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溫泉酒店在鄰市郊區一座山上,許知廉原本的二人之旅生生擴容成八人“團建”。
祖荷訂了一輛白色卡宴還沒到貨,喻池開着紅色邁凱倫接她出發。
她拉開副駕駛的門,一個星空藍的長花盒“鸠占鵲巢”,她發出一個疑惑的音節。
“給你的,”喻池扶着方向盤說,“節日快樂。”
今天正好是三八婦女節。
“謝謝。”
祖荷笑了一聲,抱起盒子坐進來,先系上安全帶。
汽車徐徐開車地庫,喻池在出口閘機處減速等放行,目視前方說:“公司的陽光普照。”
逢年過節收到合作夥伴的賀禮,這倒是不稀奇。
祖荷低頭掀開盒子,禁不住“wow”一聲——11朵香槟玫瑰,倒是挺稀奇的——她小心抱出來聞了一下,說:“你們公司是撒哈拉的陽光吧。”
清晨陽光透進車廂裏,她把花束歸位,蓋子疊在盒子底,就那麽敞開給它們呼吸似的。
喻池食指輕快點了點方向盤,淡淡一笑。
各人出發地點不一,到達時間也各不相同。許知廉第一個抵達,然後是祖荷和喻池,甄能君、費螢螢和言洲還在半路,司裕旗和向舒出發晚,趕上周末早高峰,估計得中午才能到。
許知廉的目光便顯然停在祖荷抱着的盒子上。
祖荷也看了眼蓋上的盒子,跟看什麽寶貝似的,對他說:“喻池公司三八節陽光普照的禮物,我沾光了。”
許知廉啊了一聲,說:“昨天你姐也收到了,她還挺喜歡粉色康乃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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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同行,祖荷回國後,過去一周許知廉約了好幾回飯,她還沒空去。
祖荷疑惑:“康乃馨?”
“不是康乃馨嗎?”
祖荷掠了一眼喻池,這人剛好撇開眼從錢包掏身份證,她笑道:“應該是,我沒認出來而已。”
許知廉搜索回憶:“有一年感恩節我還陪你去買了送——”
“妙姨”兩個字生硬卡在嘴邊,他拗成了另外的詞:“送人。”
“是嗎?”祖荷呵呵笑,“我想不太起來了。”
喻池插不進他們的回憶,耳廓浮着一層薄紅,攤開手問她要身份證,祖荷把花盒塞他懷裏:“幫拿一下我的‘康乃馨’,小心點哦,很珍貴的。”
“……”
辦過入住手續,安置好行李後,祖荷跟同伴提議:“我們要不先爬一下酒店後背的小山頭?”
“好。”
“好。”
喻池和許知廉異口同聲,這份尴尬的默契拉攏兩邊眼神,匆匆一對,話不投機般挪開。
祖荷早在車上就提過登山,喻池表示沒問題。
後山不高,整齊砌着矮臺階,綠道較長,毫無登山難度。但一米二左右的石階,要并排走三人還是頗為勉強。
起先許知廉在前引頭,祖荷便和喻池并肩在後,他偶爾轉頭與二人閑聊。待到一處空曠的轉角平臺,許知廉停步眺望融融春色,後邊兩人自然跟同。再提步時,他看似讓了祖荷一步,給她先走,卻也無形擋住喻池去路。
又是倉促對視,許知廉兩級一跨,上到祖荷身旁。
喻池成了他倆的小尾巴。
許知廉詩興大發般感慨:“我想起我們讀書的時候,每天也得這麽爬上爬下,春天還好,冬天下雪可真要命。”
祖荷說:“光是想起我都腿軟了。”
喻池穿戴假肢,無論臺階還是緩坡,都比平地吃力,不一會,便慢下了七八級臺階。
插不進兩人共同的回憶,他似乎又不止差七八級臺階。
祖荷回頭“咦”一聲,跑下三級臺階等他,歉然笑道:“我走太快了。”
喻池道:“幸好我們學校還沒你們一半大,不然我另一條腿也要報廢了。”
祖荷下意識看一眼他的升級版假肢,想起他為數不多幾次拿假肢開玩笑,偏偏每一次都印象深刻,她竟然還可以按順序重走一遍記憶,這多少消磨了其他方面帶來的生疏感。她再一次被這種喻池特有的樂觀打動。
“然後加高到一米九嗎?”她笑吟吟望着他。
“……兩米。”
她的十顆白牙和他的兩顆虎牙遙相呼應,齊齊出來打招呼。
喻池得以再度與她并肩,擡頭一瞧,樹蔭下多出一抹許氏春色,可綠可綠了。
許知廉仿佛華僑歸鄉,聽不太懂這兩個人的中文,只能硬着頭皮适應領頭小厮一角。
下山的盤山綠道可以騎雙人聯排自行車,其他人也差不多到達酒店,祖荷建議騎車下去快一些。
“你跟我騎一輛吧,”喻池沖祖荷說,“下坡我腿力不穩。”
祖荷剛想應答,許知廉一聲冷笑:“下坡滑着就下去了,不費腳力。”
喻池:“嗯,你一個人松開腳一下就能到。”
許知廉:“她一個人騎多危險,我在旁邊帶下她吧。”
祖荷也不是天真癡傻,這一路兩人無形較勁都落在眼裏,只是沒想到能那麽幼稚,跟幼兒園小朋友拉幫結派一樣。
“你倆挺有聊頭,不如坐一輛,這一路下去多熱鬧。我一個人聽聽鳥叫好了。”
喻池:“……”
許知廉:“……”
祖荷說罷走到單人自行車旁,打算挑揀一輛看着新一點的。
看攤的員工早默默旁聽許久,忍不住插話:“美女,兩位帥哥,你們可以一起騎四人的啊?”
他往下山方向一指,一輛環園電瓶車正拉着一輛四人聯排自行車過來:前後各一條座位,前座中間還帶了一只兒童方向盤,特別清新可愛。
員工熱情介紹:“我們有四人車的,只是不多,這不正好拉回來一輛。”
祖荷當場笑出聲,爬到後座中間,攤開胳膊占領左右,朝兩人揚起下巴。
“還愣着幹什麽,兩位白馬王子,過來駕車吧。”
喻池:“……”
許知廉:“……”
喻池和許知廉一左一右就近上車,90%的路程不必踩踏腳,兩個人難得沉默而不尴尬。
祖荷跟女王似的坐後頭,盯着兩人背影,忽然發現喻池好像比記憶中結實了一點,他的肱二頭肌比起許知廉的毫不遜色,起碼兩條胳膊單拿出來,她可能都分不出是誰的。
最後一段是平路,喻池跟着許知廉一起踩起來,半點沒偷懶。
許知廉瞥一眼他下盤,咕哝道:“看不出來,還挺靈活的。”
喻池明明白白望向他,說:“它也是一條腿。”
許知廉:“……”
收回目光時,喻池下意識瞥祖荷一眼,她依然敞着雙臂,笑吟吟挑起下巴:“專心開車。”
喻池也笑了下,目視前方,毫不松懈。
許知廉忽地加速,帶動喻池那邊腳踏,兩個人像駕着南瓜馬車趕午夜點。
祖荷的發梢給掀起,雙手下意識抓緊扶杆,笑聲卻乘着清風飄蕩。
“你們兩個今年幾歲?”
一陣刺耳耳的剎車聲中,四人自行車停在山腳的驿站,祖荷慣性地往前拜了拜。
許知廉先一步下車,自然地伸手要扶她。
喻池在左側,給假肢拖緩一步,不甘示弱般也伸出手。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姿勢整齊對稱,迎賓都沒有這般熱情又專業。
祖荷又是一哂,毫不扭捏兩邊同時握住了,說:“你們幹脆拔河算了。”
喻池:“……”
許知廉:“……”
左邊的手果然先抽走了,祖荷心裏輕輕一嘆,旋即抽回右手,從喻池那邊跳下,結束這幼稚的游戲。
吃過午飯,晴天下午氣溫過高,各自回房休息,夜晚更适合泡溫泉。
祖荷依舊收到兩條邀約,讓出門時喊上她。
這家溫泉酒店有私人溫泉間,需要預約,他人不可随意進入,較好滿足客人的隐私需求。
喻池發來的地址就是這麽一間溫泉間。
起初,祖荷約他時,曾怕他拒絕,畢竟這人死活捂着殘肢的樣子。她倒不是故意坑他,只是想多個機會相處。
如果她搬出司裕旗,喻池估計想也不想就會答應:誰不願意跟投資方多多接觸,套近乎呢。
幸好,她沒有,他也爽快答應了。
祖荷自然不能讓他的邀約落空。
溫泉區禁帶手機等拍照設備,祖荷正要寄存手機,許知廉來了電話。
他出門碰見言洲、甄能君和費螢螢,問她在哪裏。
這一行人最輕松莫過于祖荷,沒有太大的項目壓力,更沒有情感壓力:後者中她可能還是施壓的那一方。
“我去找喻池,晚點再回去找你們。”
不容對方辯駁,祖荷挂斷電話,把手機鎖進儲物櫃,腕上晃着鑰匙手環去找喻池。
VIP區域比公共溫泉相對靜谧,路燈螢螢,仿佛懸在空中的火球,地板濕亮,更顯曲徑通幽。
工作人員引着祖荷來到喻池預定的地方便離開。
這裏每一眼溫泉相隔較遠,外有圍欄隔擋,确實是幽會好去處。
祖荷敲了敲木門:“喻池?”
“這裏。”清潤的聲音透出來。
池子不算大,但兩個人相對而坐,伸長雙腿也不至于勾到對方。
喻池倚壁而坐,雙手展開搭在池沿,水面攔在腋下。白霧和夜色模糊他的表情,但他肩膀顯然動了一下,可能有些緊張。
祖荷反手關上木門鎖好,準備解浴袍的腰帶,他果然是緊張的,立刻挪開視線。
“來多久了?”
圍欄上的桃花落進他的眼睛。
“還沒泡皺。”
祖荷把浴袍丢衣架上,坐到池邊泡着小腿,彎腰往他那邊撩了一捧水,濺濕他的側臉。
“我又不是沒穿衣服,害臊什麽。”
喻池給溫泉泡熱,心跳的感覺更加突出,再激動一點,恐怕要昏厥。
他只随意掃一眼,草莓花紋的比基尼可以同時定義可愛與性感。
“還是草莓。”
“那你的是什麽?”
“……”
祖荷滑下去,水花聲在動人的笑聲面前是那麽的不足一提。
她和他坐成四點鐘,稍側身,支着腦袋望着他。
“你的‘腿’呢?”
喻池示意門口左邊角落,H型衣架後面的确立了一根假肢,有浴袍擋着,不仔細看不着。
若是直接放在前面,朦朦夜色中确實有些吓人。
祖荷直起身,挪到他的正對面,距離拉開一點,壓迫性弱了,他又動了動,似乎輕松幾分。
他的掩飾小心翼翼,跟談起工作時的風彩飛揚仿佛不該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如此的矛盾又真實,刺紮着祖荷的神經,她不得不壓下其他雜念。
此時最為安全的話題便是不談論自己,祖荷問他還喜不喜歡姬檸的歌。
“老歌比較有感覺,新出的……好像一般。”
不止喻池這樣認為,新歌無法複刻出道時的巅峰,姬檸人氣逐年下滑。
“姬檸比我們大五歲,現在也有三十,”祖荷說,“三十歲真是一道分水嶺,普通女人恐怕早已經結婚生子;說不定姬檸也考慮過這個打算。”
姬檸似乎進入創作瓶頸期,随着年齡增長,資源越來越差,空間越來越窄。娛樂圈面孔比游戲版本更新疊代還要誇張,姬檸不過是女性職業狀況的一個縮影。
話題不知不覺往嚴峻方向走,破壞月夜溫泉該有的溫柔。祖荷記起以前曾因此跟喻池冷戰,穿着泳衣聊人生困境總有些不倫不類。
她改口道:“我想聽《漫長假期》,你再給我唱一遍,好不好?詞應該沒忘記吧?”
一句“好不好”比水還溫和,誘哄他投降——如果她喜歡他的臣服的話。在工作以外,他是如此的想靠近,一旦和工作有牽扯,他又明哲保身地疏遠。矛盾在心中沖撞,喻池實在難以拿捏距離。
“現在哪來的‘假期’。”
祖荷總按捺不住越界的心,本來近乎赤條條泡澡,換做以前的男朋友,該有什麽早不矜持了。她偏偏拿喻池最沒辦法,不僅僅因為曾經的情愫和多年的友情;闊別七年,說眼前是一個全新的喻池也不為過:游戲創業公司CEO,單身至今的科技精英,她或姐姐的潛在合作方,他們肩負起多個社會角色,維系錯雜的人際關系,不再是只有一個學生身份的簡單少年。
“不唱也沒關系,我還能找到你以前錄的歌。”
喻池送的“二手”PSP還在美國的房子——家的概念跟着蒲妙海崩盤——她老早就把mp3文件拷出來,甚至檢查那個文件夾有沒有隐藏文件。
結果當然沒有,就像他從來不宣于口的喜歡。
祖荷站起來,水花聲和着滴滴答答。
“泡久了有點暈,我想回去了。”
“……嗯。”
喻池察覺不出她是不是生氣了,可叫他突然當面重複18歲的幼稚與癡情,實在令人害臊。
她穿回浴袍,系緊腰帶,蹲到他身旁,朝他伸出手。
“你要不要試試‘人形拐杖’?”
邁凱倫不像能藏一根傳統腋拐,喻池過來應該沒帶其他輔助器材,圍欄又有點遠,真不敢想象他如何在濕滑的地板單腿行動。
喻池從半濕潤的手看向她的眼睛,祖荷從來不是忸捏的人,也許就是單純想幫助他。
這一猶豫的瞬間,祖荷又補一句:“我閉上眼。你當我的眼睛,我當你的腿。”
“……”
她真閉上了,嘴角隐着鼓勵的笑。
“要不要?”手又往他的方向遞了遞,黑暗中失去距離感,差不多碰到他臉頰了,“不然你自個摔倒,我可不會進來幫你。”
喻池無奈一笑,歉然道:“那就借一下了。”
她的手沒接到人,上臂隔着浴袍被握住,力度不輕不重,祖荷單膝落地穩住自己。
“慢點來。”
水聲落下不久,感覺到身旁多了一個他。詢問是否可以起身,祖荷像一根折疊拐杖伸直了,另一邊上臂也留下他的力度。
他們配合着安全挪到衣架旁,普通人十秒鐘完成的事,喻池得花上十分鐘。
他坐到圍欄邊的裝飾石頭上穿戴假肢,祖荷背着他,悄悄睜開眼。
對面圍欄上釘着一張亞克力板的安全提醒,深色底色模模糊糊映出喻池的輪廓,她能看見支出的明顯短一截的大腿殘肢。
祖荷愣了一下,重新閉上眼,想着把假肢帶進來會不會濕氣過重導致鏽蝕老化。
“好了——”
熟悉的聲音和人近在耳旁,祖荷側頭,喻池怕她等久似的,還在系腰帶,浴袍領子半敞着,胸肌隐現。當蝴蝶結打好,衣領服帖,春光也收歸己有。
她不禁低頭輕聲笑:“你真的有點變了。”
喻池頓了一瞬,認真說:“我今晚沒抽煙。”
“嗯?”
“……戒了。”
“我不是說這個。”祖荷又負起雙手,悄悄擴展肩胛,驀然轉身打量他。
月影朦胧,燈光暧昧,雖然看不太真切,但剛才那一瞬,祖荷覺得喻池不再是當年青澀少年,而是一個可以激起她破壞欲的成熟男人。
有點危險,也叫她躍躍欲試。
她笑着回到他身旁,不打算為沒頭沒尾的結論釋疑。
喻池不得不換一個角度問:“正面的變化還是負面?”
“正面!”祖荷毫不猶豫回答,“正正得正無窮大那種‘正’。”
語氣聽着的确不賴。喻池笑了下,沒再刨根問底。
兩人換上一身幹浴袍,從寄存櫃取了東西回酒店。
所訂房間都在同一層,祖荷和喻池出電梯,剛好有一個服務員推着餐車敲響向舒那間房。
開門是穿浴袍的向舒,裏頭卻傳來另一道熟悉而響亮的女聲:“啊,剛才我忘記叫你點冰激淩了。”
“你說了,”向舒接過小推車,“謝謝——”
祖荷和喻池停在門口外,小推車停在向舒的跟前。
安靜得有一兩秒鐘,向舒生硬指了下推車:“據說冰激淩挺好吃的,你們要不要來一份?”
……食物用不鏽鋼蓋子罩着,誰知道裏面是大鵝還是冰激淩。
“不用了,”祖荷正經道,“一會我們自己叫。”
向舒點頭,看了眼喻池:“也是。”
喻池:“……”
祖荷輕拽喻池浴袍袖口,示意他快點走。
向舒剛要将小推車拉回去,那道精神女聲的主人可能察覺異态,親自走出來,身上也是一樣的浴袍。對方愣一下,笑吟吟示意向舒先進去。
“剛回來?我們吃點東西一會去。”
祖荷問:“我上次應該沒落下東西在你家吧?”
“鞋子不還了,我給你買雙新的。”
祖荷說:“我要同款。”
司裕旗關上門親昵瞪她一眼:“記住了,下次回美國就去找你愛的設計師訂做一雙。”
祖荷這回好像忘記喻池,自顧自往前走。
第一次親眼目睹司裕旗談戀愛了,她好像姐姐被搶走,開心不起來。以後大概真的不能随便在她家過夜了。
蒲妙海說得對,婚姻分裂了姐妹。司裕旗不像她是堅定的丁克主義,也許以後總會結婚。
一晚上的霧氣積成心裏的潮濕,沉悶沉悶的。
喻池的房間在盡頭,祖荷先刷開自己的門。
“你想吃冰激淩嗎?”喻池忽然在背後說,“草莓味應該哪裏都有。”
祖荷愣了一下,回頭笑:“嗯,多點幾份,阿能言洲他們應該快回來了,一會去訂個棋牌室打牌。”
“……好。”
也許她只是短暫性的孤單,那就多跟人呆一塊便好了。
出于衆所周知的原因,酒店棋牌室只有麻将機,八人開兩桌顯得生疏,言洲早有準備,提了一箱德州.撲克來,許知廉也直接訂一間小會議室。周五晚向來是極鋒的游戲之夜,德州之風盛行已久——當然只玩小的。
其他七人沒意見,但總有人得當荷官。
于是,全場目光集中在跟荷官“重疊率”最高的那個名字身上。
祖荷摩拳擦掌道:“來吧。”
“撕浴衣”泡溫泉,祖荷當荷官,她就是今晚的主角。
祖荷洗牌手法雖一般,跟以前男朋友進過賭場,知道德州的規則,分底池不會出錯。
八人圍坐橢圓會議桌,喻池和許知廉分列荷官兩旁。均分籌碼、定下盲注和抽出莊家後,牌局開始。
各人打牌風格不同,留在牌桌的時間也長短不一。
向舒最手生,第一個輸光出局;費螢螢豪氣Allin後輸光,叉腰在甄能君邊上旁觀;甄能君可能接了費螢螢的黴運,剩下籌碼還不夠一個大盲,凄慘而退;言洲也硬撐了一會,沒等來起死回生。
桌上只剩下與荷官地理和精神都最近的三個人,按籌碼降序排列:喻池、許知廉和司裕旗。
言洲不禁一笑:“內鬥啊這是。”
祖荷正兒八經糾正:“宮鬥。”
甄能君和費瑩瑩忍俊不禁。
下一局喻池在莊家位,許知廉小盲注,司裕旗大盲注。
祖荷給三人發出手牌,翻牌前,喻池雖面不改色,手上卻直接加注到10個大盲。
許知廉冷笑一聲,大概知道他手牌不凡,自己的紅桃9和梅花3确實叫人為難。
但還是跟了。
司裕旗拿到黑桃10和黑桃K,牌面還行,也毫不猶豫跟注。
祖荷切牌後發出三張公共牌,分別是:10,J,Q,清一色的紅桃令餘人驚呼起來。
翻牌圈許知廉率先加注,司裕旗和喻池都跟了。
轉牌又開出一張紅桃K,剛才的驚呼又大一度。
只要誰的手牌有一張紅桃,那就是妥妥的同花——而許知廉竟然還是同花順,他立刻又加注了。
司裕旗起碼拿到兩對,牌型還不錯,運氣好還可以拼一下葫蘆,幹脆也跟注。
而喻池,依舊一副撲克臉,Allin了。
祖荷本應該安靜中立,此刻也忍不住違規插話:“你真的好保守,今晚第一次Allin哎,小心吓壞他倆。”
還別說,許知廉真猶豫了。如果喻池籌碼比他少,他還可以跟注;現在這一步等于踢門逼他Allin,輸得底褲不剩,要不只能灰溜溜棄牌,留點本錢茍延殘喘。
幸好同花順讓他定了心,笑着看了喻池一眼,說:“Allin。”
司裕旗陷入思考:祖荷說得沒錯,喻池牌風謹慎,突然Allin,最少拿到了同花,她的葫蘆還有點玄乎。
“棄牌。”
河牌一張梅花10,司裕旗喪氣一嘆,自己亮牌:“我的葫蘆竟然讓我給棄了。”
向舒在她身後笑了一聲,司裕旗回頭兇神惡煞瞪他一眼:“你這第一個出局的,還好意思笑我。”
“出局當你的‘後勤’。”說罷,向舒把手頭的水杯遞過去。
司裕旗很容易被寬撫了,松快一笑:“這保障工作做得真到位。”
更輕松的笑容出現在許知廉臉上,他亮出自己手牌:“同花順。”
“我去!”言洲驚嘆,“這是什麽神仙牌型!”
祖荷道:“多虧我這雙聖手,除了我還有誰能開出這麽神仙的牌型。”
許知廉贏得舒爽,請賞般笑着看她一眼。
司裕旗也探頭确認他不是癔症,棄牌的懊惱煙消雲散,慶幸地道:“還好沒Allin,不然我也變成‘後勤’了。”
向舒:“……”
鬧雜聲中,喻池緩緩翻開他的手牌:一對紅桃和黑桃A。
他拿到了皇家同花順。
“我去!!!”言洲叫起來,過去撚他的手牌,檢驗他是否出老千僞造似的——那當然不可能,喻池要是有這能力,估計早去澳門發財了。
祖荷也丢棄荷官該有的矜持和中立,跳起來使勁拍着喻池的肩膀,好像那是一扇敲不開的門。
“你太厲害了!”
喻池終于展露笑顏,順着她前頭的臺詞道:“多虧你的聖手。”
“哈哈哈哈——”
喻池盯着發愣的許知廉,嘴角勾了下,把他的籌碼全掃往自己這邊。
祖荷還補刀道:“Vick,其實你手氣挺好的,可耐不住有人比你更好啊。”
許知廉:“……”
牌桌玩家只剩下司裕旗和喻池,籌碼量懸殊,司裕旗直接說:“我倆就不用再玩了吧?”
喻池按籌碼面額分類清點疊放,點頭道:“開始結算吧。”
雖然玩得不大,但也是貨真價實的人民幣。
喻池大方收下許知廉的現金,也是他一晚上智慧的結晶。
“上次合作失敗,我還以為沒機會‘敲詐’你了。”
司裕旗雖沒喻池那般盆滿缽滿,位列第二還是挺愉快,說:“你才知道從他兜裏摳錢難嗎,許總雖然對女人大方殷勤,投資上可是謹慎到摳門。”
“幸運女神偏向你,我也是沒辦法,”許知廉狀似無奈一笑,“這大概是你唯一能‘敲詐’成功的一次。”
祖荷喂他一聲:“我可沒偏袒誰。”
衆人收拾牌桌,一一離開會議室。
夜深天涼,祖荷披了一件薄薄的開襟針織衫,忽地感覺衣兜一墜,低頭一看多了一卷粉紅色現金。
她擡頭疑惑地朝“罪魁禍首”偏頭。
喻池說:“打賞荷官。”
祖荷哈哈笑着,确認性拍了拍衣兜,像高三時候好生藏起一顆喻池給的巧克力金幣。
周一,喻池安排好周計劃,完成一個新游戲的策劃初版文檔,華燈初上,公司同事走得七七八八,離他的下班時間卻還有半個夜晚。正打算下樓吃飯,費螢螢和言洲一前一後撲在工位擋板上方,絲毫沒有半點“管理層”的驕矜。
言洲:“你猜發生什麽事?”
費螢螢:“天大的好事。”
“你說吧。”
“就是那個……還是你說吧!天啊,我太激動了!”
“領旗同意投資了。”
第三道聲音從兩人背後冒出來,甄能君也難掩喜悅。
喻池撐着桌沿一下子站起,椅子往後滑了一段。
言洲:“是真的!”
費螢螢:“嗯嗯!”
甄能君說:“剛來的消息,明天開始拟合同。”
喻池連問幾個創業團隊控制權的關鍵問題,均得到肯定答複。
司裕旗将全盤同意他提出的條款,明天開始拟合同。
喻池仍審慎道:“那還有一個晚上……”
甄能君一向是他們中最“膽小”的一個,此時卻沒那麽多疑慮。
“祖荷說了,她姐姐要是反悔,就相當于斷她命脈,”她笑了笑,“5%股權的‘命脈’。”
喻池終于稍稍笑出來。
極鋒和領旗的合同走得比想象中順利,這“5%命脈”的戲言和事實傳到許知廉耳朵裏,變成文件簽名上扭曲的一捺。
“荷焰直接拿到極鋒5%的股權?”許知廉放下筆,“幹股?”
“對,應該算是牽線人的酬勞,相當于價值——”
秘書報出一個數,差不多對上前頭許知廉跟喻池有争議的那部分:誰能多出這部分,就能保證對極鋒的控制權。
許知廉幾乎拍案而起:“當初分毫不讓,現在清清爽爽就把5%送給別人了?”
“我聽說兩邊老總是高中同學,可能也有關系加成,”秘書陡然注意到老板冷然目光,立刻知道說錯話,只是不知道錯在哪裏,“……極鋒這一次還是太輕率了,前面我們沒跟他們合作,可能着急拉投資吧。”
祖荷也算不上漫天要價,甚至已經友情打折。情敵損失一筆,許知廉理應高興才是,但這意味着祖荷和喻池達成利益共同體——無論時間長短——而他卻還是她的同行競争對手。
“敏感度還不夠,多關注一下行業風向,”許知廉說,“工作雖然講究專業,但市場由人構成,人心不能不懂。”
秘書一臉委屈,都打聽到極鋒和荷焰的頭頭們是高中同學,這還不夠敏感嗎?難道還得挖掘誰跟誰曾經有過一腿?
極鋒互動從第一次擴招後,每周五下午抽一個小時舉辦茶話會,名頭叫“暢所喻言”,普通員工可以借機“刁難和拷問”管理層,以了解公司動态和戰略方向,積極參與公司建設。
喻池在會末宣布接下來的大舉動,全員一片歡騰,擊掌拍桌,像得知可以提前放暑假的學生。
衆人歡欣滿面結束這一周工作,回到工位收拾自己的東西,裝箱打标簽。
喻池收到一條信息,臉上愉悅更增一分,轉頭朝言洲念出內容:“哪裏的早茶比較好吃,推薦一下。”
言洲奇了,喻池對吃的沒大要求,幹淨清淡即可,平常都是他領他“開疆拓土”。
“約會?”
兩人并肩走出天琴座,其他人已經差不多下班。喻池連個秘書也沒有,收拾東西還得自己來,若環境變成家中,那就是妥妥的家庭主夫。
但沒有女朋友的人,別說當家庭主夫,“約會”兩個字都沒底氣出口。
“祖荷想吃。”
“她應該直接問我,卻沒有問,這說明什麽?”
喻池把臺式機的文件統統保存,關機拔電,準備裝箱。腦袋也像斷電,想不出所以然。
“我們兩個,天天在一起,問誰不等于問另一個?”
親密關系被強調與重視,言洲心頭一暖,按下調侃的語氣。
“她想跟你單獨吃,約會啊池哥,”他壓低聲認真說,往喻池胸膛敲了下,“主動點,把握機會。”
喻池失笑:“算了吧,她回來哪次不是身邊一堆人。”
祖荷從來不缺朋友,這座城市不僅有他們幾個,還有其他校友。她還要上班、出差,工作日見不到人,非工作日見不到她單獨一人。
交朋友這方面,她向來主動,不然他們也不能斷斷續續異國聯系七年。
言洲慷慨道:“你放心,這次如果她叫上我,我裝病缺席,成全你倆。”
喻池拉開透明膠,呲啦一聲封住紙箱底,擡頭瞄他的一眼仿佛看神經病。
言洲恨鐵不成鋼:“你怎麽不上點心呢?你倆都拖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在一個地方,還不趕緊點。”
喻池這會真嚴肅了,給透明膠折出一個“防隐身”的口子:“沒什麽拖不拖的,這麽多年我可以說過得還不錯,她也有自己的精彩;現在她剛回來,想拓展國內市場,極鋒剛獲得投資,到了關鍵時刻,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她跟我見上一面都不容易,再說吧。”
情窦初開的年紀,祖荷都能在“早戀”面前剎車,如今她滿足過戀愛的好奇,只會比十七八歲更理智。
言洲嘆氣:“我不是不明白,現在她既是小股東,又是大股東的妹妹,身份複雜微妙;但是戀愛嘛,講那麽多理智幹什麽,理智留給婚姻好了。”
婚姻?更不可能了,祖荷可是不折不扣的丁克主義。國外丁克風潮盛于國內,她在外多年,只會更加堅定。
喻池無奈道:“我在這個節骨眼上追求她,總好像用‘美男計’拉投資一樣……”
言洲嘴角抽了抽,确實無法反駁。
靜了半晌,他自顧一笑:“不過,你要使計可得快點,這男人一過了25歲就走下坡路,再慢一點你就比不過20出頭的小鮮肉了。”
喻池擡腳要踹他,反诘道:“別說我,你自己不也沒行動?”
言洲将地上紙箱稍稍撥向自己,擠開他抱過他的主機箱:“紙箱定定好,要裝了。”
戴假肢下蹲稍為困難,這些年言洲已經形成代勞默契,壓根不用喻池開口求助。
喻池坐椅子上彎腰扶穩了。
言洲裝完主機,拍拍幹燥的手:“我要是有別人了,你找誰幫你幹這活呢?珍惜單身的我吧。”
喻池笑道:“多珍惜幾年,等你走到下坡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