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2
夜裏又下了場大雪後, 天兒就更冷了。
英華殿裏的一個小宮女起身如廁的時候,凍得瑟瑟發抖,不斷搓着通紅的雙手。
從茅房裏出來時, 正好瞧見天空黑壓壓的一片, 她疑惑的睜了睜眼睛,等看清楚是蟲子, 既害怕又驚訝。
那些蟲子沒有在英華殿上方逗留多久,換了個方向飛走了。
宮女第一次看到成群的蟲子在夜裏出沒, 不知是不是沒有睡醒,意識不太清醒, 跟着那些毒蟲離開的方向走了一會,發現竟全部是朝着長春宮去的。
宮女想到之前聽到的秘聞,毛骨悚然。
清醒過來後, 她連忙跑回屋裏,叫醒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嬷嬷。
那嬷嬷在睡夢中被她叫醒, 氣惱道:“大半夜的, 什麽事?”
宮女驚恐回道:“嬷嬷,長春宮真的有鬼。”
“鬼?什麽鬼?”老嬷嬷原本迷迷糊糊的,聽到長春宮的名字,意識就清明了, 再看小宮女驚慌的模樣, 了然道,“你是不是看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小宮女點頭:“奴婢剛才起來如廁的時候,看到好多蟲子往長春宮的方向跑。嬷嬷, 宮裏的那個傳聞是不是真的呀?”
說着,小宮女又打了一個寒顫,攏了攏身上的外衣。
“不要瞎說。”老嬷嬷輕呵道, “長春宮那個主兒,是我們能夠讨論的嗎?”
不過小宮女這麽一說,老嬷嬷也好奇了。她膽子比較大,起身披了件外衣後,出門去看。
小宮女不敢單獨待屋裏,便跟着出去。
那些毒蟲還沒有散,老嬷嬷看到後,也跟着傻眼了。遠遠的看着,密密麻麻的,黑乎乎的,和雪白的宮牆形成鮮明對比,在這寂靜的夜裏,更顯恐怖。
小宮女蹲在老嬷嬷身後,怯生生的道:“嬷嬷,我沒騙你吧。”
老嬷嬷轉過身,沉着臉道:“此事切記不可宣揚出去。”
老嬷嬷在宮裏待的念頭不短了,宮裏死人是常有之事,不值得大驚小怪,哪個宮的主子手裏沒有沾過血腥呢?
那個傳聞,她一直沒信。不過這麽大批蟲子出沒,确實怪異。
長春宮裏頭應該是發生了什麽。
一陣冷風刮來,小宮女吓得縮了縮脖子:“嬷嬷,我怕。”
“怕什麽,別自個吓唬自己。”老嬷嬷呵斥了聲,然後道,“回屋歇着吧。”
話落,她回頭瞧了眼,心下已有了主意。
這件事,等明日娘娘起來了,得禀報娘娘。
楚钰是被趙謹叫醒的。
一聽到長春宮又吸引了蟲子,楚钰衣裳都來不及穿,匆匆穿好鞋就跑出了寝屋。
看到長春宮上方萦繞的那些毒蟲,他停下腳步,陰沉着臉,問:“何時了?”
“皇上,寅時末了。”
楚钰松了口氣。
幸好,距離天亮還有半個時辰左右,足夠處理這些髒東西了。
“把薛林叫來,把東西全都處理幹淨。若有宮人見着,一個不留。”
趙謹低聲應是,轉身去找人。
“慢着。”楚钰把人叫住。
跑了大老遠的趙謹聞言停下,轉過頭來:“皇上,怎麽了?”
楚钰道:“還有何事朕忘了吩咐的,你一并做好。”
趙謹想了想:“皇上,衣裳要穿好。不然娘娘見了您,又該覺得您不夠穩重了。”
叮囑完這話,趙謹就走了。
楚钰低頭看了看,轉身回寝屋,穿戴整齊後,才去了長春宮。
楚钰到長春宮的時候,雲栖還沒醒。
耿嬷嬷把他攔在屋外。
“皇上,娘娘還在睡着。”
楚钰蹙眉,不解道:“母親怎麽會流血?”
取蠱的事情過于兇險,雲栖怕他擔心,沒讓耿嬷嬷告訴他。
耿嬷嬷回頭望了裏屋一眼,換下來的床單春霖已經拿下去處理了,可屋裏還是能聞到血腥味的,怕楚钰發現了雲栖身上的傷,她把房門掩上,道:“體內的毒又犯了,手指不小心戳破了點血。”
“怎麽這麽不小心?”楚钰倒是沒有懷疑,雲栖的血特殊并不是什麽秘密,自從五年前以來,只要流一點兒,就能夠吸引大批毒蟲。
這幾年他吩咐宮人在雲栖會走動的地方拿走所有容易磕碰的東西,木幾什麽的也全部蓋上了毯子,以免傷到。
上一次流血,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這個月連着都兩次了,前些天好像還是沈介剛來的時候,那時候流得少,出現的毒蟲也少。
想到這兒,楚钰又吩咐身後的小太監:“去把沈介叫來,讓他給母後把脈。”
小太監應聲離去。
交代完了,楚钰看向耿嬷嬷:“嬷嬷,我想進去看看母後。”
耿嬷嬷搖搖頭。
“再讓主子睡會吧。”
再過半柱香,屋子裏的血腥味就該散完了。
耿嬷嬷就是雲栖的第二只手,楚钰向來尊重她,便沒有勉強,在門外等着。
耿嬷嬷喚一個小宮女拿來袖爐,讓他暖身。
楚钰接過後,喃喃道:“母後總把我當成小孩子,什麽事情都不告訴我。”
耿嬷嬷聽到了,靜了片刻,道:“主子也是怕皇上擔心。”
“可我已經不小了。母後瞞着我,我才真的會擔心。”楚钰無奈的嘆了口氣,“母後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裏,苦的只有她自己。”
記憶中的母後,溫柔得都能滴出水來。
他從前總以為上陣殺敵的都是英姿飒爽,或者是安和姨母那種脾氣沖的女子,可母後身上卻看不到一點兒兇相,對他永遠溫言細語,即便有時候他功課完成得不好,發了怒,也不會真的對他擺臉色。
他還記得,剛開始知道母後頂替了阿娘的身份時,他大哭大鬧,對她發脾氣,她耐心的跟自己講其中利害,回到長春宮後偷偷躲在屋裏哭。
楚钰的這句話是觸動了耿嬷嬷心裏的弦,耿嬷嬷有心安慰幾句,可話到嘴邊,卻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化為了無聲的嘆息。
主子這輩子所承受的苦,怕也只有她才能明白了。
趙謹回來的時候,整個皇宮裏的所有毒蟲全都解決幹淨了,耿嬷嬷這才開門,讓楚钰進屋。
楚钰守在床邊好一會,見雲栖的面色始終沒有轉好,問跟過來的小太監:“鄭太醫還沒來嗎?”
小太監道:“皇上,已經派人去叫了,鄭太醫的府邸離宮裏有一段腳程,來不了這麽快。”
楚钰不耐煩道:“那就讓他快些,以後幹脆就在太醫院歇着得了。”
小太監低着頭,不敢回話。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鄭太醫的聲音:“薛大人,慢點,老夫這身子骨,是真的走不動啊。”
人來了,楚钰就挪了個地兒,讓他診脈。
鄭太醫診完後,面有喜色:“娘娘的脈象很是穩定,想來這幾日服用沈大人的藥,把毒解得差不多了。”
“真的嗎?”楚钰臉色放松下來,心情大好,“賞了。”
“謝…謝皇上。”鄭太醫難得松了口氣。
這一路可快把他折騰死了。
去沈府的小太監回來了,戰戰兢兢道:“皇上,沈大人說昨日查案太累了,這一會已經歇下,明…明日再來為娘娘請脈。”
鄭太醫和耿嬷嬷交換了下眼神,道:“皇上放心,娘娘好好歇上幾個時辰,應該就能醒來了。”
楚钰這才道:“那便讓他明日再來。”
小太監如獲大赦,離開了屋裏。
雲栖睡了一天一夜,又歇息了兩日,才徹底醒過來的。
而這時,天也跟着放晴了。
耿嬷嬷滿目歡喜:“主子,鄭太醫說您身上的毒解了,再歇息半個月,這身子啊,就好了。”
屋子裏的宮女全都齊聲恭賀:“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雲栖笑道:“都賞了。”
宮女高興的謝恩。
一切恍然如夢。
雲栖自己都沒想到,這些年讓她痛不欲生的居然是蠱毒,而如今已經好了。
毒一解,身上就仿佛有個沉重的包袱卸下,渾身輕松,心情也十分愉悅,就連這食欲,都上來了。
“元香,哀家想吃五香齋的點心。”
“老奴馬上讓人去買。”耿嬷嬷一口應下。
“有好些時日沒看到母親了。若母親和父親知道哀家身上的毒了,一定會很高興。”
耿嬷嬷心神領會,道:“老奴派人去雲府,把老夫人接到宮中。”
雲栖卻道:“哀家想親自出宮,給母親一個驚喜。”
“可主子背後的傷還沒全好。”耿嬷嬷有些擔憂。
“無妨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不會再流血。”話到此處,雲栖問,“沈介呢?這幾日似乎都沒見他來宮裏為哀家診脈。”
耿嬷嬷搖搖頭:“皇上派人去請了幾次,沈大人都回絕了,說是急着查湯謝兩家的案子,抽不開身。”
雲栖沒有往別的地方想,只道:“沒什麽事情就好,辛苦他了。”
她望着院子裏的陽光,突然間覺得一切都生機勃勃的,就連她自己,也重新活了過來。
而這一切,都是沈介的功勞。
現下意識清明,雲栖便想起了那日解毒的情形,但記憶很是模糊,記不太清楚過程了。
“那日解毒,沈介沒有受傷吧?”
“沒有。”耿嬷嬷剛應完話,忽然想起那日進屋後看到的情形,雲栖的肚兜帶綁的是死結,還錯了位置,原本想說幾句,可轉念一想,興許是自己多心了,便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