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藍桉資本沒有拖太久,年前就給了一個痛快。
“上頭的意思是公司發展尚早,過一段時間再看。抱歉了老同學,我好話說盡,但是可惜只是一個小助理,決定權不在我手上,幫不上忙啊。”
傅畢凱的聲音透過iPhone5s免提,響徹小小的天琴座。
藍桉誕生于美國矽谷,作為與Oracle、Apple、Google等同重量級公司的第一家機構投資人,确實有資格鄙視極鋒互動這塊小蛋糕,他們以為的“青眼有加”不過是業務性贊美。
喻池将話筒稍微靠近唇邊,暗暗冷笑:“當初還以為十拿九穩,現在看來還是我們初出茅廬,太天真了。那也是沒有辦法。”
言洲接上道:“還要麻煩你打電話來,過年回家再請你吃飯。”
“……那倒不用,職責所在而已。”
喻池和言洲确實沒有辦法,宿敵的靠山是可以碾死他們的大資本,傅畢凱縱然只是一個傳話筒,言語的淩駕也是一種羞辱。
言洲牙癢癢道:“要是我大學時好好搞專業,現在是不是能坐到他頭上碾壓他了?”
喻池無奈一哂,說:“年後再說吧,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喻池打電話給蔣良平,告知明天——也就是年廿九——回家。
蔣良平說:“那麽晚才忙完,人家畢凱前幾天就回來了,還開了一輛奔馳,在校園轉悠接他爸回家吃飯。”
“這還攀比上了啊,你小孩不也有一輛邁凱倫嗎,”喻莉華的笑聲隐隐傳來,“喻池,聽見沒有,蔣老師讓你開紅色邁凱倫回來帶他兜風,他嫉妒了。”
“……亂說,我可沒有這麽說,”蔣良平也忍不住笑,“我只是轉述唐老師的話。”
喻池的确還有一輛邁凱倫,買之前在邁凱倫和卡宴之間猶豫,本來以為他個頭高可能不适合跑車——實際試車才發現,自負了,一米九的人都可以輕松坐進去,他還差4厘米呢。而且卡宴在漁城司空見慣,怎麽說也不符合他的“特殊”氣質。索性像他的假肢一樣,越個性越舒适。
不過邁凱倫使用率還沒有直升機高,更比不上他的山地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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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道:“等哪天你們過來讓你們開,明天飛回去。”
喻池和言洲直接申請航線降落到高中的足球場,寒假的校園只有定時做清理的阿姨和零星幾個住校老師,傅才盛就是其中一個,當然少不了他開奔馳來接人的兒子。
傅才盛父子倆站在攔網外,白色羅賓遜R44的狂風幾乎吹飛假發——如果有的話。
蔣良平和喻莉華也來了,還有好些住校的老師,甚至退休老師牽着孫輩出來圍觀。
有安全的熱鬧誰不喜歡看呢。
喻池和言洲提着行李箱出來,在出口處和傅才盛父子打招呼。
傅才盛抱着胳膊,悠了兩步,示意停落足球場中央的巨型大鳥:“這樣飛比航班方便啊,直接到家門口。”
喻池說:“就是嫌航班安檢太啰嗦。”
傅才盛:“應該也比航班貴不少吧。”
“飛行員費用、油費、機務、運控之類,”言洲轉頭問喻池,“航班要多少?”
“沒仔細了對比過,”喻池說,“就像畢凱開奔馳回來,也不會特意去了解比火車票貴多少吧。”
傅才盛終于讀懂潛臺詞,訝然道:“這飛機你自己買的啊?”
喻池重複:“就是嫌航班安檢太啰嗦才買的。”
次次要進小黑屋脫假肢,誰受得住。
此時身在母校,重逢昔日老師,太容易重歸當年角色,喻池和言洲那股年少輕狂失去職場約束,像盒子鎖不住的光,統統散漫出來了。
傅畢凱也當仁不讓,笑容掩飾不住眼熱,道:“有輛直升機也挺好,哪天資金困難,還可以打折換個大六位數救救急。”
“直升機和小汽車一樣,交通工具逐年貶值,”喻池笑道,“要救急不如賣我那棟房子,剛交房,還是毛坯,不用怕風格不合适,還麻煩別人拆了再裝。”
言洲也跟上:“房子才是硬通貨,好歹是一線城市,鋪通地鐵線後房價更會漲得沒譜。”
喻池和他默契對視,說:“公司實在幹不下去,咱們就收租去。”
言洲點頭:“對,穿大褲衩人字拖去當收租公。”
牛皮吹高了,喻池甚至順着言洲的話發散:他穿人字拖可能有點勉強,大拖鞋吧。
“……”
傅氏父子目送二人走遠,傅才盛不甘心問:“才畢業不到兩年就在一線買房了?買到郊區去了嗎?”
傅畢凱咬咬牙:“那叫關外。”
言洲在學校後門攔了出租車回家。
蔣良平笑得容光煥發,虛榮和中庸并不矛盾,說:“年輕人,還是低調點好。”
喻莉華在旁補充:“你爸爸年前被傅主任訓了一頓,現在你幫他揚眉吐氣了。”
蔣良平道:“他吹毛求疵,我壓根沒犯錯。”
喻池推着行李箱走在高三走過許多遍的路上,不可避免想起了祖荷。
祖荷還在美國,研究生畢業後自己有家公司,像司裕旗一樣拿家裏提供的資金做投資,相當于祖逸風當LP,她當GP——其實她是獨女,等祖逸風退下後,也跟LP差不多了——主要做PE投資,上一次通電話,互相交換了近況——甚至感情動向。
當然是她先起的頭,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喻池說沒有。
話題因為這個幹脆的回答出現短暫停頓,祖荷問:“你為什麽不好奇我的?”
“談跟不談都沒影響你給我打電話。”
祖荷笑道:“你嘲諷我?”
喻池也笑:“實話。”
因為他已經淪為性別不重要的普通朋友。
祖荷說:“我也沒有,分開快兩個月了。”
她的聲音很懶,尾音拉老長,喻池想起以前去她家找她,蒲妙海示意祖荷在房間,他從門邊一看,祖荷躺床上講電話,兩條腿豎到床頭牆壁,就是這麽種音調。
他篤定她此時也這麽個姿勢。
喻池說:“再找下一個。”
“你給介紹嗎?”祖荷笑了,見他沒說話,繼續嘻嘻道,“或者自我介紹也可以啊。”
喻池不應該只是普通朋友,還應該有當備胎的覺悟。
祖荷第一次拿他開涮,太平洋阻擋暧昧的升級,喻池好像沒了當年的激動。
他無奈轉移話題:“你還跟你姐在一起嗎?”
司裕旗工作早,在業內資源和人脈相對成熟,自然成為祖荷的導師,姐妹倆投資的項目十有八.九重合,通常祖荷挖掘新項目,司裕旗先行試水,如果項目優秀,祖荷随後跟上——“姐妹聯手,難有對手”,她曾經這樣開玩笑。
那邊莫名靜了一瞬。
“她呀,回國了,快有半年了,所以……這邊只有我一個人啦。”
她的聲音夾着笑,時隔多年,他依然聽出笑聲背面微妙的落寞。她曾經是多麽喜歡熱鬧的人,從來不會洩露孤單的暗示。
“你也回國啊,”他說,“我給你介紹男朋友,IT業最不缺就是男人。”
“好啊,”她說,“我要最拔尖的,拔到一米九那種。”
她還記得當年“雙腿加高到一米九”的玩笑,他不可能毫無觸動,輕咬着下唇,恐怕明火已滅,暗火還待查。
那次電話收線,喻池再一次感覺兩人距離變遠,連她生活中重大的變動都沒法參與。如果他們生日沒有挨在一起,也許這些年連祝福電話都會淡忘。
他也原諒了自己被撩撥時的遲鈍和沉寂。
2014年開年第一天,發過開年紅包,喻池便被費螢螢堵在辦公桌前。
“池哥,天琴座有人來面試。”
公司規定每個員工入職時都自己取一個花名,日常用花名稱呼,減少官僚尊卑氣氛。喻池就讓大家叫他clock,言洲叫鹹粥,費螢螢叫Bumblebee。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其他員工互相熟稔地叫開了,只有這三人被排除在外,成了孤品:喻池是“池哥/老大”,言洲“洲哥”,費螢螢“螢姐”。
特別是費螢螢,明明應該是小巧的Firefly,卻偏要做巨大的Bumblebee,除了喻池和言洲,沒人敢正視這種滑稽的反差。
公司現在管理層依然只有喻池、言洲和費螢螢三人,早期分工變成了監工而已,所有應聘者都要經過三人面試。
喻池放停鼠标,看了眼排期表:“什麽時候多了一個面試?”
費螢螢說:“臨時插進來的,面試開發,你去看看吧。”
小公司的辦事流程不太嚴格,喻池只當她忘記排期,鎖了電腦,起來問:“簡歷?”
費螢螢大言不慚噢了聲,說:“一會打印出來了再拿給你。”
喻池說:“過年還沒回魂啊。”
費螢螢哎呀一聲,說:“你也是,像村頭老大爺一樣唠唠叨叨,去就是了,天琴座又沒有狼。”
喻池從玻璃門看見一個後腦勺,利落短發,杏色外套,只能确定是女人;他敲門進去,那人聞聲回首,站起來:“新年好,好久不見。”
三年未見,對方依舊不施粉黛,目光帶着學究式的堅定,笑容沉澱了幾分少見的從容,整體感覺不一樣了。
喻池還站在門口,一手保持推門姿勢,低低笑了出來。
費螢螢舉着一根沒拆封的、跟她短發一個顏色的橙色漩渦棒棒糖,不滿地往喻池眼底下戳了戳:“池哥,還用打印簡歷嗎?馬上就能好!要打幾份?”
喻池朝她擡了一下手,Bumblebee含笑歇火。
他跟天琴座裏面說:“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有人想去接你。”
“下次一定。”
“……”
果然變了,竟然還會開玩笑,印象中的她可是不茍言笑。
喻池問:“你真是來面試的?”
那邊鄭重點頭應聲:“對。”
“全職?”
“嗯。”
“那不用面了,”喻池扭回頭看着費螢螢,“這下主程序有人了。”
“太好了,我們不單有CEO和COO,”費螢螢用以前揶揄另外兩個“O”的口吻,欣喜多于逗趣,“現在又多了一個CTO。”
公寓原主卧——現在的喻池和言洲的天鷹座辦公室——洗手間改成了機房,言洲從裏面忙完出來,被費螢螢用同樣方法騙來天琴座。
他的反射弧比喻池的長,呆愣時間更久,罵的一聲更使勁——也許等祖荷突然出現面前,喻池也會是同個反應。
言洲叫道:“你怎麽回來了?”
甄能君不怒反笑:“我怎麽不能回來,你是大使館的人嗎。”
“不對,你不是應該在貓本嗎,”言洲語無倫次道,“出去幾年你口齒便伶俐了啊。”
費螢螢扯了扯嘴角,道:“鹹粥,這時候一個擁抱不比廢話好嗎?”
言洲開竅地過去,到了近前卻剎車,會見革命同志般捧起甄能君的手匆匆搖了搖。
“歡迎回來!”短暫一瞬,言洲松開坐到邊上,“咱們鐵三角又能在一起了。”
費螢螢敲敲桌面,嚷道:“這裏還有第四個人呢!”
言洲歉然一笑:“太高興嘴瓢了。”
言洲對甄能君當年離隊仍有一些耿耿于懷,問:“怎麽突然想通回來了,你這能力在外面找一棵大樹依靠應該騰飛更快啊。”
甄能君目光比當年堅定和自信許多:“你這是不怎歡迎我啊。”
言洲側身對着她,笑着撫摸自己胸口:“我這不是,當年嚴重受傷嗎。”
甄能君謙謹而低沉笑道:“當年我就一個普普通通的本科生,就業競争力比別人強不了多少,進大公司是不難,但底氣還不夠像你們一樣畢業直接創業——這對我好像一條不歸路。出國說是學歷鍍金,最主要是心态上的轉變,在國外接觸到不少很大膽自由的朋友,他們注重自我感受大于所謂的出人頭地,然後覺得自己也算有實力了,就想放手一搏。”
喻池聽不出揶揄還是真心話,說:“要是創業失敗,再找一家大廠996,也不會比現在更忙。”
費螢螢第一個叫起來:“三位老大,失敗是這麽随便說出來的嗎,好歹考慮一下我們底層小蝦米的感受。”
言洲眉梢一挑,反問:“不是四位嗎?剛還說着,怎麽把自己給漏了。”
費螢螢把棒棒糖當仙女棒朝他們指一圈,半恭維半認真道:“雖然我老不懷好意想破壞你們鐵三角,但其實我也知道,池哥負責産品,阿能負責技術,言洲負責市場,這才是創業企業必須擁有的核心能力。這也是我一直跟着你們的原因和動力。阿能回歸,池哥可以釋放部分精力,終于可以将技術這塊全權交給CTO,專心做産品。”
喻池說:“美術也很重要,審美決定市場大小,把曲高和寡當情懷就是舍本逐末了。”
費螢螢朝另外兩個人道:“看到沒有,這就是CEO應該有的品質,這話說得可真讓人舒服。”
言洲和甄能君相視而笑。
喻池也笑:“說真話你還當我拍馬屁。”
甄能君的回歸像一顆定心丸,喻池和言洲跟投資人讨價還價的底氣增加了。
年後洽談的第一家叫“維克風投”,英國公司來華拓展市場。
依然是天琴座,喻池和言洲接見對方CEO。
人還沒來,言洲低聲說:“之前藍桉只派了一個助理來,這回‘維克’倒是出動CEO,看來挺重視的啊。”
喻池一副“誰知道”的表情,态度不明朗:“藍桉給了多大希望,最後還是黃了。”
言洲懂了,像高中時安慰上考場的自己:“平常心,平常心。”
玻璃門外費螢螢引來貴客,喻池和言洲起身迎上去。
他們預見一個應該中年以上的男人,沒想到對方跟他們一樣年輕,同樣一米八五左右的個頭,身材堪比男模,西裝革履的氣質俨然上位者,一副平光眼鏡濾不掉銳利眼神,似曾相識的五官更是激活許多回憶碎片。
“這是維克風投的CEO許總,”費螢螢互相介紹,“我們的CEO喻池,COO言洲。”
喻池朝他伸手:“許總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許知廉簡單握了一下,“叫我Vick就好,喻總別來無恙啊。”
言洲剛才就一直在琢磨,此刻終于開口:“我總覺得許總名字和面相有點眼熟,以前應該沒機會見過才是。——兩位竟然認識?”
喻池清淡一笑,氣度卓然:“許總和我們有共同的朋友。”
許知廉很難定義是笑裏藏刀還是單純燦然:“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