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秦語辭的名單很快拟了出來。
皇帝看過後覺得并無問題, 随之召開慶功宴,賞賜的賞賜,提拔的提拔, 當真好不熱鬧。
連帶着秦月微也因突襲有功, 得到了一份應有的獎賞。
說來好笑,秦月微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皇帝了,身為中庸的她自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不受喜愛,不光沒有資格像其他皇子公主那樣同父親撒嬌,甚至輕易不能出現在皇帝面前, 生怕惹他不悅煩躁。
就連出征前一天的晚上, 她也只是跪在寝殿門口,一遍遍的磕頭,一遍遍的抖着聲音哀求。
直到最後,額頭幾乎磕出血,嗓子幾乎喊啞,這才總算得到應允。
但從始至終, 連皇帝的一面都未見到。
堂堂二公主, 竟會狼狽至此, 任誰看到恐怕都要嘲諷譏笑。
起先的時候, 秦月微也會為之難過憤怒, 可時間一長再多的憤怒也會漸漸消散,留下的只有一片無奈和悲涼。
認命些, 日子還能好過一點。
于是她開始裝的不在意, 對待任何事情都好似雲淡風輕般,輕易不曾放在心上, 漸漸的, 她多了個稱呼, 從不受寵的公主,變成了一個安貧樂道的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內心始終是渴望機會的,也是為了這個缥缈的機會,她開始暗中努力提升自己,別人會的,她也定要精通。
直至後來,她被秦若瑾引薦着,和秦語辭見了面。
說來秦語辭只比她大上一歲,但氣質和姿态卻與她全然不同,端莊,優雅,自信,果斷,無論做什麽事皆是榮辱不驚,只是站在那裏,身上便籠罩着一股叫人豔羨的光芒。
和皇帝一般,一看便是注定的成功者,但卻也有不同——
她的心還是熱的,不似帝王那般冰涼。
秦月微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想在一個人面前如此努力的證明自己,下棋也好,吟詩作對也罷,甚至還以生命作為賭押,甘願随秦語辭一同冒險出征。
秦語辭一直在防範她,秦月微是知道的,所以在駐紮休息的第一個晚上,她特意來到秦語辭的軍帳,無比赤誠的跪在地上祈求她的信任,表示願意誓死追随。
“月微平日怎樣的處境,相信殿下早已明晰。”她道,擡眼看向秦語辭的臉,“宮中皇子公主甚多,父皇難免顧應不暇,再加上月微自身卑賤,不受寵愛也怪不得別人。”
“但殿下不同,殿下是血脈尊貴的嫡女,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深受父皇寵愛。”她道,一改平日淡然的模樣,眼底滿是懇求,“求殿下給月微一個機會,哪怕稍稍提攜也好,他日月微必當竭力相報。”
她一時間說了很多,有些話雖叫人吃驚,卻也并不出人意料。
秦語辭應聲皺眉,始終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許久未曾開口。
直到她道盡心底所想後,才終于啓唇輕聲道句:“二公主言重了。”
“你想要機會,想要出人頭地,以上種種皆是人之常情,本宮沒有資格做出任何評判。”
“但只一點,你錯了。”她道,語氣淡淡,“人沒有貴賤之分,高貴也好,低賤也罷,不過是世俗強加在身上的一把枷鎖,你不在意,它便形同虛設,輕易可破。”
“本宮幫不了二公主什麽。”秦語辭說,垂眸直視她的眼睛,“機會是自己争取的,更何況天下皆是父皇的,你我都是父皇的臣子,若談追随,也是你我二人追随父皇才是,何來追随本宮一說。”
秦月微應聲一頓:“可……”
“二公主還是請回吧。”秦語辭搖頭,拒絕的意思十分明顯,“明日還要行路,應當好好休息才是,養精蓄銳,才好抵抗強敵。”
言下之意,既然來了戰場,殺敵才是正道,這才是現階段應當把握住的機會,其他都是空想。
有些話,的确叫人深思。
秦月微聞言沉默了好久,最終道句“月微知曉”,垂眸拜別長公主,轉身踉跄走出軍帳。
半晌,林墨然從簡易的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她原本正打算洗漱,卻不想沒等開始便突聞秦月微走了進來,又不小心聽到了她與秦語辭的那些談話。
應、應當算是機密吧?
林墨然一時有些慌張,連忙快步來到秦語辭面前道歉,說自己不是有意聽到的。
“無妨。”話音一落,秦語辭輕輕搖頭,“墨然不是別人,就算聽到些什麽也不打緊。”
“那就好。”見她這般說,林墨然總算松了口氣,覺得有點冷,也就沒着急再回去洗漱,而是同秦語辭并肩坐下喝了杯茶,沉默片刻,一時有些在意方才的事,随之道,“墨然其實早就想到公主會拒絕。”
“是嗎。”秦語辭應聲看向她。
“是了,畢竟墨然也認為,機會是需要自己争取的,依靠他人也許能解一時之需,但并不是長久之計。”她道,杏眼一彎看向秦語辭的臉,“不過墨然沒想到公主會拒絕的那麽果斷,那麽徹底。”
“墨然是嫌本宮不夠溫和了?”話音一落,秦語辭随之道。
“自然不是!”林墨然趕快搖頭解釋,“墨然沒有那個意思,公主最溫柔了,還端莊大方,睿智果敢,墨然打心眼裏佩服,方才那句不過閑聊而已……”
再一次吹起了她的彩虹屁,小嘴叭叭的,叫人聽着聽着便笑了。
秦語辭應聲勾唇輕笑,覺得她可愛,便下意識的擡手去揉她的頭,片刻後才道:“其實墨然說的沒錯,方才本宮的确有些不近人情。”
“不過在本宮看來,有些事若不想做,就要拒絕的徹底些,免得再給人留下念想。”
“況且……”她道,想起秦月微方才赤誠的模樣,眉心不由得再次皺了起來,“秦月微她追随的并不是我,而是機會,權勢,地位罷了。”
“這樣的人,或許會為了一時利益選擇臣服,但有朝一日,同樣會因為利益背叛與你。”她道,聲音很輕,卻又帶着幾分凜冽,似乎比軍帳外的風還要冷上幾分,“自然,我不會給她那個機會。”
“如若有天她會做出什麽不軌之事,本宮定會嚴懲不貸。”
“不會給她一線生機。”
“……”
秦語辭一時回想了很多。
慶功宴此時已經過半,皇帝嘉獎過群臣,閑聊幾句,繼而開始了吃喝和表演。
秦語辭身為長公主,皇子公主之間最高貴的身份,本就再無可升,再者皇帝不想叫大家看出他太過寵愛嫡女,所以饒是戰功再顯赫,也只能賞賜些金銀外物。
不過卻也私下許諾過,可以允她個要求,只要能辦得到的,不那麽過分的,都可以實現。
好在秦語辭倒也表示理解,父女之間并未因賞賜的事生了什麽間隙。
又過了一個時辰,宴會總算結束了。
林墨然前不久險些染上風寒,行軍幾月,如今冬季已過,初春将至,雖氣溫正在回暖,但怕她反複,秦語辭也就沒叫她跟着,将人留在寝宮內溫習功課。
如今宴會總算結束,也不知進展的如何。
秦語辭心系寝宮內的鹌鹑,與衆臣寒暄幾句,随即趕回長樂宮,擡手推開寝宮的門,人未見到,卻突然聞到一股極為濃烈的桃花香——
是墨然的信引。
行軍數日,秦語辭受了不少傷,夜間難免會因為疼痛難以入睡,每每這時,林墨然便會偷偷釋放信引以作安撫,味道雖不濃烈,卻依舊香甜明豔,聞着便叫人心安。
那樣的程度是可控的,只是安撫,并無他意。
但此次卻不然。
秦語辭聞着彌漫在空氣中的桃花香,突然感覺喉口有些發緊,心跳也不自覺的加快,意識到了些什麽,連忙擡眼看向屋內,尋找林墨然的蹤影。
随之便發現床上的被子下鼓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徑直走上前去,果然味道越來越濃,絲絲縷縷,似蠱誘人。
“墨然。”秦語辭那只掩在袖口內的手不自覺的攥緊,眉心也深深的皺起來,眼神幽深的擡手掀開被子,“你還好……”
話未說完,整個人便滞住了。
被子掀開,漸漸顯露出藏在裏面的人,入眼的先是一片如瀑般的墨發,再之後是染着薄汗的額頭,帶着霧氣的雙眼,看起來分明忍耐了許久的模樣,不光眼角被逼出幾滴晶瑩的淚珠,就連臉頰也泛着抹淡粉色的潮。意。
她似乎在很早之前就藏進了被子中,以往淡淡的蘭香被沖散,此時此刻全然被濃烈的桃香代替,擾人心神,令人智昏。
“公、公主。”似是沒想到有人會掀起被角,林墨然先是吓了一跳,直到看清眼前之人時才有緩和,啓唇小聲叫她,嗚咽般的,十分可憐,“你回來了……”
她道,整個人明顯已經恍惚,嗅到她身上好聞的蘭香,覺得難受的感覺有所緩解,便自覺湊上前去,迷迷糊糊的蹭她的臉。
甚至輕輕開口,呢喃着的吐出幾字,懇求一般。
軟聲說:“公主,求你救救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