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喂,是祖荷嗎?”

祖荷差點哭出來:“嗚嗚阿能,你現在在哪裏?這是誰的電話?怎麽是外省的?我打電話去你家找不到你。”

“還好還好,”甄能君有條不紊地說,“我沒抄錯你電話。我在我們縣城,今晚趕不上車,明早大概9點多到學校。”

祖荷還站在剛才樓梯平臺那裏,只不過現在只有她一個人:“你會回來的是吧?太好了!吓到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甄能君嗯一聲:“這個是我以前班女同學的電話,我今晚住她家,她手機漫游,我不好打太久,你幫我跟雯姐請個假,我明天再當面跟她說。”

祖荷應過好的,這道2分鐘以內的電話便斷了。

她就近跑下一樓辦公室,把消息轉告唐雯瑛。

唐雯瑛撫胸道:“幸好姑娘懂事,還知道及時聯系我們……還能及時聯系我們。以前有個學生被騙進傳銷,關了好幾天,幸好人還機靈,騙那些人借到手機跟我們聯系,最後報警才救出來。我可怕這種事再來一次。我現在打電話給她爸爸,省得他擔心——好像這個當爹的也不是太擔心,真是傷腦筋——多虧你們跟她走得近。”

祖荷一來沒其他話,二來想上去跟言洲和喻池分享好消息,匆匆告別跑回去。

喻莉華正好過來,學生平白無故遲到三小時,唐雯瑛早已将情況報告上去。

唐雯瑛手機進了一條新短信,來自剛才祖荷給的外省電話,甄能君在短信裏将情況細說一遍。

“聯系上了。”唐雯瑛不厭其煩把情況複述,感慨道:“我就說這個女生明理懂事,哎,這兩個女生都是,班花和阿能。特別是班花,阿能可以那麽快融入新集體,班花和言洲真是起了橋梁作用。”

“班花”在傅畢凱和唐雯瑛口中意味各有不同,傅畢凱是暧昧戲谑,唐雯瑛因年長,每次叫班花總像姥姥喊乖乖一樣,有種天然的寵溺。

喻莉華也替她松一口氣,寬慰輕拍她肩頭。

祖荷咚咚咚跑回三樓,太過迫不及待,透過窗戶撞上言洲眼神,她差點想直接探身進去跟他說了。

言洲也如老僧撫胸,長嘆一口氣。喻池則淡淡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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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荷悄悄問:“你好像不太着急?”

答案太長,他拉過祖荷桌上的草稿本寫:“她性格很穩,沒意外遲早會聯系你。”

細想下來,鐵三角裏面屬他和甄能君關系最淡,這樣的反應也不出奇。

祖荷自顧點了點頭。

喻池眼角留意到草稿本的紅圈,拉回來一看,在她和言洲的對話後面添上一句:加我一個。

祖荷手勢嘴型換成OK,今晚終于可以安心學習了。

次日早讀,祖荷收到甄能君同學的一條短信:“你好,我是君君同學,她已經上車了,車牌號#,大概兩個小時後到學校。”

祖荷立馬回:“收到,謝謝學姐。”

那邊也客氣:“不用謝學妹。”

祖荷歪過身子扶着言洲桌沿,言洲默契地也歪過來,一起堵住過道說悄悄話。

祖荷說:“出發了,原來阿能以前叫做君君。”

言洲:“君君?聽起來太柔弱了,還是阿能好,多能多勇啊。”

“我先叫起來的,當然好——不過總歸是她本名太響亮。”

祖荷笑了,往他桌沿使勁,把自己彈回座位。

她像媒介,把消息也傳給喻池。

“我豈不是應該叫荷荷?”祖荷搓着胳膊,像小貓甩水抖抖腦袋,“太肉麻了。”

她湊近他一點,像小貓盯臘魚:“池池?”

……故意壓低的聲音反倒像燃燒的仙女棒。

“……閉嘴。”

“哈哈哈哈——”

祖荷擅長找樂子,哪怕玩笑不那麽好笑,自娛自樂的樣子總能輕易感染人。所謂近朱者赤吧,喻池看着她經常忍俊不禁。

第一節 數學課,老師講排列組合,每提一次組合,都像在薅她神經,祖荷的春困一點點給趕走。

祖荷語數英都能拿出手,短板在理綜,學校重理輕文,從高一開始抓理科,很多人順理成章選了理科,她也是其一。

祖逸風早鋪好路,她只需要比普通人努力一點,就能借彈簧蹦到更高的地方。

作為一個學生,成績是證明能力的直觀數據,她不用通過高考改變命運,但還是想盡可能展示自己一身潛力。

上着課,前門出現一道人影,一個不打擾全班同學、但又足以讓老師聽清的聲音道:“報告遲到。”

待有同學擡頭時,人影已經從走廊走向後門,甄能君回到自己靠窗的座位。

周邊幾桌引起小小騷動,祖荷是聲源之一,她用氣音笑着叫:“阿能!”

甄能君回頭匆匆一笑,把書包塞桌底下。

言洲也抿着笑,小聲提示她老師講哪張卷子。

祖荷扭頭跟喻池交換一個眼神,哪怕他早已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形成這種默契,無論大事小事,祖荷扭頭想跟他分享時,都能碰上他的目光。她有時會複述一句,喻池從不嫌累贅;有時什麽也不說,他也會輕輕颔首。

恐怕在她轉頭的一瞬,衣物輕微的摩擦聲傳到耳中,他早已形成一種特定的肌肉反射,忍不住去看她。

下課老師一走,祖荷便圍到甄能君身邊,甄能君從背包側兜拉出一袋壓扁的包子:“早上怕暈車還沒吃東西,我同學上車前塞給我的。我先吃個包子——”

祖荷取過窗臺上積了一寒假灰塵的水杯:“我去給你洗杯子,接點水。”

言洲掀開桌板,掏出一盒牛奶遞過去:“給你,補充蛋白質。”

甄能君沒推卻,只是有點不好意思:“我這次出門急,沒能給你們帶米糕。”

言洲笑道:“人來了就好,我們還怕你被拉去珠三角當廠花。”

祖荷路過他,笑着說:“我可以去當廠霸,把阿能拉回來。”

甄能君望着兩人,一臉風塵仆仆給笑容掃去一些。

祖荷上樓洗好杯子下來,在樓道電熱水器出用開水涮了杯子,甄能君的水杯不保溫,她只接了小半杯。

她擰開自己的保溫杯:“阿能,給你灌點溫水,我早上還沒喝過——喻池可以作證。”

喻池用“這還用作證”的眼神瞄了她一眼。

甄能君笑着謝過,當場喝了一口。

祖荷也把自己剩下的喝完,問喻池:“我去接水,你要嗎?我給你接。”

喻池晃晃杯子,站起道:“走。”

言洲忙從窗口叫住他倆,遞出杯子:“幫我也接一點,兩位不用謝。”

喻池就近接過。

言洲跟甄能君說:“這倆形影不離,要不是性別不一樣,恐怕上廁所都要一起。”

甄能君擦着嘴巴說:“那不就是祖荷和我嗎?”

第三節 後大課間,甄能君過來,貓着腰敲敲祖荷桌面,小聲說:“祖荷,能跟你說點事嗎?”

“嗯!”

祖荷将筆一扔,跟她一塊到樓梯平臺。

欄杆外砌花盆,枝條綠芽隐隐,陽光誘出春天的氣息。

甄能君給照得眯了眯眼,然後背過太陽。

“昨晚害你們擔心了,真不好意思。”

祖荷躲在承重柱後頭,沒給太陽蟄眼,拉着她的手說:“沒事,只要你能安全到校就好了,理解的理解的。”

甄能君彎了下唇,笑容卻不是太自然:“我、哎……還是挺不好意思開口的。”

祖荷沒催促,靜靜朝她微笑,甄能君在真誠的笑容裏鼓起勇氣:“你能不能先借我、一千塊錢救急?我這次、沒要到生活費,不然也不會那麽晚出門……我爸爸不願給,覺得我讀書夠久了,早該出來打工養家,家裏還有兩個弟弟……高考完我就去打暑假工,上大學前應該可以還你……”

祖荷反問:“你現在身上還剩多少錢?”

甄能君更加窘迫,還不懂輸在起跑線的說法,只感覺自己跟城裏長大的學生很不一樣。除了物質匮乏,她更遺憾眼界有限,她沒進過祖荷和喻池經常去的音像店,聽不懂言洲和喻池讨論的游戲玩法,去過離家最遠的地方就是這裏,更沒吃過優惠券傳單上的肯德基或麥當勞;她除了學習以外沒有其他強項愛好,現在連唯一的學習機會都快要沒了。

甄能君皺了皺鼻子,強忍淚意:“昨晚剛從同學那裏借了一百。”

祖荷說:“那怎麽行,一百都不夠交假期補課費,一千塊平均下來每天不到十塊錢你怎麽過?”

“可以的,我上個學期差不多就這個數……”甄能君聲音不大,貧窮支棱不起她辯駁的自信。

“我借你三千,怎麽還高考後再考慮,好不好?”

甄能君惶恐,家庭季度收入都不知道有沒有三千:“三千太多了——”

祖荷緊握她手,着急道:“阿能,三千生活費過一百天,也許對你來說很多,但對于我來說跟本不算負擔,對于以後工作月薪五千、一萬甚至五萬十萬的你,更加不算什麽。現在離考試只剩那麽點時間,能一次性解決的問題,就立刻解決了,把精力用在該用的地方,而不是每天去算計今天可以用多少錢、明天還剩多少錢。難道你還想下半年繼續留在這裏嗎?”

最後一句比貧窮更刺激複讀生的神經,甄能君再怎麽癟嘴,也忍不住淚意。

祖荷越說越激動,早紅了眼眶,甄能君一哭,她也有了釋放的機會,兩個人抱頭嗚咽起來。

她們出教室後,言洲挪到祖荷的座位,這個視角無遮擋,可以看到她們背影。

言洲脖子一梗:“……怎麽還哭上了呢?”

喻池也一直看着,連擰開保溫杯都沒收回視線。

言洲又說:“要不我倆也抱一起哭吧?”

喻池:“……”

言洲伸展如來神臂就要攬他,喻池偏身避開:“肉不肉麻?”

言洲也笑罵道:“是不是換成你同桌才不肉麻?”

“……”

“不但不肉麻,還會抱回去。”

“……”

喻池卷起書本要抽人,言洲笑嘻嘻跳回自己位置:“看吧看吧,荷妹都把獨門絕技傳給你了。”

松開書本,喻池也忍不住淡笑吐出一個字:“滾。”

祖荷松開甄能君,兩個人互相捧着臉幫忙擦眼淚,破涕為笑,忍不住又抱了抱。

甄能君小心翼翼開口:“我還是覺得三千太多了,要不兩千吧……”

祖荷拍拍她脊背,不容置喙道:“三千就三千,用不完你再還回我。考個好成績,暑假我讓我媽媽把同事的孩子介紹給你,你可以做家教掙錢。”

話到這份,甄能君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了,便鄭重應過:“好,謝謝……真的太謝謝了,嗚——”

兩人又抱頭好一會,一起到四樓上廁所,回來時除了眼眶濕一點,不仔細看還以為剛洗臉。

預備鈴敲響,言洲拿筆在祖荷和甄能君之間連線,用口型問:“聊完了?”

祖荷點點頭,找出草稿本刷刷寫給他:“我借她3000。”

言洲寫:“手頭有點緊,我只能出1000。”

祖荷:“沒關系,我一起劃過去就好了,精神支持也是支持。”

言洲:“NONONO,要支持就支持到位。”

草稿本飛來飛去,喻池早瞄了大概,拉住草稿本的尾巴,添一句後畫圈,用筆着重點點:“三人均分,見者有份。”

祖荷剛想回複,言洲迫不及待起身湊過來瞧,喜道:“Perfect!”

他撿過紅筆在喻池的圓圈處打勾,和喻池默契一笑。

祖荷交替看看他倆:“行啊,你倆現在合夥‘欺負’我了,連表現機會都不讓給我。”

言洲嘻嘻笑,一屁股坐回去,摸着自己光頭道:“只求求你不要欺負我。”

祖荷:“……”

放學祖荷把決定告訴甄能君,甄能君從來沒能抗拒她的親和力,猶豫一瞬同意了。

甄能君再次覺察到人與人的差距,同是學生,她還在為每天10塊的生活費發愁,祖荷他們已經可以自由支配四位數以上的零花錢。

她羨慕的同時,學習動力也倍增,純粹只為過上祖荷描述的那種月入五千、一萬甚至五萬十萬的生活。

教學樓布告欄挂出高考倒計時,天數和身上的厚重外套一樣,逐天減少,課桌上的卷子日漸增多。

高三下學期似乎流逝得更快,一不小心換上短袖,迎來四月。

祖荷收到錄取郵件那一刻,當場尖叫跳起來,寬松的睡衣衣擺跟着起舞,露出一截活潑的腰肢。

但馬上想起大半夜,一聲鬼嚎像發生命案似的,立刻抱歉地捂住嘴。

蒲妙海也同樂樂,兩人手拉手跳圓圈舞,跳得蒲妙海“胸都抖疼了”;祖荷立刻打電話騷擾祖逸風,全然忘記現在是中國時間,然後再到司裕旗。

祖荷激動了大半夜,第二天差不多回到高三生的角色。這封錄取通知書撐大了她的自信與野心,她想通過高考再一次意氣風發。

倒是喻池問了一句,昨晚是不是聽到她的聲音。

她沒來由地慌促,吐吐舌頭說:“廁所忽然來了一只蜘蛛,特別吓人。”

姥姥家的鄉下倒是常見蜘蛛,喻池還從未在這棟入住率不高的房子發現小生物,只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出門時“雲青青兮欲雨”,兩人緊趕慢趕,還是跑不過積雨雲,沒到後門一潑春雨便兜頭澆下。幸好喻池帶了傘,雙人傘罩着兩個不時碰到一起又自覺分開的少年,雨簾攏出一方難以名狀的暧昧。

沒走多遠,喻池右肩濕了,祖荷揪着他T恤的側骨,挨近了,不挪了,下颌偶爾蹭過他的左肩。

“我牽你走啊,地滑小心摔了。”

“……”

喻池沒說什麽,那柄傘執得愈發穩固挺拔,春雨有了異樣的溫度。

今年算得上學校的人間四月天,通過物理競賽保送一個TOP2,小語種自主招生保送一個外國語大學,還有祖荷這匹黑馬,拿到美國藤校之一大學offer,明顯超出她日常水平。

往年學校總會拉橫幅慶祝某某同學提前錄取,今年可能安撫人心,橫幅像大考後的光榮榜一樣隐身了,只有一些高一高二學生的集體祝語。

前面兩位的錄取消息已經成為廣為人知的“小道消息”,祖荷這邊錄取渠道特殊,加上祖逸風提前打過招呼,只有幾位高層領導和班主任唐雯瑛知道。

政教處辦公室裏,唐雯瑛傾身稍回頭看着身邊的祖荷:“你真的不願意現在跟同學分享這個好消息嗎?”

祖荷雙唇緊抿,堅定搖頭。

唐雯瑛贊許道:“這樣也行,你還可以繼續安心和大家一起複習。”

話說得太漂亮,她把主語和賓語說反了。

祖荷點頭:“嗯,高考,也想繼續努力一下。”

喻莉華也在現場,抱臂觀摩,不怎麽發言。留學一事兩人心照不宣,祖荷還沒做好當面坦白的準備,全程有意無意躲開她的目光。

政教處喜慶完畢,老師各自散去。

祖荷下意識等喻莉華,出門磨蹭一會,便真等到了。

“喻老師……”

喻莉華笑着輕拍她肩膀:“恭喜你!小丫頭真棒!”

“謝謝……”祖荷咬咬下唇,“喻老師,喻池那邊……”

喻莉華輕扶她後背,示意一塊往前走:“這是你的好消息,如果要告訴別人,也應當由你本人親自傳達。”

祖荷揣摩出深意:“如果我高考後再說,他會不會生我氣呢?”

喻莉華努了努嘴:“你們倆鬧過別扭嗎?”

祖荷回想片刻,除了姬檸那次意見不合,冷戰一晚上,其他倒真沒有大矛盾。

“鬧過一次小別扭,第二天就好了,主要是他脾氣好,不跟我計較。”

喻莉華說:“高考後你差不多出國,在一起時間不多了,他應該更加舍不得跟你生氣吧。”

“喻老師!”祖荷像找到知音,更像找到依靠,“你也認可我的做法嗎?”

喻莉華說:“有時候留點希望未嘗不可,胡蘿蔔對驢子來說也是一種希望。”

比喻不倫不類,果然不能讓體育老師教語文,祖荷哭笑不得,愈發傷感:“喻池又不是……”

喻莉華爽朗大笑。

祖荷說:“可是驢子始終吃不到胡蘿蔔,是不是太殘忍了……”

喻莉華說:“丫頭,考試有标準答案,可是人生選擇沒有,并不是你作出一個選擇,馬上就知道‘對’或者‘不對’,結果需要漫長的時間來驗證,或許某一階段你覺得選錯了,又過了一段時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好好體驗和珍惜當下就好了,你現在和他每天不是挺開心的嗎?這就夠了。”

清明過後,氣候漸暖,祖荷已換上短袖衫,草莓紅在夕光裏愈發鮮豔。

她每句話都聽懂了,但懵懵懂懂,仍怕自己做錯決定。

“喻老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我聽說有些媽媽特別在意兒子,怕他們受‘早戀’影響,會時刻提防兒子跟女同學交往?”祖荷站定望着她眼睛,“喻老師,你好像在這方面不是太敏感。”

“噢——”喻莉華挺像那麽回事地若有所思,“你們原來是在‘早戀’啊。”

祖荷晃着腦袋:“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我為什麽要特意‘提防’你們?積極的交往我還應該鼓勵你們呢。”

祖荷狡黠點點頭:“喻老師,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昭告天下。”

喻莉華和藹地道:“好吧,讓我拭目以待。——走,來我們家吃晚飯,喻池姥姥的春筍今年收成好,特地捎了好大一捆上來,這東西要趁季節吃,再過幾天味道都不一樣了。”

“蔣老師的臘肉炒春筍!”祖荷在食物上體會到季節輪回,感概萬千,“第一次吃還是喻池剛出院那天,這都一年了……”

兩人走過綜合樓的走廊,臨近放學,對面“龍脈”上老舊的高三教學樓各班難免蠢蠢欲動,傳出些許嘈雜。

樹抽新葉,鳥逐樹冠,季節更疊,年年相似,下一個季節祖荷卻要告別朝夕相處的親友,遠離生于斯長于斯的故土,不會再屬于這所百年校園。

次日清晨,喻池照舊早起跑步,一圈下來,田徑場觀衆席上多了一道人影,他滿面訝然,不知不覺緩下步伐,在她前方空地跑圈。

“你怎麽起那麽早?”

祖荷翹腿坐着,單手托腮,大聲道:“你不是五點半出門嗎?我出來你人已經走了。”

喻池說:“現在天熱,會出汗,得回一趟家洗澡,五點二十出門。”

“哦,難怪。——你快點跑吧,不要跟我說話了。”

喻池回到賽道,跑出百來米,明顯回首後望。祖荷一個人在那笑,又篤定他肯定也笑了。

即便形影不離,他身上依然存在許多她不知曉的習慣和癖好,好的壞的,祖荷想多一點機會深入研究,可好像時間不多了。

下一圈喻池再經過,毫不掩飾把她當參照物,從遠處盯到近處,直到把她留在身後。

“加油!等你哦——”

“……”

祖荷坐了一會,橫穿足球場散步,任春草的露水打濕鞋尖。偶爾打出一個長長的哈欠,她卻并無任何睡意。

5000米跑完,時間挨近起床鈴,喻池到雙杆那邊壓腿放松。

天熱後,他不再穿運動打底褲,小腿直接裸露,光潔如冬日草坪,不見瘋長的腿毛。

喻池只能拉伸右腿,左大腿相對敷衍許多。

祖荷坐在雙杆上,從高處看着他,想起他說出汗,問:“是不是要塗寶寶爽身粉了?”

喻池用腕部蹭一下眼角汗水:“……你才‘寶寶’。”

祖荷笑:“可愛就是寶寶。”

喻池淡笑着随意撇開目光。

“我要回去沖涼,你呢?”

“嗯,我也回去吃早餐。”

“……你早起就出來逛一圈?”

祖荷跳下來,拍去手中可能的灰屑:“我來看你。”

他低頭笑了下:“好看嗎?”

祖荷伸了一個懶腰,聽起來像揶揄:“我同桌是全天下第一美男。”

“……”

喻池說不過她,撩起衣擺低頭擦汗。

祖荷負着手,發出動畫那種“哦一”的音節:“你竟然有腹肌。”

“……我還有胸肌。”

祖荷咔咔笑:“我想看看。”

“……”

喻池雙頰透紅,敗退而疾走,隔她一米,留個後腦勺。

祖荷笑着跟上,又注意不蹭上他汗津津的臂膀。

清晨珍貴的涼風拂過,順走玩笑的不正經,留下暧昧的安靜。

喻池開口:“你想去哪裏上大學?”

祖荷心虛道:“唔,成績不穩定,還是等分數出來再看看吧。”

她模拟考擠進年級前二十,分數看着離喻池不遠,但也足足拉出19個名次,放到全省更是不敢設想。

當然,她現在已無後顧之憂。

可也只有她知道。

“嗯。”

這種不應當惜字如金的關頭,他潦草的回應怎麽也藏不住失落。

祖荷改口道:“最想去的當然還是北京,奧運會嘛,百年難遇,想近距離感受一下氣氛,看看跟看電視有什麽不同。”

“嗯!”喻池語氣果然變了,“我們,一起去北京吧。”

心虛變成心慌,祖荷後悔提北京,倘若她打太極,頂多算不真誠,可現在明顯撒了謊,就算善意的謊言也是謊言,是把對方當驢子而挂上去的胡蘿蔔。

喻池轉過頭盯着她,停下來:“好不好?”

祖荷性格直快,做事風風火火,兩人關系裏好像一直她推着喻池走,他難能可貴的主動,意義不言而喻。

也許從有意隐瞞開始,她就無法逃離撒謊、繼續撒謊圓謊的惡性循環,謊言總有穿幫的一天,但她不希望是現在,不希望在高考前。

她雙手在背後絞在一起,抿了抿雙唇,綻放出不露齒的笑意:“嗯……”

清晨第一道陽光灑在臉上,兩枚尖尖虎牙給他添上幾分幼稚,那張笑靥顯得生動而可貴,熠熠而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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