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傅畢凱在言洲的陪伴下拖着“瘸腿”,走完最後一圈,完成5000米長跑的最後儀式。

言洲半途想勸他放棄,下午還有400米決賽,讓他歇一歇。傅畢凱犯沖地抽回手,自己踉踉跄跄走後半圈,仿佛一腿中槍的黑熊。

剛好喻池也在祖荷的陪同下放松完畢,穿回自己的衣褲。

祖荷把相機遞給言洲,讓他幫合照。

傅畢凱剛才也聽到祖荷為他加油,單方面化解芥蒂,走到祖荷另外一邊,把雙人照變成三人照。

言洲不得不調整鏡頭,保證三人處于鏡頭中央——從距離上看,也不知道祖荷和喻池自發互相靠近,還是傅畢凱來太遲失去主動權,3人合照看着像“2+1”的組合。

言洲檢查過照片,品質尚可,準備還回祖荷,那邊揮手說:“給我和喻池單獨拍一張。”

“……”傅畢凱仿佛大腿再度抽筋,表情怪異。

祖荷輕扯喻池羽絨服袖管,說:“來。”

言洲只能無視好友鐵青表情,指導兩人站位。

祖荷和喻池并肩而立,言洲閃了一張,說:“拍了一張上半身的。”

祖荷手指足球場草皮,說:“我要拍到草地的。”

她想把喻池的腿也入鏡。

言洲助攻道:“你讓他脫了給你看。”

喻池:“……”

祖荷嘻嘻哈哈盯着他,眼神無辜又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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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池兩手插兜,閑閑道:“早上起早點來看。”

言洲聽岔了,暧昧起哄道:“哎喲我去,還早上起來看,你倆有奸情。”

喻池:“……”

祖荷朝他劃一下手刀,道:“他說早上起來看他晨跑,想什麽呢,小黃洲。”

言洲:“……”

傅畢凱一直被邊緣化,此時強勢插入話局:“跟我也拍一張。”

“來來來——”言洲适時介入,把相機交給喻池,攬過傅畢凱肩膀,招呼祖荷過來,“給我們三賤客合照。”

傅畢凱:“……”

後來喻池說要回家換裝備,問祖荷要不要一起走,她求之不得,趁機逃過傅畢凱合照。

如果當着喻池的面合照,傅畢凱大概率一只手搭她肩膀,形成強大的占有氣場,想告訴喻池和潛在競争同胞們:這個人是他傅畢凱護着,誰也不許靠近。

祖荷不打算跟喻池吐槽,他和傅畢凱是發小,說不定背後感情比表面深厚;也不能找言洲,言洲和傅畢凱是公認的鐵哥們,傅畢凱又非常推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臺詞。

也許只有身為同胞的甄能君可以理解她的危險感。

祖荷睡醒午覺,沒等到喻池敲門,終于有一回比他還快,欣喜去敲他家門。

喻池家兩層門,外面一層經常不鎖,祖荷敲過,隔着門花撞進喻莉華目光裏,對方招招手,讓她直接進來。

祖荷來的次數多了,玄關有一雙基本她專用的皮卡丘拖鞋,現在天冷換成一對皮卡丘棉拖。

“在裏面呢。”喻莉華示意敞開的主卧門。

“喻池喻池——”

祖荷經常叫兩遍名字,聽岔了像“1717”,有時她甚至懷疑自己也發“一七”的音。

主卧多加了寫字桌和電腦桌,喻池的床只有一米二,祖荷送他的菠蘿“練習枕”顯眼放置,估計洗的次數多,邊角已經有些發白。

喻池就坐在床邊,彎腰低頭撕小腿假肢的海綿“肌肉”,整塊小腿“肌肉”完整剝除,令人想起剔骨手法娴熟的屠夫。

祖荷着實愣了一下。

據她所知,喻池只有兩根假肢——運動型和日常型——現在無疑是那根日常型,腳板就是樹脂假腳,不像上午一截赤-裸鋼板。

祖荷兜着雙手靠近,低頭打量半晌,斟酌問:“這個‘肌肉’……還可以換的嗎?”

喻池忽然把“肌肉”投進垃圾桶,扶着寫字桌站起,交替頓了兩下腳。

“不換,扔了。”

186cm大高個站直的那一瞬,祖荷忍不住“wow”一聲,喻池的确不像要換一根假肢,或者換一片“肌肉”的着裝:以往的休閑長褲不見了,也沒有卷起褲管,眼前是一套讓人眼前一亮的打扮。

身上一件深藍色沖鋒衣,下面一條寬松黑色五分褲,底下一條黑色運動打底褲,左褲管從膝蓋處剪掉,撕掉“肌肉”的假肢暴露出黑色合金“胫骨”,腳上一雙黑色運動鞋——顯然新買的,才會穿進室內。

下身統一的黑色,一來模糊接受腔和褲管的分界,二來黑色增加機械感和冷酷美,黑色合金假肢像與生俱來,增加高科技的睿智感。

最主要這樣打扮方便他冬天開關關節鎖。

喻池在他的外表極限上做到了最美。

喻莉華聞聲過來,也像祖荷駐足啞然。

喻池問:“你們覺得怎樣?”

他去向舒那配假肢時,看到廣場的滑板少年也是打底褲加五分褲的打扮,而他們這個時尚遲緩的城市,打底褲還是女性專屬,路上鮮少有男的這麽穿,在校園裏更是絕跡,甚至會被當成“娘炮”。

然而校運會暴露假肢讓他粉碎“假肢羞恥”,這樣的“着裝羞恥”只如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喻莉華也是先注意到他撕掉的“小腿肌肉”,向舒也說那只是雞肋,不過為了平衡兩邊褲管的視覺效果,所以運動型假肢直接棄用,減少不必要的阻力。

喻池出事後,喻莉華認識許多類似情況的家庭,有些家長藏着掖着,不讓人知道孩子的特殊,誠然他們沒有低估人性的複雜,但如今共融環境日益進步和諧,離不開那些“勇于暴露”的老家長和大孩子的努力推進。

他們就是特殊孩子,需要特殊幫助,沒必要假裝像個正常人。

喻莉華作為乘涼的後人,也想盡自己的一份力,現在喻池又比她先行一步,她很難描繪內心感受,欣慰,鼓舞,感動,兼而有之。

她話語不自覺帶上顫音:“我覺得很好!很精神!”

祖荷輕輕拊掌,抵在唇前,仿佛給他拜了一下,目光不掩贊頌,說:“我也覺得很帥!超級超級帥!”

喻池似乎招架不住喻莉華的反應,哭笑不得咕哝:“怎麽她沒哭你倒哭了。”

喻莉華不好意思印印眼角,強裝道:“沒有啊?誰哭了?”

祖荷說:“什麽叫‘我沒哭喻老師倒哭了’?說得好像我經常哭一樣。”

喻池往外面走,說:“不是嗎?你第一次來醫院看我就哭了。”

祖荷跟上他的步伐:“那還不是因為醫院的福爾——來蘇水太刺鼻啦,我忍不住。”

“你剛才想說福爾馬林?”

“怎麽可能!你空耳了!幻聽了!”

“福爾馬林泡屍體的,你真聞過嗎?”喻池氣笑了,“你說我是屍體?”

“來蘇水!來蘇水!我說來蘇水,比煙味還臭的來蘇水,少污蔑我!——喻老師我們先走啦!”

兩個人吵吵鬧鬧出門參加最後一下午的校運會。

傅畢凱經過上午一役,身心備受打擊,下午400米決賽不意外表現平平。

閉幕式時,祖荷履行給自己許的承諾:穿上開幕式的皮卡丘充氣服。

本來應該像開幕式一樣,皮卡丘走在方塊隊前領頭,臨開場言洲搬了祖荷的單車來,說:“既然我走了開場式,也應該走完閉幕式才對,這才叫有始有終嘛。我騎車帶你,免得你貪玩走成S型。”

祖荷拍起皮卡丘兩只肥乎的黃毛手,小碎步扭着笨拙的屁股,悶悶的聲音漏出來:“好呀。”

言洲跨坐單車,準備踩踏腳,一道聲音從身旁飄來——

“我來。”

還沒等言洲好言婉拒,皮卡丘又拍着手歡呼:“好呀!”

“……你們要不要這麽不把我放眼裏?”

吐槽歸吐槽,言洲還是麻溜将單車送給喻池。

目光掠過對方赤露的假肢,他不禁一頓,第一印象:跟早上的不一樣了。

望向別處後,言洲心裏還殘留一股微妙,好像有什麽事懸而未決。

他下意識又往回那條特別的腿,電光火石間有了靈感和答案:不對!喻池之前日常着裝根本不會把假肢露出來,這下坦坦蕩蕩,言洲看了又看,覺得特殊是有點特殊,但絕對稱不上怪異,應該說是一種風格。

他沖着喻池背影兀自一笑,反被傅畢凱一按頭:“發什麽花癡。”

“……”

高三一班方陣隊前出現奇特的一幕:一個衆所周知上下樓梯困難的男生,慢騰騰踩着單車,拉着一束鮮豔的彩色氣球,身旁伴着一只胖乎乎的皮卡丘,兒童籃球般大小的手掌偶爾推男生一把,單車好像變成皮卡丘的玩具車。

經過主席臺,皮卡丘歡悅蹦了蹦,從斜挎的紅色小包掏出一抓什麽,就近朝高一的方塊隊撒去。

是糖果!

十六七歲的學生玩心大,旁邊沒搶到多少的方塊隊中冒出一道聲音:“皮卡丘,這邊沒有嗎?”

祖荷又往那邊撒一把,跟在公園魚塘撒魚糧似的,引得萬魚奔騰。

本班方塊隊中的言洲:“她在發喜糖嗎?”

傅畢凱:“……”

祖荷把袋口往下抖一抖,意思是:你們看,有沒了?

高一學弟學妹們哀嘆連連。

皮卡丘蹦跶回到單車那邊,推着後座,笨重又費勁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替她加油。

腳踏旋轉過快,喻池不得不離開腳踏,腳擡離地。

從病床醒來,發現左腿飛去外太空那刻,喻池覺得他會和曾經喜愛的東西絕緣,長跑,騎車,游泳,甚至和同學一起上課;出院短短半年,他重新踏上塑膠跑道,像車禍那晚踩上單車,身旁還多了一只快樂的皮卡丘。

人生像跑道,孤獨而漫長,卻不像跑道有閉環輪回,左腿再也不會回來找他,但他希望快樂能像這400米一圈的跑道,他可以一圈又一圈,無止境走下去。

這樣機械的喻池,帶着一只滾圓毛絨的黃色皮卡丘,皮卡丘作出沖天的動作,嘴巴開懷咧開。

冷酷遇上可愛,沉靜碰上幼稚,畫面有着矛盾的分裂感,又意外地和諧。

可能就是鋼鐵俠陪着皮卡丘來人間吧。

祖荷一直用鏡頭收集別人,這一次,她變成了別人的收藏。

當晚晚自習,不少人還沉浸在校運會的氛圍了,敲了自習課鈴聲班級還像菜市場。

上了高三,學習以外的勝負無足輕重,周圍同學差不多忘記傅畢凱的雙項失意,連他也放過自己。

傅畢凱和好幾個男生在後門,門口到教室北面窗戶的狹小過道成了跑道,傅畢凱跑來跑去,但是姿勢不流暢,左腿明顯繃直,轉彎時更顯生硬,用右腳把左腳帶過來的,像瘸腿僵屍。

有人神情微妙,有人會心一笑,誇一句“牛逼”贊美他的演技。

言洲匆匆來遲,也不知在門口停頓多久,最後和傅畢凱在後門擦肩。

“幹什麽好事去,忙那麽晚?”傅畢凱跟言洲打招呼。

言洲恍若未聞,肩膀一沉,将傅畢凱撞一踉跄。

傅畢凱熊性上腦,火了,推他一掌,道:“幹什麽?發什麽羊癫瘋,皮癢了啊!”

“來啊!”言洲雙手插褲兜,微仰下巴,輕咬着一線下唇。

兩人鞋尖相對,一邊的胸膛前傾,另一邊立刻抵回去,像黏在一起的兩根冰棍。

二人堵門,水洩不通。祖荷和喻池也來了,她懶得折回前門,嚷嚷道:“幹嘛幹嘛呢,交通堵塞了,嘟嘟嘟——交警來了,趕緊的散了散了。”

言洲瞥見她身後的話題主角,傅畢凱跟人家的風光月霁一比簡直跳梁小醜,他當下不屑計較,退開讓道。

可惜內心激蕩,所思所想不由脫口而出:“不跟你一般見識。”

言洲這副不屑為伍的口吻,哪像平日“唯傅是從”的跟班,傅畢凱勃然大怒,狠狠把言洲一推。

這一踉跄,言洲要是像夏天穿拖鞋,估計鞋都掉了,哪能忍得下這口氣。

兩個人登時扭打起來,撞到附近課桌,桌腳擦出尖銳聲響,桌上書本散然落地,吓得附近同學連筆也來不及擱下,繼續握着筆跳一邊躲開。

祖荷不知前情,登時懵然,而且言洲和傅畢凱平均身高一米八,兩頭瘋牛鬥起來,她不敢貿然上前勸架,只能明哲保身閃到一邊,用言語制止。

喻池很久沒碰到這種場面,也是一頓,顧不及自身不便,下意識先行抱住言洲,其他男生趕忙上陣,賓斌終于發揮班幹部的維和作用,用一己之軀隔開二人。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正牌交警”到來,唐雯瑛出現在後門,厲聲道:“幹什麽呢?你們兩個?校運會剛結束,再開一場給你們打擂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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