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河橋這邊,人都走光了,河邊就只剩下了江白帆和裴珉兩個人。
兩人面面相觑,江白帆沒來由的笑出了聲。
“你那個死對頭也太慫了。”
“嗯。”裴珉看着笑彎了眼的人,唇角也勾出了淺淺的幅度,聲音裏也染上了些許愉悅:“他單打獨鬥從來就沒贏過我,所以沒了幫手後,溜得飛快。”
“真不要臉。”
“是挺不要臉的。”裴珉點頭,頓了頓又問:“剛剛那個男生是誰?你認識嗎?”
“認識,他是我……”江白帆猶豫了一會兒,看着裴珉認真緩緩道:“他是我孫子。”
“哦!原來這樣。”裴珉點頭,表情沒有絲毫異樣。
江白帆松了一口氣,裴珉竟然沒有覺得詫異,也沒有再露出在醫院裏那種格外拒絕的神情。
裴珉當然平靜了,在醫院那次他就留了個心眼,回頭他認真查過了,他家祖宗十八代就沒有一個姓江的,沾邊姓江的都沒有。
所以江白帆的試探和暗示他完全看不懂。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江白帆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還早,我們還沒吃早餐呢!”
“早餐?”
“嗯!”江白帆側頭看了一眼裴珉,他的眼睛微眯着,眼角微微向上,讓原本冷硬的眉宇都仿佛染上了一絲暖意,沒有了那一層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
“走快點,那家腸粉店應該還開着,我跟你說那個腸粉真的超級好吃的,我請你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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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珉懶洋洋的搖了搖頭:“你去吧,我不餓。”
“不是餓不餓的問題,早餐是一定要吃的,不吃容易得胃病。”
“我吃不下。”
“要吃!”
“不吃。”
“你這真的是不好的習慣,”江白帆皺了皺好看的鼻子,用着特別成熟的語氣,操心道:“你看看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口渴了不喝水,早上不吃早餐,天冷了又不穿秋褲,老了以後吧,腎結石、胃疼、老寒腿一大堆毛病找上你們。”
江白帆說到這兒,順着話題又問:“對了,你穿秋褲沒?”
“秋褲?”裴珉愣了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那是什麽東西?”
“你沒穿?”江白帆瞪着他:“現在天氣有些冷了,你要穿秋褲。”
“不穿。”
“要穿!”
“死也不穿。”
一天過得賊快,轉眼間都快黑了。
入秋後,天漸漸涼得厲害,學生們紛紛又把禁用電器給拿了出來,比如熱的快,小火鍋、小電爐一類的……
晚上八點整,校園裏只剩下路燈和男女生宿舍窗口透出來的亮光。
路燈昏暗,樹影婆娑,校園裏的同學們攏着衣服三五人一群,慢悠悠的走着。
頭頂的路燈像是接觸不良一般,突然閃了閃,緊接着徹底黑了,整個校園瞬間陷入了黑暗。
此時月亮沒冒頭,天已經黑得像一團墨,停了電的校園更是黑蒙蒙的一片。
不少同學開始抱怨:“哦豁!誰又用了超負荷的違禁電器?”
“誰知道呢?天氣冷了,肯定有人在宿舍裏面煮火鍋。”
“反正明天宿管阿姨肯定又會來查了。”
“快點回去把我的吹風機藏好,我已經被沒收了三個電吹風了。”
……
校園裏面黑蒙蒙的,而宿舍裏簡直伸手不見五指了。
提着熱水回來正要推門的江白帆,只覺得眼前一黑。
他停頓片刻,讓眼睛适應這突如其來的黑色,才摸到門把手,準備推門。
下一秒,就聽到門裏面傳來“啪嗒”一聲陶瓷摔碎的脆響。
江白帆怔了一下,快速推開門,下意識的問道:“怎麽了?什麽東西摔碎了?”
寝室裏沒有人回答他。
“裴珉你在哪?沒事吧?”
還是沒有人回答他。
江白帆覺得不對勁,從兜裏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電筒在寝室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
可是剛剛明明聽到了摔碎了玻璃的聲音。
江白帆拿着手機仔仔細細的掃過,在照到牆角的書桌時,江白帆猛地一頓。
他看見裴珉抱着膝蓋躲在書桌底下,恨不得把自己蜷縮成一小團,嘴裏壓抑不住的滾出一聲低吼,像是受傷後瀕臨死亡的幼獸。
而他的腳邊是剛不小心摔碎的玻璃杯。
江白帆吓了一跳,熱水瓶都來不及放,快速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問:“裴珉你怎麽了?”
或許是聽到了人的聲音,或許是看到了亮光,裴珉緩緩揚起了頭,臉色慘白,瞳孔中滿是恐懼。
擡頭看見是江白帆之後,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抓緊了他的手腕。
“地震了,地震又來了!”
“不是地震。”江白帆一頭霧水,腦子裏面有疑惑,卻仍舊解釋道:“沒有發生地震,只是停電了。”
伸手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試圖抽回手去把熱水瓶放下。
裴珉卻是牢牢抓着他的手腕不放。
“別走。”
他的聲音低啞中,帶着控制不住的顫抖。
江白帆感覺他整個人都在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更是冰涼,仿佛寒冬臘月天在冰水裏泡過。
頓了頓,幹脆将開水瓶塞到桌子底下後,用腳掃開地上的玻璃碎片後,蹲下/身,回握住了裴珉的手。
“我不走,別怕,我一直都在的。”
這一晚格外的漫長,一整晚江白帆都沒眯眼,他守着裴珉,裴珉卻是抓着他的手,眼睛沒敢離開手電筒那點光半寸。
等到天快亮了,江白帆才控制不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亮了,金色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灑了進來。
江白帆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裴珉的手機一直在響,但他人已經沒在宿舍了。
江白帆擦着眼睛看了一下,來電的是陌生號碼,他想了想,沒接。
可過了一會兒,這陌生電話號碼便接二連三的打了過來。
江白帆皺着眉頭想了想,這年頭不是重要的事情,都會發微信,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過來,會不會是急事?
可裴珉又沒在,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去哪裏找他。
手機還在響。
江白帆猶豫再三,還是接了起來。
“喂!您好!”
“喂,你好,是裴珉先生嗎?”
“哦,不是,我是他的……親人。”
“裴先生呢?”
“他出去忙了,請問你有什麽事?”
“我是他的心理醫生卡拉,他已經有三個月沒來進行治療了,請你告訴他明天務必要來。”
“治療?”江白帆一愣,“治什麽?”
“治療什麽?”電話那頭的卡拉也愣了一下,然後疑惑道:“您剛不是說是他的親人嗎?難道不知道他的問題?”
“抱,抱歉。”
“你是他的親人,那你應該知道零幾年的那場大地震,裴珉經歷了什麽?”卡拉的聲音明顯不悅,卻仍舊耐着性子,将事情娓娓道來。
零×年的那場大地震,裴珉經歷了,他曾經就是被埋在地下的一員。
年紀小小歲的他孤零零一個人被困在倒塌的家中,四十八個小時後才被搜救人員救出來……
地震過後,很多人都會有後遺症,最典型的就是怕黑。
這并不是膽小,而是這場活着都是萬幸的災難中留下的不可磨滅的陰影。
……
江白帆接聽完電話,心口仿佛落了一塊大石頭,讓他喘不過氣來。
難怪停電的那一刻,裴珉會條件反射的鑽到了桌子下面,難怪他那麽怕黑。
地震來臨,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孤零零的被埋在泥土下,父親母親都不在身邊,他要獨自一個人面對着死亡的恐懼,他得有多絕望。
四十八個小時,二千八百多分鐘,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狹小空間裏,那大概簡直比一個世紀還要長,當時年紀小小的他也不知道怎麽熬過來的。
接完電話,江白帆平複了一下心情,他擦了擦酸到發澀的眼睛,用冷水擦了一把臉,又出了宿舍。
轉了幾圈,才在北區找到裴珉。
裴珉一個人安靜的坐在那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也沒回頭。
江白帆也沒開口說話,沉默的站在他身邊。
兩人一個坐在那,一個站在那,誰也沒先吭聲。
好半天,江白帆才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側臉,醞釀着該怎麽開口。
裴珉卻先開口了:“是不是很可笑?”
“不可笑。”江白帆搖頭:“人心都是肉長的,總會有恐懼的東西。”
他緩緩走過去,把手機還給了裴珉,“有人給你打電話了,你沒在,所以……我接了。很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拿你的手機。”
裴珉接過手機,翻了一下來電顯示看到那個陌生號碼,頓時手一僵,“卡拉打過來的?”
“是。”
“他說了什麽?”
“什麽都說了。”
裴珉沉默了,好半天才又道:“那天他們吵架了。”
他們是誰江白帆很清楚,他沒多問,只是與裴珉并肩坐在石階上,聽他慢慢揭露那些從不示于人前的舊疤痕。
“吵完架之後,倆個人摔門而出,再後來就開始天搖地晃,等我醒過來,什麽都看不見,什麽聲音也聽不到,眼前一片黑,到處都是黑的……”
裴珉說起這些的時候,臉色很平靜,和昨晚判若兩人,但是江白帆知道,現在這個和平常人沒什麽區別的少年,昨晚有多脆弱,有多令人心疼。
江白帆握過他冰冷的手,輕聲道:“人生就像一段旅程,來來往往都是過客,就算父親母親也一樣。但是,總會有人來愛你,也會有人陪你走過一段又一段的旅程。”
裴珉漆黑的眸子透露着迷茫:“會有嗎?”
江白帆重重的點頭,他一邊說,一邊牢牢的握住了他的手:“會有,起碼你的下一段旅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在把這個小孫子領回村子交給七哥之前,他都會一直陪着他。
裴珉聽完這段話,側頭看着他,太陽出來了,金色的陽光帶着無法匹敵的氣勢突破陰霾灑在并肩而坐的兩個人身上。
也灑進了他的眼裏。
幽黑的瞳眸裏所有的堅冰融化裂開一道道縫隙,而那些縫隙……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他頭一次用着不一樣的眼神打量着身邊的這個人。
江白帆長得很好看,膚色白皙,鼻梁高挺,薄唇紅潤,他的頭發有一點點卷,細細綿綿的,蓬松感十足,看上去手感就很好,有讓人忍不住伸手去揉一揉的沖動,組合起來就是最符合現下年輕人審美的樣貌。
性格固執又張揚,像極了一只張牙舞爪的小奶貓,但更多的時候,更像一個溫暖的小太陽,融化了那些經年不化的寒冰與晦暗。
但是現在,他想讓他成為自己一個人的太陽。裴珉的視線定格在江白帆白晳俊朗的側臉上,眼中逐漸有炙/熱的亮光劃過。
沒記錯的話,這個人是喜歡他的吧?從一開始的接觸就看得出來,他好像很喜歡自己。
雖然一開始自己是拒絕的,兩個男的在一起,違背世俗,聽起來也有些不可理喻,但是……
如果是眼前這個人的話……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他想試一試。
裴珉的耳尖突然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喉結上下滾了滾,想清楚了反而灑脫一笑,瞳孔中迷茫瞬間散去,只剩下一片清明。
他握着江白帆的手腕站起身道:“走吧。”
“去哪?”
“吃早餐。”
“你終于願意吃早餐了。”江白帆眼睛一亮,他的努力沒有白費,終于說動了這個固執的家夥吃早餐。
他的小孫孫其實還是挺聽話的。
江白帆的唇角恨不得咧到耳根。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在石階上坐了好半天,覺得屁/股上有點涼。
他想了想,又趁熱打鐵道:“吃早餐你都妥協了,要不……咱再回去穿條秋褲?”
裴珉:……
你不要得寸進尺!
江白帆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秋褲其實還是要穿的,你看剛剛咱們坐在石階上,我穿了秋褲屁/股還涼,那你這沒穿秋褲的,蛋/蛋肯定都涼了。”
裴珉一僵,黑着臉道:“它……還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