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湯仕坤僵在了那兒。
他喃喃了聲:“沈介?”
盡管沒見過人,但名字他是聽過的。他在太仆寺做的是閑職,但沈介的名諱已經傳遍朝堂了,朝臣們私底下都在議論此事,他也聽到了不少風聲。
可他聽說,沈介不過才十八歲,一個少年郎,若非曹尚書舉薦,連這翰林院侍讀都做不了,而且這官職,原本理應是湯家的,怎麽能審理湯家的案子?
他進宮來,并非單純為了湯燦的命案,最主要的是讓太後将這查案的人交給他們挑好的人。
湯仕坤的腦子還沒有蠢笨到不知朝局的地步,正欲開口,就聽楚钰冷聲道:“湯仕坤,你這安穩日子莫不是過夠了,兒子死了,不去找大理寺,反而來長春宮……”
楚钰還沒給他定罪名,湯仕坤便吓得連忙道:“皇上恕罪,微臣只是失子心切,這才來了長春宮找娘娘。”
謝敬昨日剛被賜了板子,早上上朝時又被楚钰罰了一年俸祿,他不敢再提人選的事情,未等楚钰說話,自己就爬起來告退了。
人一走,耳根子就清淨了。
雲栖讓楚钰坐下來,問道:“此案真交給沈介?”
天子之言,猶如九鼎,已經告訴湯仕坤了,就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楚钰點頭,認真道:“母後,朝臣之中不是支持朕,便是湯家的人,無論選誰都會有異議,折中之人更不能選。沈介剛入京,尚未有根基,與朝臣也沒有接觸,朕覺得他最适合。而且讓他當侍讀一事許多朝臣都不滿,正好借用此案鍛煉他的才能。”
楚钰自己心裏很清楚,他雖是帝王,可朝堂上并沒有幾個自己的人。
有将近半數的人仍然遵循先帝遺诏,擁護太成王,而母後培養的那些心腹,盡管支持他,可未必真會聽他的話。
若想樹立威嚴,穩定帝位,需要慢慢培養可用之人。
如今放眼望去,整個京中,也就沈介最為合适。
這沈介從小在南疆長大,無論忠不忠心,都有可用之處。
楚钰又補充了一句:“母後,兒臣已十四了,可朝中大臣仍對兒臣多有不服,兒臣想培養幾個自己的心腹。”
這個想法,他已經放在心裏許多年了,并不打算隐瞞雲栖。
雲栖嘆然,钰兒終是長大了。
看到楚钰這模樣,她心裏甚是欣慰:“既是如此,便讓沈介審理此案。不過沈介初為朝臣,這麽重大的案子交給他去辦,難免讓湯家的人不滿,再挑一兩個信得過的人協理此案。”
“協理之人兒臣也想好了,太常寺少卿金晁。”
“金晁?”雲栖想了一下,她對此人有些印象,二十三歲便當上了太常寺少卿,年輕有為,在朝中保持中立的态度。極愛笑,經常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樣,讓人猜不透心思。
不過倒也忠心。
“母後有所不知,這金晁是從大理寺調任到太常寺的,曾經斷過幾個奇案,斷案手段狠辣,且公私分明,不畏強權,湯謝兩家的案子交給他協理,再好不過。”
雲栖笑道:“往後這些事情,能拿主意的你就自己拿主意,實在拿捏不定再來問哀家。朝中權勢,要一點點收回自己手中。”
楚钰是她看着長大的,有什麽事情從不隐瞞她,她也不打算一直垂簾聽政。
這大莫江山到底是姓楚,她當初聽政也是無奈之舉,比起權勢,她更渴望的是無拘無束的日子。原本就想着等楚钰大些了,就把這些權力交回他的手裏,如今也是時候了。
朝中的事情說起來就令人頭疼,雲栖揭過不提,問了楚钰最近的功課。
楚钰正好把奏折帶過來了,呈給她瞧。
雲栖看了一會,将批得不太妥當的地方圈出來,指給他聽。
楚钰認真聽着,外面落雪變大,宮人端來了藥。
藥碗上還冒着熱氣,雲栖随意瞥了眼,藥汁紅紅的,和往日不同。
“藥換了?”
宮女如實回話:“這是根據沈大人的藥方熬出來的,不知為何,顏色是紅的。”
雲栖聞到了一股苦味,她常年用藥,卻不怎麽認識藥材,這顏色倒不讓她反胃,只是看着,她就莫名的想到了沈介寬厚的背,還有他紅了的耳根。
宮女又道:“藥材讓鄭太醫驗過,沒有問題。”
楚钰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把熱氣吹走,親手遞到雲栖唇邊:“長這麽大,兒臣還未好好盡孝道呢。”
雲栖定了定神,暗道一聲荒謬,旁的不想,倒是想起了沈介通紅的耳垂。
用完了藥,雲栖便讓楚钰回去了。
安靜的時候,人就免不了多想,雲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才的荒唐事,随口問道:“那孩子可是住進沈府了?”
“前兩日便住進去了,原是住在沈相的寝屋,後來搬了住的屋子。”
耿嬷嬷比雲栖大三歲,很小的時候就在雲家當侍女了,看着雲栖出生,又和雲栖一同長大,對她的感情十分深厚。
在她心裏,一直都把沈相當作雲栖的夫君,提到沈介,就忍不住多說了些:“老爺和夫人說的,主子可有想過?這孩子瞞着所有人進京,短短幾日便得了皇上的賞識,對主子的病也是盡心盡力,老奴就怕,他安的不是好心啊。”
父子終究有別,父雖忠,子未必。
沈介來京的意圖,雲栖并未放在心上,雲淡風輕道:“哀家欠了他父親一命,他若真想讨回,哀家毫無怨言。”
說到這兒,她又吩咐:“哀家記得,侍讀之位原是要給湯仕坤的二子,後來給了沈介,如今湯燦的案子又讓他來審,湯家的人怕是會暗中做點手腳,你差人盯着些,可別讓他出事了。”
耿嬷嬷将此事記下了。
“他今日可曾進宮?”
耿嬷嬷搖搖頭:“聽說出城了,只差人送來了藥。”
雲栖不再問下去了。
不進宮也是好的,長春宮走得太頻繁了,就會引人猜測,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
對沈介來說,這并非好事。
天氣寒冷,街道上的積雪不僅沒有融化,反而積得更深了。城中的大多數店鋪,門扉依舊是關着的。
沈介辦完事回府的路上,身後留下了一排深深的腳印。
杜應舉着傘跟在他身側,腳步漸漸放緩,壓低聲音道:“公子,那些人已經跟了我們一路了。”
沈介神色不改,輕笑了聲:“武功差了點。”
早在出府的時候,他便察覺到這些人的行蹤了。冬日天冷,積雪又厚,很難隐藏氣息。
不過可惜,這些人身上的殺氣太輕,殺不了他。
沒有想到,才進京幾日,他這命就變得金貴了,竟有人花錢來取。
殺意越來越逼近,杜應警惕起來,道:“公子,您先走,屬下留下來把他們解決了。”
沈介擡了下眼皮。
真冷啊。
他攏了攏衣袖,慢悠悠道:“不必。你去宮門口,把我遇刺的消息告訴太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