃避。

**

伯格醫生走後,車門關閉,前面司機在對講裏問,“少爺,接下來去哪兒?”

詹姆斯看了看依舊昏睡的文斯,和聞禮商量,“今天聖誕節,外面還下雪呢,他睡這麽死,也不好叫起來問,總不能把人丢下車吧,要不……咱們捎上他?”

聞禮微閉眼靠在窗邊,挺久沒打過架,剛才乍在燈下見到那傷口,胃裏隐隐地難受,但當着詹姆斯的面,他是決計不會說自己暈血的。

見冰山友人不置可否,詹姆斯直接自己做決定,對司機吩咐,“先去聖約爾酒店送Leadle,然後回東邊。”

東邊是詹姆斯的私人宅邸,除了幾個好友,沒人知道那地方。

聞禮睜開眼說,“我帶他去酒店,你自己回。”

文斯:……帶他去酒店?請問指哪個“他”?

這車裏就三個人,這個“他”指的誰,不言而喻。

“怎麽能讓他跟你?明明是我先看見他的!”詹姆斯剛抗議,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暴露了意圖,咳嗽兩聲,“我是說我家房間多,你們兩個大男人擠一間破酒店多難受啊,你又受着傷,他還是病人,你們一國同胞,你忍心嗎?”

文斯閉着眼,焦慮得眼皮都在打架。

他當然不能和聞禮去酒店,但這個一聽就風流成性的金發男他也實在很抵觸啊。

要不假裝現在才醒過來?主動自己另找個酒店臨時住一夜?

不行,身份識別卡沒在身上,現去開房開不了。

那回本來的住處?

大半夜的沒手機,車都打不着,手腳也不靈光,出去萬一又遇到什麽事……

而且關鍵,他住的地方離出事那間酒吧不遠,不确定現在是在什麽方位,如果回去要路過那條步行街,碰到辦案現場不說,他心裏也有陰影。

文斯在腦子裏進行邏輯建模與可行性分析時,聞禮已經将詹姆斯那點小算盤摸得一清二楚。

“我在酒店還有一間房,不擠,而且我不喜歡和人同住。”

詹姆斯噎了一下,他怎麽把聞禮的行事風格給忘了,但他不信的是,“你什麽時候多開了一間房?”

聞禮說,“幫邁先生開的,他今天回國了,我還沒退,打算明天一起退。”

詹姆斯審視地盯着他,滿眼的不服氣,哪能這麽巧?但聞禮的回視無懈可擊,半點兒破綻也瞧不出。

文斯縮在一邊,暗暗松口氣,就說嘛,聞禮怎麽可能那麽随便和陌生人去酒店開房,如果不是一間,那就再合适不過了。

詹姆斯是花花腸子裝花花事情,反複琢磨都覺得哪裏古怪,可又沒有充足理由反駁。

只因為說這話的是以正經和不解風情聞名遐迩的冷面學神聞禮。

“其實Leadle,我有個問題一直想不明白。”下車時,詹姆斯問。

主要他看見聞禮架起文斯胳膊那動作,實在是忍不住了。

眼睜睜瞧着原以為的獵豔對象被別的男人帶進酒店已經是很紮心的事,偏偏那男人還毫不憐香惜玉,堪比扛麻袋一般扛着人,要換成自己,雖說打橫抱是重了點兒吧,但至少豎着抱也是必須的啊。

所以,“你搞了幾年的那個‘伴侶機器人’項目,不會是給你自己搞的吧?”

聞禮挑眉,“嗯?”

詹姆斯抱胸斜靠在車邊,搖頭嘆氣,“1%先生,我真覺得,你下半輩子可能要和不男不女的機器人過了。”

“……”聞禮頭也不回地“拖着”文斯進了酒店大門。

詹姆斯心碎成一片一片,目光還流連在聞禮肩頭的“美人麻袋”上,嘴裏直憾可惜。

他是沒聽到聞禮怎麽回答他那句話的,但文斯卻聽見了,聽見他慣常冷淡的語調裏平添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或許吧,無所謂。”

這一句,讓聞禮身側的文斯不由地皺起了眉。

他是認真的嗎?

**

進了房間,插卡的同時燈也亮了。

文斯一直清醒着,感受到透過眼皮傳來的、明顯強于車內的光線,霎時就緊張起來。

被聞禮架着帶向裏邊的時候,文斯半點不敢松懈,直到走了幾步後,聞禮稍稍松開他的手。

兩人身體傾斜,文斯感覺身後似乎碰到柔軟的床鋪,而聞禮正要将他的胳膊從肩膀上拿開。

意識到這樣恐怕要被看見臉,文斯裝作難受地哼了一聲,擡手打算邊揉眼睛邊躺然後再順勢翻個身擋住臉……

理想很豐滿,結果閉眼辦事這一動作時機沒掌握好,太着急了點,文斯手臂沒完全撒開就勾回來,竟然直接勾住了聞禮的脖子!

兩個人一起朝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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