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寝宮裏的燈這會兒還亮着, 站在外面向裏望去,一眼便能看到秦語辭投在窗紙上的影。

是她,她還在的。

林墨然見狀重重舒了口氣, 有點想笑又有些想哭,懸着的心總算在這一刻暫時落下, 腳下有些發軟, 身上幾乎無力。

秦語辭之前明明吩咐過,只要寝殿的門未曾開啓,無論是誰都不得進入, 這話林墨然銘記于心, 生怕被秦語辭壞心眼的懲罰,每每見到恨不得都要躲上三尺遠。

可此時卻不然。

林墨然擡眼望向那扇緊閉的門, 心底突然有種強烈的欲望席卷上來, 想要走上前去, 想要擡手推開,想要進到寝殿裏。

想見她, 此時此刻, 非常特別的想要見到她。

“去吧。”許是感受到了她的情感波動,系統今日竟比平時要睡的晚,沉寂片刻終于忍不住開口在腦海中為她吶喊鼓勵, “墨然沖,你一定可以!”

幾乎都要破了聲。

但效果卻格外出衆,林墨然應聲點點頭, 心底也随之有股暖流湧過, 終于鼓足勇氣緩步上前, 擡手推開了眼前的門。

一進去, 便瞬間被一陣熟悉又濃烈的蘭香包圍。

是秦語辭信引的味道, 這人的情緒向來內斂,鮮少會壓制不住情感,就連林墨然也只遇到過一次這樣的情況,那次就已經覺得事态十分嚴重,而這一次則更是。

那陣信引雖然聞起來依舊很香,卻莫名帶給人無盡的壓力,好像只無形的大手,死死包裹上來,力道重的幾乎叫人快要喘不過氣。

林墨然下意識的擡手捂住胸口,心底有塊地方難受的厲害,可饒是這樣她也依舊沒有停下腳步,繼續緩緩向前走着。

直到看清秦語辭的臉。

她這會兒正端坐在案前。

林墨然擡眼看去,見她明顯已經收拾了行囊,平日端莊雅致的羅裙也已經置換成了方便行動的衣裳,看起來随時都要離開的樣子。

之所以為何還沒走,是因為她正垂眸專心寫着什麽東西,因為太過專心,甚至都未曾注意到她的接近。

既如此,林墨然也就沒有聲張,大着膽子慢慢挪步過去,又低頭往信上看了一眼。

卻不想,那封信竟是寫給她的——

“墨然,見字如面。

本宮有些要事去辦,許會離開一段時間,墨然無需挂念。

你今日說并不想收下本宮贈予的禮物,我雖吃驚,卻也知曉墨然的心意,尤其聽聞你接下來的言辭,便更覺心底歡喜。

但這是你的想法,本宮同你一樣,也有自己的私心,終究還是想要将其留下。

此行時日只多不少,留些東西在這兒,也等同于留了些牽挂,墨然定要專心功課,保重自己……”

許是進來的巧,秦語辭的信才剛剛寫到這裏,但又或許是來的不巧,林墨然稍稍擡眼,便能注意到案邊其實還散落着許多寫過的紙團。

一看就是寫過卻又作廢的書信,簡單一數,似有十七八封。

寫信從來不是什麽難事,尤其對秦語辭而言則更是,林墨然曾讀過她寫的文章,無論文筆和寫法全都無可挑剔。

猶如行雲流水一般。

可如今到了她這兒,不知怎麽卻卡了殼,筆法甚至都不如之前那般秀麗清雅,倒像是封家書,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是最容易理解的詞彙。

卻莫名叫人感動萬分。

林墨然頓了頓,啓唇小聲喚了句:“公主。”

聲音很小,但在如此寂靜的深夜卻依舊清晰,合着空氣送進耳中,生生勾的心跳都加速了幾分。

秦語辭一愣,下意識的停了筆,擡眼向身邊看去,聲音有些啞:“墨然,你……怎麽來了?”

“墨然放心不下公主。”林墨然道,“所以還是前來看看,在此先向公主請罪。”

“只是墨然有一事不解。”她道,認真看向秦語辭的眼睛,“如今已是深夜,理應合衣安寝才是,公主卻整理行囊換了衣衫,似乎想要外出的模樣,不知是要去哪?”

“若可以,墨然随公主同去吧。”

她的聲音很輕,音色溫柔,難得如今日這般,神情專注且認真的同她說話,體恤似的,安撫般的。

西北戰事如今愈發嚴峻,皇帝上任時間不長,先帝在任時的許多問題都未曾得到解決,朝中是,前線也是。

就比如眼下駐紮在西北的統領胡氏一族,基本都是先帝的人,先帝的治國之道同如今的聖上不同,後期太過軟弱糊塗,管好朝中的人都尚且費力,更別提遠在西北的胡家。

這也便助長了他們的氣焰,令他們難免産生了二心,欲望愈發強大,想要的東西更多,先帝忌憚他們手握的兵權,只得一再退讓。

但現下卻不同。

皇帝深知先帝治國的弊端,上任後便積極培養新人,召集曾經失去的良臣,像之前借着林家之案處理了一衆亂臣賊子,又像委托秦語辭請趙老回朝,以上種種,皆是皇帝的手段。

時間一長,有些人難免會有所忌憚,保命也好,穩權也罷,總要采取些措施。

這次西北戰役的敗退,說不準就是胡氏故意而為之。

因此必須要另派他人前去,這人不能涉及太多朝中的利弊,不能與胡氏有任何關系,也必須要心系天家,心系天下。

只有秦語辭是最為合适的人選。

當然,這也是秦語辭的本願,在年前其實便做好了準備,初一一過,即刻出發。

可這畢竟是她第一次出征,饒是心裏模拟過再多次,也終究會感到緊張和恐懼,這種恐懼是出于本能的,根本無法抑制,也無從排解。

尤其她或許要在西北待上很長很長時間,就算能夠穩贏不敗,可随之而來的孤獨和寂寞也能将人耗幹。

“……”

直至現在,她又一次見到了林墨然,甚至還聽她認真同自己說了許多。

不知怎麽,心裏的那片烏雲突然為之所動,開始消散,秦語辭頓了頓,半晌竟還有了勾唇輕笑的勇氣,輕聲答她:“本宮要去處理些事,事發突然,沒能來得及告知你。”

“墨然不用太過憂心。”她道,啓唇同她扯謊,“本宮幾日便可歸來。”

幾日,這樣的回答當真很狡猾,若要認真說來,三天兩天也是幾日,一年半載也是幾日,還真叫人挑不出毛病。

若林墨然不知這其中緣由,還真有可能會信了。

“那墨然和公主一同去吧。”她道,杏眼一彎也随她輕輕笑起來,“幾日而已,不打緊的,待回來後墨然一定抓緊補回落下的課業,不叫公主費心。”

明明兩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卻非要個個揣着明白裝糊塗。

秦語辭聞言搖頭,漸漸收斂了笑意,看向林墨然的臉,突然擡手拉住她的手腕。

“本宮不準。”她道,難得用嚴厲的語氣同她說話,明明聲音凜冽,可頭卻是低着的,叫人絲毫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注意到她指尖的溫度。

分明帶着些許的涼意。

在下一刻,林墨然下意識的擡手握緊她的手,沉默半晌,最終竟還出言反問一句:“公主為何不準?”

她道,幾乎一輩子的勇氣都要用在這裏了,雖說心裏也裹着恐懼和害怕,卻還是強定心神,認真問她:“或許是公主怕我受不了行程之苦,可墨然明明前不久才同公主遠行尋過趙老。”

“或許是因為公主怕我拖了大家的後腿,惹事添亂,公主放心,墨然不是那樣驕縱的人。”

“又或許……公主是怕墨然懼怕前線的戰火,可墨然曾經分明說過,只要有公主在,墨然便不會覺得害怕,也不會遇到任何的危險。”

“既如此,眼下便再無任何憂心之處,請公主放心大膽的帶上墨然。”

果然她什麽都知道了,小嘴也如之前一般,叭叭個不停。

可也有不同,這次的她全然不像鹌鹑了,畢竟小小鹑鳥,哪有墨然萬分之一的勇敢。

秦語辭應聲重新擡眸,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林墨然竟從她的眼底看到了幾分水汽,但不出片刻卻又轉瞬即逝,化作笑意重新綻放開來。

就連語氣裏也是帶着笑意的,柔聲問她:“墨然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麽?”

“墨然知道。”林墨然連忙道,意識到自己剛才有點失态,連忙輕咳一聲恢複成平日的樣子,認真求她,“請公主帶上我吧,雖然墨然不會舞刀弄槍,沒有公主那般神勇,但前線艱險苦悶,多一人也總是多個照應。”

“我可以為公主洗衣做飯,講故事為公主排憂解難,就算不慎死了,那也定會化作一塊堅石,做為公主成功之路的鋪墊。”

看來自打知曉此事後便想了很多,就連死後的事情都想好了。

秦語辭應聲搖了搖頭,停頓片刻,随之緩緩起身,豎起食指撫過她的唇邊做噤聲狀。

身形映在燭火的影裏,眼底合着細碎的光點,輕聲告訴她:“墨然不說死,本宮不是同你說過,叫你仔細這條命,定要好好的活着。”

“曾經答應過的事,哪有反悔之理。”

沒想到她還記得曾經的約定。

見她這樣說,林墨然連忙點點頭,當真順着她的意不再說了,可沉默半晌,卻還是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公主還未告訴墨然你的答案。”

聲音裏滿是赤誠和溫暖。

聽的秦語辭随之便笑了,回身拿起桌上未寫完的信,利落揉成一個紙團置于炭火中,任憑其灼燒銷毀。

再之後,她在火光中抱緊了眼前的人,用了很大的力度,抱的很緊很緊,緊到幾乎要将她嵌到自己的身體裏。

這才啓唇認真吐出幾個字來:“墨然看到了?”

“這便是本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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