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8
她小時候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呢?
雲栖垂目, 認真的思考起來,思緒漸遠。
她好似記得,小時候病重, 便想着長大了當個大夫, 醫己醫人,後來練了武功, 身子稍微強健了點兒後,特別喜歡騎馬, 就想開一個馬場。
當時覺得那些願景很容易實現,直到回了京城, 想法與小時候便大相徑庭,驚覺原來最簡單的事情也會随着年歲的增長而變得遙不可及。
她不喜歡京城裏煩悶的氛圍,想要這世上沒有那麽多束縛人的規定, 想讓女子與男子地位相當,天下安定, 然後她便可以周游列國。
如今的想法, 好似沒有太大的變化。
楚言轉過頭:“母後小時候的想法,是什麽呀?”
楚瑛和楚瑛也扭過頭來,好奇的望着她。
“小時候的想法,已經不重要了。”雲栖說。
楚言不樂意了, 撇了撇嘴:“母後, 說一說嘛,兒臣想聽。”
楚瑛也跟着說:“母後,兒臣也想知道。”
一直以來, 她們好像真的從未問過母後想做什麽。
看着他們一臉期待的模樣,雲栖不想壞了此刻的興致,想了想, 道:“開一個馬場。”
“馬場嗎?”楚芷略略驚訝。
“馬場好啊。”楚言接話,“這想法比兒臣好。”
楚瑛也道:“兒臣記得,母後的騎術很好。”
沈介目中含笑:“如今呢?”
楚言立即道:“對哦,母後還沒說如今想做什麽呢。兒臣還想聽……”
雲栖卻道:“上課吧,不要浪費了時辰。”
“不嘛。”楚言拉着她的衣袖撒嬌,“母後快說。”
雲栖被他纏得沒有辦法,只好如實說:“如今嘛,便是想着自己的病能好起來,天下安寧,看着你們快快樂樂長大。若是有機會,想出去游歷一番。”
說着,她的聲音便低了下來,側頭望向遙遠的方向。
此話一出,連一向話多的楚言也沉默了。
他們都知道,雲栖的這些願景,太難實現了。
屋裏的氛圍頓時變得沉重起來。
沈介心中驚訝,他從沒想過太後娘娘的願景竟這般簡單,可也最難求。他望着雲栖落魄的側臉,竟有點可憐起她來。
半響之後,沈介笑道:“娘娘會願望成真的。”
雲栖轉過頭,回以一笑:“但願真如沈大人所言吧。”
屋裏的氛圍過于凝重,甚至有些壓抑,沈介迅速挪開話,簡單問了楚瑛和楚芷的願望之後,便直入正題:“方才娘娘和王爺,還有兩位公主的願望我們都聽到了,幾百年前,便有一個這麽人,他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
雲栖安靜的聽着。
沈介聲音平緩,說起典故來就像念詩一樣,如同那日為她講南疆趣事般,語氣抑揚頓挫,且偶爾會穿插點趣聞。
不知不覺中,雲栖便聽得入迷了,放松下來後,便沒有意識的擡起一只手支撐着下巴聽他講。
從前她覺得夫子講學枯燥乏味,不喜歡讀書,如今看到沈介,才知道是那些夫子不會講。
太陽慢慢升起,透過窗扉落到屋裏,沈介今日穿着白衣,圈在光裏,宛若神袛,遙不可及。
沈介講學的時候,目光偶爾略過他們身上,但并未停頓。說完了,見屋裏沒有一丁點動靜,不由得疑惑擡頭,看到雲栖一副嬌态,不由得愣了愣。
許多年後,當他回想起這一幕時,就只記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察覺到有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雲栖如夢初醒般,直身後,誇贊道:“沈大人講得很好。”
難怪言兒都喜歡聽。
沈介朝她笑了笑:“娘娘謬贊了,今日的講學就到這兒。回去後,請王爺和兩位公主寫一份心得,明日這個時辰交上來。”
如果是別人,楚言這時候肯定哀聲怨道了,但他只是用力的點了點頭:“沈夫子,寫多少字呀?”
“不限字數。”說完,沈介又補充了句,“既然娘娘今日也在,便也跟着寫一份吧。”
“哀家也要寫?”
沈介點頭,語氣篤定:“聽了學的,都應該寫一份。”
驚訝過後,雲栖心裏有些歡喜,于是沒有任何抵觸的,應了下來。
倒真像回到了年少時在書院讀書的情景,夫子一下課就布置功課。讓她覺得,自己還沒有老。
楚言笑彎了眼:“母後不要比兒臣寫的差哦,要是被人知道了,會被取笑的。”
雲栖嗔道:“就你貧嘴。”
楚言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雲栖估算了下時辰,道:“今日去哀家宮裏用午膳吧。”然後看向沈介,想了想,問,“沈大人要不要留下來用膳?”
沈介沒有多想,幹脆的應道:“正好微臣今日要為娘娘請脈,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雲栖讓耿嬷嬷去喚楚钰,六個人一起用的午膳。
與天子一同進食,沈介并不拘束,吃得慢條斯理。
雲栖瞧着他的模樣,越看越覺得欣慰。
雖然從小沒有養在沈家,但舉止投足之間都帶着貴氣,沒有辱沒相府的門楣。
用過午膳,因楚钰還有話想問,便支走了楚言、楚瑛和楚芷。
雲栖還在屋裏,楚钰沒有刻意避開她,直接問道:“湯謝兩家的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楚钰這兩年一直有心樹立威信,收回權勢,這起命案涉及到湯家,便格外的上心。
沈介回道:“還在查着,就等着給湯三公子下毒的細作自投羅網了。這幾日風聲緊,細作不願露面,聽說他每個月都會去五香齋一趟,微臣已經派人在盯着了。”
“一定要盡快揪出真兇。”有進展,楚钰心安了不少,“若人手不夠,朕再給你派幾個。”
沈介點頭:“謝皇上。”
又交代了幾句,楚钰便回去批閱奏折了。近日邊疆戰事未停,上奏的折子很多。
等屋裏只剩下兩人了,沈介才看向雲栖,道:“娘娘,微臣為您請脈。”
雲栖朝他伸出手。
沈介探了一會她的脈象,眉頭微皺。
“怎麽了?”
沈介收回手,沉思片刻後,如實道:“娘娘的脈象不太穩定,需施針引出體內的蠱。”
雲栖錯愕:“蠱?”
“前些日子娘娘身子骨弱,微臣不得已隐瞞了娘娘。”沈介話到這兒,停頓良久後,才下了決定,鄭重道,“娘娘中的乃是蠱毒,有人在娘娘體內養了蠱。”
饒是雲栖見多識廣,再鎮定,聽他這麽一說,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她聽聞南疆擅蠱,而那蠱長得像蟲子。
一想到自己體內有蠱,便覺得頭皮發麻,陣陣惡寒。
“娘娘這兩個月是否很少進食,但不曾覺得饑餓?”
雲栖沒有回答,但臉上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一切。
她回憶了一下,自己确實經常聞到飯菜的味道就犯嘔,上個月連着前幾天都沒進食,但仍飽腹。
沈介擡眸看她,等她臉色緩和下來後,才繼續道:“娘娘這是中蠱的症狀。”
耿嬷嬷剛送完楚钰折身回來,聽到蠱,內心驚駭,急聲問道:“沈大人,主子身上的蠱應當如何引出來,主子可會有生命危險?”
沈介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微臣有法子可以引出娘娘體內的毒,只不過……”
沈介欲言又止。
雲栖這一會已經緩過來了,聲音平和:“說吧,需要哀家怎麽做?”
若她體內真有蠱,必定不能留。
沈介起身,朝她行禮之後,低聲回道:“這蠱蟲在娘娘體內多年,想引出蠱蟲需要耗費不少時辰,且得紮針,紮針時娘娘需得寬衣。”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小得只有三個人能夠聽到。
耿嬷嬷面色一變:“這……”
沈介的身子往下又彎了彎:“醫者眼中只有救人,娘娘鳳體,微臣不敢亵渎。若娘娘不願,微臣也不強求。”
雲栖秀眉輕皺。
半響過後,她緩聲道:“容哀家想想吧。”
她倒不是覺得寬衣羞,只是心知引蠱時會出血,屆時雲家女子的秘密或許就保不住了。
沈介往後退了兩步,低聲道:“那微臣等娘娘的消息。”
落完話,他便請辭離去。
雲栖和耿嬷嬷相視一眼,久久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