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言洲默默幫同學一起将課桌擡回原位,将撞掉的書和文具撿回課桌,傅畢凱當場被唐雯瑛叫出樓梯口談話。

等言洲也上完思想政治課,唐雯瑛登上講臺,扭頭看一眼黑板旁的時鐘,扶着講臺邊緣道:“同學們,先暫停一下,我們利用十分鐘的時間強調一下紀律問題——”

祖荷偷偷把草稿本遞到鄰桌:“你沒事吧?你們怎麽了?”

言洲字跡潦草:“他欠揍。”

傳本子時,他明顯掠一眼喻池那邊,又拉回來補一句:“不幹你的事,不要多想哈!”

“……”

祖荷悄悄指一下喻池,歪着腦袋困惑不解。

唐雯瑛不點名地強調完紀律,過渡回校運會話題。

“我們班喻池同學在5000米長跑中取得第四名的好成績,這是非常值得表揚的——”

唐雯瑛的話給一陣突兀的掌聲打斷,言洲剛才打架有多用勁,現在擊掌就有多賣力,如果一手是鼓面,估計都給他擊穿了。

祖荷扭頭欣然望着他,跟着鼓掌,把手送到喻池面前擊打。

同學紛紛回首,整個教室掌聲雷動,估計其他班的同學要分神納悶:哪班又發生什麽好事了?

唐雯瑛也把掌聲送給喻池的角落。

喻池笑笑,掃了祖荷一眼,耳廓又露出标志性的紅。

祖荷伏在課桌上扭頭瞧他,低聲道:“喻池喻池,你真的很喜歡臉紅。”

喻池轉了一下中性筆,耳朵比紅筆芯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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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雯瑛繼續道:“喻池同學的‘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精神也是非常值得嘉獎;還有我們傅畢凱同學,堅持跑完全程,也是非常值得肯定;那除了我們的運動員,我們的後勤同學也非常給力,尤其言洲同學,賽前每天陪喻池同學訓練,兩個月來早讀再也沒遲到——”

祖荷竊笑着朝言洲比大拇指,喻池也沖他默契一笑。

言洲罕見嬌羞起來,其實他偶爾陪跑一圈兩圈,就一頭紮進食堂吃熱乎早飯了;倒是甄能君比較刻苦,一天不落地早起,跑步倒沒跑步,而是在田徑場角落讀英語。

掌聲再度響起。

唐雯瑛從講臺下的包中掏出些什麽:“所以,喻池同學能跑出第四名的好成績,離不開同學的幫助和激勵,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努力和堅持。我覺得應該給予一份特別的獎勵,這是我自掏腰包制作的獎牌,‘最佳勵志獎’,它最适合頒給挑戰自我,突破自我的喻池同學。”

“好——!”言洲帶頭嚎一聲,又使勁鼓掌,誇張的樣子令人想起古裝片裏喝彩的群演,但他無疑飽含深情。

喻池這位主角也破天荒望向“群演”。

唐雯瑛說:“下面請喻池同學上臺領獎。”

祖荷起身讓喻池出去,想着一會還要再讓一次,她幹脆坐進他的位置。

唐雯瑛接着道:“那有請我們的體育委員傅畢凱同學為喻池同學頒發這個特別意義的獎項。”

祖荷和言洲面面相觑。

言洲每每望向祖荷這邊,4點鐘方向的傅畢凱總會進入視線邊緣,這會眼珠子下意識要轉向這位體育委,忽地記起剛才龃龉,硬生生回視正前方。短短一瞬,思緒萬千,表情可謂別扭怪異。

傅畢凱接受喻池幫助,讓他頒獎表示感謝也不為過,唐雯瑛這一招讓全班同學明面上知道兩人和好如初,維護大環境和諧。但傅畢凱心高氣傲,估計私底下咽不下這口氣。

傅畢凱人上講臺去了,心估計還呆在座位不想走。兩相對峙,卻不再是白天的黑熊與鹿,傅畢凱杠上一只帶傷疤的獅子,嘲諷猶在耳邊——

“幸好你沒跟我賭,不然會輸得更難看。

“有什麽關系,校記錄還是我的。”

後腦勺側對同學,他無法自已蹙了下眉頭,仿佛被剝奪了一枚獎牌。

喻池的目光隐然從他雙眼,移到獎牌,催促他不要忘記任務。

傅畢凱把绶帶挂上去,那眼神要勒了喻池似的。

唐雯瑛帶頭鼓掌,把兩人留在講臺邊,說:“還有一面獎牌,最佳後勤獎,要獎給我們言洲同學——”

言洲一掃郁氣,微笑領獎,然後也一頭霧水被留下。

三人之中,唯有傅畢凱胸前空空,陪跑選手身份再明顯不過,他面色逐漸陰沉。

唐雯瑛掏出最後一面獎牌,說:“最後一個獎,最佳動員獎,應該頒給我們的體育委員,在鼓勵同學報名上功不可沒,非常積極,我們班是全年級報名人數最多的一個班級。”

“……”

傅畢凱笑也不是,不笑更不是,姜還是老的辣,唐雯瑛這個頒獎順序實打實挫滅了他的得意與狂妄。

唐雯瑛朝祖荷示意:“班花,帶相機來了嗎?給三位勇士合影留念,要是沒帶,就用你的手機。”

“雯姐,我可沒帶手機啊——”祖荷面不改色說謊,從桌屜掏出相機,跑到中間過道找好角度。

唐雯瑛又指揮道:“靠近一點,站那麽遠不認識對方啦?拉手,搭肩,選一樣。”

“拉手!”

“當然是拉手啊!”

“拉手拉手!”

底下同學看熱鬧不嫌事大,拊掌拍桌,賓斌首當其沖叫最大聲:“必須拉手啊,搭肩哪有拉手有愛!”

喻池和傅畢凱這對發小紋絲不動,言洲不幸處于C位,只得硬着頭皮勾過兩人脖頸,豁出去一般:“來來來!”

不就是勾肩搭背,足球合照最愛姿勢,又不是沒幹過。

祖荷半蹲閃了幾張,照片上的男生們半臭着臉,沒有多少領獎的喜悅,三人心知肚明,從此以後有些東西微妙了。

“雯姐,你要不也上去啊?”

……

一番折騰,終于衆神歸位,唐雯瑛開始做總結陳詞。

喻池回到座位,像投圈套物,把獎牌投到祖荷的脖子。

金色獎牌以麥穗為環,內圈飾一條跑道,跑者左小腿部分是一道彎鈎——可不就是喻池嗎!

祖荷沒太聽清唐雯瑛後面內容,喜悅堵塞耳朵,用口型哇了好幾遍。

言洲和甄能君不可能像隔壁那桌一樣親昵,直接遞給她說:“應該給你才對。”

校運會上,甄能君如果沒有被祖荷拉着四處閑逛,就是在大本營寫廣播件投稿,給班級積分。言洲每回找不到人手,她總是第一個說“我來”,當之無愧的最佳輔助。

獎牌的麥穗環中心印着一個表揚拇指,她正反面研究好一會,笑着還給他。

賓斌向傅畢凱熱切伸手,說想看,主任直接丢進桌屜裏,險些夾扁他的手。

他吹着自己的手,咕哝道:“好兇哦。”

祖荷還在研究喻池的獎牌,吹、敲、彈、掰、貼,硬邦邦的搞不動,還被她悟暖了,真是非常硬氣的最佳勵志獎。

喻池淡然道:“給你了。”

“好啊,明天還給你。”

“後天你也留着。”

祖荷也很堅定:“這是你費心盡力得來的,我可不能拿。我就玩一晚上。”

剛一敲響晚讀下課鈴,她就從喻池座位上站起來,捏着獎牌說“喻池喻池,你看我”,說罷,一甩獎牌,搖頭晃腦,獎牌像傾斜的摩天輪,悠悠轉了好幾圈,日光燈之下金光閃閃。

喻池笑開了,兩顆虎牙出來觀賞異景,手中紅筆竟不自覺跟着轉了轉。

言洲也望過來,忍不住樂呵:“憨妞。”

喻池聞聲回頭看了他一眼,兩個說熟不熟、說陌生也不陌生的男生乍一對視,彼此生出一股微妙的感覺,有同盟感,也有一點點尴尬。

他們迅速錯開眼,但那份快樂似乎更濃了。

甄能君後知後覺從錯題本擡起頭,那邊的“摩天輪”已經打烊,她疑惑地看看三人,但是沒問什麽。

祖荷的招牌笑顏倒是還在營業,她重新撿起獎牌,叫道:“阿能,你看我。”

話音剛落,“摩天輪”又特地為甄能君延時運行了好幾圈。

甄能君不禁咧開嘴,祖荷歡歡欣欣的樣子總令她想起小她十來歲的鄰家妹妹,妹妹因為有大人庇護和偏愛,總是最天真爛漫的一個。但後面妹妹變成弟弟的姐姐,似乎就懂事又規矩了。

她站起來,習慣性扯一下衣擺,指指天花板,問祖荷:“去嗎?”

那是她們上四樓女廁所的暗號。

祖荷:“好呀!”

喻池起開給她讓路,準備将椅子推進桌底,祖荷來了聲“不用”,一手撐着桌面,一手抓着椅背和後桌一線桌沿,直接跳欄。

喻池:“……”

言洲一路瞄着,笑道:“媽呀,女俠好身手。”

祖荷回頭手背沖着言洲比耶,蹦跶去勾上甄能君的臂彎。

甄能君看了眼她獎牌的圖案,說:“你要戴着這個去嗎?”

“噢噢,對哦——”

祖荷一把掀開獎牌,折返遞還喻池:“暫時還給你啊,一會我回來再要。”

就連晚上回家,祖荷也充當喻池的獎牌架子。

喻池騎着祖荷的單車,祖荷喜歡跟他背對背坐後座,感覺他使不上勁時,就蹬兩腳,或者幹脆跳下推車,獎牌跟着在她胸前跳躍翻滾。

在家門前,祖荷才踮起腳挂回他脖子上。

绶帶沾上她的體溫,好像溫暖臂膀環上來,喻池莫名脖子一梗,連回應晚安也卡頓片刻。

期中考試結果暫沒公布,階段性考試加校運會容易叫人松懈,祖荷次日沒趕上喻池同行,踩點到教室。

走近險些以為走錯地方,一看言洲竟然和喻池坐一起,還聊得挺起勁,不細看還以為互相檢查背書。

祖荷敲敲桌板,說:“鸠占鵲巢,快走快走。”

言洲說:“借用一節早讀。”

祖荷拿了語文書坐到他的座位,說:“租金多少?”

言洲把她桌上貼着花花綠綠貼紙的飯卡遞過去:“飯卡随便刷。”

祖荷沒接也沒再理會,跟甄能君打過招呼,捂住耳朵開始背古文。

早讀結束,言洲果然把座位還回來。

祖荷問喻池:“你倆咋突然好上了呢?”

喻池把課本塞進書立間,随口道:“不知不覺?”

言洲在旁聽見,插話道:“你嫉妒啊?”

祖荷朝他嘁一聲,剛轉回頭,一個似曾相識的黃澄澄的東西套到脖子上。

是昨晚的獎牌。

“不是說好不用給我嗎,這是你的獎牌,我不要——哎?我要!”

绶帶一模一樣,獎牌卻別樣質輕,像塑料片似的,沒有昨晚的質感,再細看——

祖荷哈哈笑出聲:“巧克力金幣。”

她撕開包裝錫紙,啃了一角:“真甜。”

巧克力另一端還用透明膠粘在帶子上,祖荷把绶帶掀下脖子,扶着臉頰笑眯眯繼續吃。

喻池也笑:“不膩嗎?”

“我還嫌少呢。”

喻池從外套口袋掏出三塊,手掌攤開在她眼底下。

“還有。”

祖荷睜大眼:“都給我?”

“怕你不夠。”

“嘿嘿。”

祖荷伸手,喻池把三塊巧克力金幣全倒她手中。

她說:“你是不是很招小孩子喜歡?竟然還随身帶着巧克力。”

喻池靠牆閑閑看着她,搭在課桌的右手随意轉着蓋好筆帽的中性筆。

“你是小孩子嗎?”

祖荷不假思索道:“當然是啊,我還沒成年。”

“那就行了。”

喻池轉回去面向課桌,随手撿起祖荷“過界”的筆插入共用的筆筒。

祖荷腦子大概糖漬壞了,吃完一顆後知後覺,鼓着兩腮瞪他一眼。

“喻池,你很會挖坑啊。”

預備鈴響,喻池動手準備下節課的資料書和卷子,笑道:“我怎麽了?”

祖荷兩手把剩下三塊巧克力金幣倒來倒去:“好吧,我就勉為其難當一次喜歡巧克力的小孩子。”

“勉為其難……”

喻池出其不意插進她上下兩手間,半路接走三顆巧克力金幣,小臂疊上桌沿,一副聽課的認真。

“回收。”

祖荷像小貓撓他上臂,外套布料發出幹燥聲響:“哪有給出的東西還回收的。”

“還勉為其難嗎?”

“非常樂意,”祖荷手托下巴,笑吟吟盯着他的耳廓,“你喜歡愛吃巧克力的小孩子嗎?”

目标物毫無意外地泛紅,仿佛冰天雪地的傑作。

祖荷吃吃笑,喻池越是故作淡然盯着黑板,她的笑容越厲害,直到露出标志性的十顆白牙。

唐雯瑛走上講臺,她才不得不斂起笑。

喻池壓低聲,說:“下面。”

祖荷好像越過他胸膛撓他右胳膊癢癢,攤平手掌那一刻,三顆巧克力金幣默契掉落。

她嘿嘿一笑,把巧克力金幣塞進左邊口袋,還耀武揚威般拍拍袋口,微揚下巴,好像在說:這樣你收不回了吧。

課桌的桌屜下方,還有一層十來厘米寬的層架,祖荷的零食都放在裝進收納箱放那裏,她把它叫零食倉庫,跟她相熟的都可以自行取食,回頭記得就補一下倉,不記得就算了。

言洲、傅畢凱和賓斌常來光顧,經常“補倉”,喻池不愛吃零食,偶爾補過幾次。

祖荷特意拍拍口袋,悄聲說:“我不放倉庫,留自己吃。嘻嘻。”

喻池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這一白天的課都在下發和講解期中考試的卷子,祖荷個人感覺題目偏簡單,每一科卷面分都前所未有的高。不過也能理解,下周六召開本學年家長會,大概讓同學都能有個“體面”的分數。

下午最後一節班會課,唐雯瑛宣讀期中考試進入年級前50的名單。

按照往年數據,年級前10在全省排名100以內,年級50基本就是985大學的水平。

“第46名祖荷,那麽祖荷同學在這一次考試中進步也是非常的大,足足進步了53個名次。”

“非常”是唐雯瑛的口癖,聽多麻木了,就降級到“一般”的程度,但這會祖荷覺得它恢複了原意。

喻池悄悄給她鼓掌,言洲隔空收到信號,也給她暗送掌聲。

祖荷內心激狂,表面淡定,強忍笑容,免得顯得自己太沒見識。

甄能君第36名,言洲第48名。

“喻池第11名,那麽喻池同學高二請假一個多學期,能取得這個成績也是非常棒,希望能繼續保持和突破。”

祖荷把剛才的小掌聲送還給喻池,喻池不喜不躁,默默聽過。

放學回家路上,祖荷依舊坐在喻池後座,雙腿不時劃水。

“喻池喻池,以往前50名會貼光榮榜的是吧?”

喻池嗯一聲。

祖荷又問:“以前會貼高三的名單嗎?高三大考小考那麽多,次次貼不過來吧,次次貼也太刺激人了。”

“以前沒注意……”

喻池在這所高中“上”了18年學,高一高二次次榜上有名,估計早已習慣,不放在心上。

祖荷若有所思“哦”一聲,沒再問下去。

趁洗過澡等晚飯的空檔,祖荷撥通祖逸風電話:“媽媽,我這次期中考試進前五十了,下周家長會……你來的吧?”

她耍了點小伎倆,把選擇問句變成半強迫性的疑問句。

從幼兒園到一年級的家長會,都是祖荷爸爸參加。二年級爸爸走了,祖荷讓祖逸風來,她正為工作和遺産分割焦頭爛額,就讓蒲妙海代去;祖荷躺地撒潑,沖她大喊“她去管什麽用啊,她一個字都不認識”。

祖逸風心煩意燥,将她罵哭了,教育她不要攻擊別人的短處。她妙姨生于建國後第一個十年,親生父母重男輕女,一出生就被丢棄在江邊,是一個拾荒奶奶把她撿回去養大,沒有機會上學,像她這麽大的時候已經要幫家裏擔柴做飯,反問祖荷她會嗎?

反倒是被她“嫌棄”過的蒲妙海過來抱她起來,說地板涼,會頭痛。

那之後,祖逸風罕見地參加家長會,無論多忙,再也不主動缺席。

而某一天,祖荷偶然發現蒲妙海在看她一年級的舊課本,心虛地問要不要教她認字。

“我學完啦!”蒲妙海說這句話的那份自豪,至今依然深刻如昨。

原來她的妙姨每天做完家務,都會抽空學一點。起初寫字靠畫,認字靠猜,再不行就請教菜場附近一個刻石碑的老頭。待祖荷發現時,蒲妙海的字竟然寫得比她還端正。少年人吃味兒又不服氣,拍着胸膛說以後別找那老頭,她也可以答疑;然後叫祖逸風幫她報名書法課,硬是練出一筆字如其人的楷書,楷到上初中後課業繁重,就又行又草了。

那個年代家政行業發展有限,蒲妙海這樣一個阿姨可謂千金難覓,祖逸風自然想方設法留下她,跟祖荷商量讓阿姨也參加一回家長會,祖荷愧疚地同意了。

這既解放了祖逸風,又肯定了蒲妙海。

祖荷握着手機改口道:“不過……你要是太忙回不來,我讓妙姨去也行。”

張貼光榮榜的布告欄在高三教學樓東牆,緊鄰校道,祖荷有意無意每日“路過”一遍,新張貼出來的都是批評通告:什麽夜間爬牆外出泡網吧啊,還有屢禁不止的從操場圍牆吊外賣進校啊,等等。

從周一等到周五,光榮榜還是不見苗頭。

周六下午家長會,祖荷琢磨着,怎麽着也該中午前貼出來了吧。

結果,沒有!

唐雯瑛跟科任老師換到上午最後一節課,拖堂十分鐘分發各人成績單,解放衆人前,她讓各人把成績單擺在桌面顯眼位置。

祖荷把一厘米寬的紙條對折,用回形針別到語文課本扉頁——轉入總複習以來,平常用卷子和資料書居多,最常用的課本也就剩語文書了——她将課本留在桌面。

言洲已經拔腿就跑,奔赴網吧享受這半天意外的假期;甄能君也跟舍友去食堂吃飯。

喻池準備下樓問數學問題,祖荷起來讓道,問後桌的賓斌:“賓哥,以前年級前50是不是會張貼光榮榜啊?”

賓斌雖然總是開玩笑明年繼續讀高中,成績其實不賴,這一回就摸到了第50名。

賓斌還沒聽清,傅畢凱像插話又像自言自語,眼神飄着,沒看祖荷:“媽的,這次發揮失常沒進去,我老子回家罵死我。老子巴不得學校真忘記貼才好呢。”

“……”

祖荷磨磨蹭蹭下樓,在教學樓前長凳等喻池,那邊言洲來了電話。

“你們快點過來,我占到三臺機子了,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都是我們學校的!那些兔崽子們太能跑了——哎,準備吃麥當勞還是肯德基,我打電話叫一下。”

祖荷和兩個男生泡了兩個小時,就各自回家了。

祖逸風難得有空參會,回來跟祖荷說:“這趟好可惜,竟然沒見到你同桌的媽媽,還以為能跟你喜歡的老師聊上幾句。”

祖荷癱在沙發上,本來網吧兩小時,心情差不多回複,現在又跌回來,沒氣沒力地說:“他媽媽天天在學校都能開家長會,不差這一次。”

可是她大概很難再進一次年級前50了。

祖逸風對她的成績沒有硬性要求,一來相信女兒能力,二來家境豐厚,也不需要祖荷通過高考改變人生。

“唐老師說你這一次考試進步很大呢,想怎樣慶祝?”

她想要一張光榮榜。

但沒說出口。

“試卷簡單,走運而已啦。”

“那也是有一定實力,才能把握住機會,”祖逸風從來不吝啬誇獎女兒,過來坐到她身邊攬她肩頭,“要跟媽媽逛街嗎?我好久沒有陪你一起買衣服了。”

祖荷靠進她的肩窩,撒嬌道:“媽媽,我想喝奶茶,望海廣場新開的那一家。”

祖逸風随意拈起她的一绺短發,一根一根地松開,笑說:“好吧,我晚上開門等着你失眠來找我聊天。”

她和祖荷的關系從擺脫“司玉祎”後才開始好轉,那之前,她好像只是一個不怎麽熟悉的漂亮阿姨,偏偏還要禁止女兒看《美人魚》《灰姑娘》和《莴苣姑娘》,簡直“多管閑事”。

祖荷心生叛逆,偷偷去同學家看了,發現也不是很喜歡這三個故事,不明白為什麽要禁止,隔了好幾年才告訴她。

後來最後一次參加司姓家族聚餐,有一對親戚開玩笑,說要祖荷當他們的童養媳,媽媽正好可以再生一個弟弟。司老爺子縱容場面話,甚至“慷慨解囊”,說盡管要。

她臉色極其難看。

祖荷天真地問,什麽是童養媳。

親戚搶答,就是去他們家吃喝拉撒睡,問願不願意。

祖荷說不,但并不管用,親戚嬉鬧着要抱走。

她當場發飙了,不給親戚好臉色。司老爺子怒火叢生,覺得兒媳婦抹了他的面子;祖荷爸爸後面才知曉,也罵了司老爺子,帶着她們回家。

司老爺子威風大半輩子,豈能容忍晚輩爬到他頭頂,打電話追過來繼續訓話,隔着大哥大不過瘾,還使苦肉計讓祖荷爸爸滾回去耳提面命。

祖荷爸爸當真開車去了,然後再也沒回來。

這也成為遺産分割時分歧的起源,祖逸風和司家關系僵化,一直到司玉祎改名祖荷,終于徹底惡交。

她一直不怎麽喜歡孩子,一直到祖荷出生以後也是。當年囿于見識,身邊也沒有丁克榜樣,稀裏糊塗便生下女兒。也許正是由于這份本質上的不喜歡,她從沒想過在女兒身上尋找什麽成就感,從祖荷懂事開始才發自內心愛護她,兩人才能維持這種微妙又清爽獨立的母女關系。

幸好在她逃避母親責任期間,還有先夫和蒲妙海真心實意愛着祖荷;一個不缺愛的孩子,怎麽也不會長得太歪。

祖逸風輕快地說:“你問一下妙姐要不要給她帶一杯?說不定回頭她又給你炮制一個家庭版的……”

周天下午的奶茶威力持續到周一,祖荷依然來得比喻池晚,聳肩骺背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我怎麽起床從來沒早過你?”

喻池說:“我早上起來要鍛煉。”

“夏天周末我還可以游泳,冬天真是不行,一點也不想和被窩分家。”

喻池的筆尖随意敲兩下草稿本,輕輕轉過頭:“騎單車呢?”

祖荷困意連連,懵然道:“什麽?”

“你騎單車,我跑步。”

她愣了下,大致明白:“然後你追我?”

那支筆又頻頻敲兩下,點出淩亂的幾筆。

“……追就追。”

從來只就見過大狗狗追着單車跑,還沒見過誰騎車遛人,光是想象那場景,她情緒回轉一些。

“好呀,等夏天。”

“……”

顯然他的魅力還比不過一床溫暖的冬被,喻池沒再說什麽,繼續埋頭看錯題集。

課桌上依然有喻池幫帶的菠蘿包,祖荷胃口缺缺,掀開桌板準備塞抽屜,等下了早讀再說。

突然桌板背面貼着的一張紅色、作業本大小的紙飄下來,直送門面,上面用軟筆寫了熟悉的黑色小楷:

2006年秋季期高三年級期中考試光榮榜

蝦餃,叉燒包,雲片糕,糯米雞,濕炒牛河

腸粉,小籠包,馬蹄糕,雞蛋仔,蘿蔔牛雜

喻池,金沙包,缽仔糕,雲吞面,泡椒鳳爪

粉果,雙皮奶,綠豆糕,銀絲卷,楊枝甘露

……(各種日常小吃)

糍粑,釀田螺,蘿蔔糕,生滾粥,螺蛳鴨腳煲

蛋撻,芝麻糊,倫教糕,鹹肉粽,酥皮蓮蓉包

祖荷,菠蘿包,芋頭糕,雞仔餅,狀元及第粥

第11位“喻池”和第46位“祖荷”還有描了金邊,遙相呼應,非常突出。

這一刻,祖荷以前在喻池身上的感動好像不足一提,她第一次看見喻池穿戴假肢走路、跑步,那種勃發的生命力感染了她,那如若算得上喜歡,也僅僅是單方面的欽佩,而此時此刻,一種雙向的歡喜襲來,淹沒了她,祖荷第一次明明白白在喻池那裏享受偏愛的特權。

她鼻頭發酸,蓋上桌板趴着,怕看眼花一般,又掀開桌板把那張“光榮榜”再看一遍。

祖荷趴在桌上,若是沒有桌板阻擋,“光榮榜”估計早被暈染模糊。

她不加忍耐,肩膀顫動,驚動隔壁的言洲,他無聲比劃着問喻池:“她怎麽了?”

喻池笑笑搖頭,說沒事。

“……”

聽他這麽淡定釋惑,言洲開始不确定祖荷是哭還是笑。

上課鈴聲響,喻池用一本較薄的書替代手掌,輕拍她腦袋。

“好了別哭了,老師快來了。”

這一下,祖荷卻更加無法自抑,也終于發現這個人的特別,他從不會像傅畢凱一樣毛手毛腳,處處謹守禮節,給予足夠的尊重,是本性如此也罷,是不夠喜歡她也罷,祖荷喜歡這樣的他。

祖荷非常喜歡喻池,喜歡他蓬勃的生命力,喜歡他對她的溫柔體貼,喜歡他克己守禮。

祖荷很容易對事物或同性有熱烈感情,這是第一次對異性有同感,欣喜之中也有一點點困惑與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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