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會議相對正式,祖荷和喻池先到,BingoFun方人員姍姍來遲,顯足架勢,開頭當然是一句“不好意思,久等了”,但這道熟悉的女聲卻硬生生剎車——

祖荷笑着朝藍玫擡一下手,毫不見外嗨一聲:“又見面了。”

驚訝全是藍玫自己的。

她的目光像無形手指,交替指着她和喻池,疑惑盡顯。但目光觸及那一對分布在兩人耳朵上的眼熟耳釘,一切疑團又煙消雲散。

祖荷款款朝她伸手:“忘記跟你介紹,司玉祎是我的舊名,我現在叫祖荷。”

藍玫豁然點頭,這就跟之前得到的信息對上了:祖荷,荷焰合夥人,但仍有一絲困惑:“那領旗的司總?”

祖荷坦誠道:“是我的姐姐。”

仿佛串聯電路的開關搭上,腦袋一片清明光亮。

藍玫耐人尋味又看了喻池一道。

席間仍就極鋒與BingoFun問題展開商洽,一個不想被惡意收購,一個怎樣都想分一杯羹。只不過今日氛圍較為微妙,藍玫和祖荷短兵相接前一瞬,都會自主轉開鋒芒,雖然依舊沒個定論,但氣氛罕見地溫和,暗示的走向令人樂觀。

會末,祖荷給喻池一個眼神,那邊眨了一下眼似乎懂了。

“車停得離電梯口挺遠,我開出地面在路邊接你?”起身時,喻池用藍玫也能聽見的聲調跟祖荷說。

祖荷應過,藍玫了然一笑:“我送你下樓。”

電梯下降至G層,其他人逐層離開,終于只剩下祖荷和藍玫,兩人不疾不徐走出來。

藍玫示意旁邊的茶餐廳:“外頭太陽太大,進去坐下等一會?”

祖荷信步而入,笑道:“來的是時候我看到負一層有洗車店,好多天不下雨,正好讓他順便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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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玫點了一杯金桔檸檬,祖荷點草莓奶昔,兩個人挑落地窗邊吧臺,齊齊對着離開地庫必經之路,少了點相對而坐是對峙意味,反倒有點同伴氣息。

合上菜單,藍玫收斂談判時的銳氣,半是揶揄道:“難得啊,終于碰上我倆沒有同時喜歡上一件東西的時候了。”

祖荷十指交握,輕托着下巴:“不見得啊,你和我倒是都挺喜歡極鋒的。”

藍玫托着腦袋,略微側身瞧她,祖荷空出一只手,輕輕把鬓發撩至耳後,露出那顆小藍莓耳釘,藍玫失笑道:“眼光不錯。”

主語也不帶,不知道自誇還是恭維,祖荷坦然領受:“一向很好,不然怎麽會火眼金睛發現前不知道第幾任腳踏兩只船。”

服務員送上兩杯點單,對話中斷片刻,微妙氛圍卻悄悄發酵。

藍玫吸了一口甜口帶酸的金桔檸檬,道:“要是喻池再完美一點,說不定我們又狹路相逢了。”

祖荷的草莓奶昔倒是十成十的甜,說:“喻池在我眼裏很完美。”

藍玫猜了個滿分,意外也不意外,尴尬也不尴尬,前頭揶揄氣息更豐富:“這回眼光好多了。——有個疑問,要是當初你和我因為前任打起來,現在狹路相逢會不會互相使絆子?”

一句話釋放強烈的和平信號,祖荷按住怦然跳動的心,笑道:“假設不成立,事業排在男人之前,錢可比男人香。商場又不是後宮,姐妹何必自相殘殺。”

藍玫一愣,哈哈笑起來。

“你有沒有覺得很殘酷,這些擁有資本的男人就想着攻城略地,殺伐決斷,或許還有另外一種懷柔方式,可以實現共贏呢?BingoFun只追求投資回報,可不會管戰略投資部以何種方式獲益。”

藍玫望着她舉起的草莓奶昔,粉色如櫻,沁人心脾,她毫不猶豫拿起金吉檸檬跟她輕輕碰了碰。

“我只是一個BingoFun打工妹,人微言輕,不一定管用。”

喻池的車剛好開出地面,祖荷滑下高腳凳,拎走草莓奶昔,沖她調皮一眨眼:“我一直相信姐姐的能力。”

祖荷一坐進副駕,便遞過一個草莓奶昔味的吻,怦怦心跳也終于久違平複。

“等好消息吧!”

事關極鋒生死存亡,喻池納悶也不太踏實:“就洗個車的功夫?”

祖荷白他一眼:“你不相信我?”

喻池忙說:“當然沒有,我只是好奇你用了什麽方法說服她,你們在美國時關系很好?”

如果關系很好,祖荷說的可是偶然逛街偶然碰上,不至于連對方回國也不聯系。

若要解釋和藍玫的關系,勢必牽出前不知道第幾任那段歷史,祖荷在許知廉那兒摔過跟頭後,之後每一段感情都自發和前任建立隔離,絕口不提舊事,現在依然不想節外生枝。

所幸藍玫是同胞,換成是異性,她估計百口莫辯。

“你就當我使了美人計吧。”

喻池趁等紅綠燈放行功夫,扭頭打量她一眼,笑道:“你怎麽不對我也用用?”

祖荷捏着他下巴,替他轉正腦袋目視前方:“沒來得及用,你就撲上來了。”

祖荷的自信果然不是自負,恰逢特區建立35周年,極鋒作為後起之秀吸引政府注意,第三方力量強有力幹預,加上藍玫和祖荷積極調和,促成BingoFun和極鋒達成戰略夥伴協議。

BingoFun這頭巨獸暫時斂起爪牙,極鋒從茍延殘喘中恢複生機。

其他人也趁此利好,修正個人航向。喻池伺機擴張泛娛樂計劃,成立“極鋒電競”,借了BingoFun平臺的東風。

曲無宗向喻池申請轉崗,成為極鋒電競首批簽約電競選手。

甄能君在祖荷幫助下,正式成立“祖喻言”獎學金,普惠家鄉因貧失學的女學生;言洲成為此基金第一位捐贈人。

而祖荷也沒閑着,從祖逸風手中接過逸風集團的權杖後,她向藍玫抛出橄榄枝,邀請她以合夥人身份加入荷焰。

藍玫沒有立刻答應,反問:“你成LP後,明明司裕旗就可以做GP,為什麽來找我?”

祖荷的眨眼像調情,俏皮又風情:“姐妹談錢傷感情。”

藍玫冷笑抱臂:“原來我們之間沒有感情。”

祖荷朗聲而笑:“任人唯賢啊,去家族化可以保持企業架構清爽。”

“假使極鋒股票過了鎖定期,我看好時機抛售,你也同意?到底錢香還是男人香?”

“錢比男人香,愛又比錢香,愛可以包含男人,但男人不一定代表愛,”祖荷說,“當然是兜着一肚子錢、屁颠颠獻給我的男人最香。”

姬檸曾因戀愛錯過潮流,現在自然也抓住這股泛娛樂風潮,以新曲《風刃之芒》重返巅峰。

此曲爆紅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姬檸征得祖荷和喻池同意,以她們為藍本創作一個少年在母親和女同學的鼓勵下,從截肢到馬拉松完賽的故事。姬檸因自身經歷,一改成長故事裏從校園到婚紗的套路,勵志依舊是亮眼底色,少年沖過終點,女孩的愛情不會成為他的戰利品,收獲的只有堅如磐石的自信與愛。

避開愛情主題讓這首曲子的适用範圍更加寬闊,學校不會擔心傳播“早戀”思想,讓其入駐廣播臺,成為本年度最受歡迎曲目。

《風刃之芒》佳績節節攀升,它率先成為主角母校廣播操主題曲,之後在全國範圍泛漫開來,甚至提名下一屆全國殘運會主題曲。

極鋒互動股價随之暴漲,喻池帶着向舒為他精心打造的新型智能假肢,登上IT行業年度最高獎項“金陀螺”的頒獎舞臺。

而《風刃之芒》的主角原型,自然再度出現在姬檸演唱會的前排。

演唱會末尾,負責大屏幕的攝影師又即将開始“人海捕撈”工作。

祖荷瞥見喻池收進口袋的手,冷不丁問:“你不會打算跟我求婚吧?”

喻池那只手果然定格,全然沒有中斷的尴尬——祖荷暗暗放下一半心,只聽他說:“你還記得我們媽媽第一次碰見那天嗎?”

她曾說要當丁克,還慶幸跟學霸有了共同點。

祖荷在美國時曾聽過這個問句,記憶猶新,只是那會的酸澀與如今不可同日而語。

喻池說:“我的決定跟當初一樣。”

祖荷終于松口氣,松快道:“Metoo。”

大屏幕開始轉動,挑選幸運觀衆,觀衆席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默然片刻,喻池忽然問:“戴中指可以嗎?”

“噢——”祖荷心裏有了跳躍的歡喜,伸出左手,手掌與水平面垂直,随意彈動五指,“可以啊,以後要是再有哪個沒眼力勁的客戶想私約我,我就這麽擡起來暗示他,‘你看,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喻池一直收口袋那只手抽出來,輕握她指尖,再往下抹,動作一氣呵成——祖荷的左手中指多了一枚大小合适的鑽戒。

祖荷喜不自禁咯咯笑,問:“你的呢?”

喻池用相似手法,笑着給自己的中指抹上一顆。

大屏幕上毫無懸念出現兩個人的身影,她和他默契一笑,親昵擁吻。卸下平日裏的職場光環,此時此刻,屏幕上十指相扣,分享同一副耳釘的年輕人只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

這年春節,本地風俗結婚以前還可以領紅包,喻池領過紅包,跟喻莉華和蔣良平宣布有要事要談。

大學畢業五年,喻池也到了傳統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紀,高中同學中不少已經完成婚育這項中國人口中的“人生大事”,就連傅畢凱也不例外,據說未婚先孕“倒黴透了自由沒了”,只能匆匆操辦婚禮;有些同學甚至趕上今年開放二胎,第二個已經在路上。

喻池從傅畢凱的近況切入,輕松開場,鋪墊得當,也不用他轉移戰火,話題自然會過渡到他身上。

喻莉華煞有介事一笑,問:“怎麽地,你也有結婚打算了?”

喻池肘搭膝頭,雙手交握,笑容清淡,口吻堅定:“正好相反,我跟她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分手,應該會這樣一直繼續下去。”

“吓我,”喻莉華說,“不就是丁克嗎。”

喻池說:“我還以為你不懂……”

蔣良平笑:“你媽媽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你太小看她了,是不是啊喻校長?”

喻莉華瞥了一眼不正經的蔣良平,嚴肅而不失活潑道:“那是你們兩個的事,只要你們商量好就行,不用特意通知我。——不用幫你帶小孩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喻莉華和蔣良平語氣說明一切,喻池也松快許多,說:“我們高中時候就談過了,現在也是相同看法,等今年跑完鐵人三項我就去做個小手術,現在訓練期暫時不想住院耽擱。”

喻莉華磕起瓜子,手肘搗一下身旁戴老花鏡低頭看膝蓋上手機的蔣良平:“聽到沒,人家高中就談過了,我們還蒙在鼓裏,以為只是純潔同學關系。”

喻池:“……”

他也懶得辯解是“談論”的“談”,而不是“談戀愛”的“談”,反正他們已經變成戀愛關系。

蔣良平從老花鏡上方瞅他一眼道:“在國內做?”

喻池說:“國外成熟一點。”

蔣良平點頭:“國內規矩多着呢,沒結婚不能做,有結婚證沒生育過還不一定給做。”

喻莉華說:“男人那東西金貴呗,說起結紮跟淨身一樣恐懼。”

蔣良平自動和這類人割席,絲毫不覺冒犯,還呵呵笑起來。

喻池目标提前達成,說了聲“新年快樂”,起身回到自己房間,錯過喻莉華和蔣良平最後的談話。

喻莉華長長嘆出一口氣,想着想着兀自笑起來,招來蔣良平探詢目光。她放下瓜子,擦過手,側身“喂”一聲:“你知道嗎,懷孕的時候我就想着,如果一個女人不幸生出一個兒子,把兒子培養成丁克主義,應該就是她對同胞最大的貢獻了吧,至少兒子不會通過婚姻和生育剝削其他同胞,也不會想着控制小孩滿足自己的統治欲望。一個沒有繁殖欲的男人看起來平和多了——就像你一樣。”

蔣良平摘下老花鏡放進襯衫衣兜,平和笑道:“你啊,還是太把母親責任當一回事了,社會是個大型染缸,小孩能長成這樣,走運占大部分,家長的能力實在太渺小了……”

但無疑,他們很幸運。

祖荷暫時沒回複消息,喻池拉開書桌抽屜,她當年送他的相冊映入眼簾:裏面每一頁都掃描做成電子檔,但他還是忍不住拿出來,可下面一個綠色的小本子更加惹眼;他不禁放下相冊,先抽出陪了他十年的殘疾證。

證件上是他沒出意外前的照片,目光青澀有神,帶着一往無前的銳氣。

他啞然失笑,有點想不起第一次用證件乘坐公共交通的糾結。

扔下殘疾證,翻出相冊,十年前點滴重現,喻池本以為不看相冊也能記住所有細節,一對照才發現還是忘記好一些,悵然與驚喜并存。

而相冊尾頁疏狂的字跡,喻池卻是再全麻一次,醒來也會第一時間想起——

喻池:

希望你能繼續往高處走,那裏有更寬容的土壤,更自由的空氣,能夠接納一切非常規的品質;

在山頂,你的特殊不再是累贅,而是一種獨一無二的個性标簽,人人都将稱頌你為刀鋒戰士。

愛你的同桌,

祖荷

2007.7.12

正是這段話信念般照耀他孤獨的七年,激勵他從籍籍無名的喻池,到上市公司的喻刀鋒。上市和“金陀螺”當然不會是終點,就像馬拉松也只是一面裏程碑,新的一年,他要往更遠的目标進擊。

他找出一支油性筆,往草稿紙試了兩劃,可以流暢出墨,他在祖荷字跡的下方,端正寫上:

我也很愛你。

~2016年2月8日~

兩個波浪號,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

他找出那年校運會的合影,配上第二次馬拉松後與她的合照,罕見地更新朋友圈:

“十年,應該會一起慢慢變老了。”

沒多久,祝福紛紛冒出,最矚目還是祖荷的那一條。

Ai。:“應該??”

“請求你的意思[大兵不再抽煙的系統表情]”。

“好呀[呲牙]”。

喻池笑着,重新撿起即将過期的殘疾證,塗掉號碼,撕下一寸照,兩指夾起,潇灑一甩。

跟随他十年的綠色小本子精準地飛進垃圾桶。

同年10月,IRONMAN世界鐵人三項現場,氛圍前所未有的熱烈。

祖荷吻過他,依舊留下那句“我在終點等你”,将他送進了賽場。

開賽鳴槍,其他選手輕松跑過淺灘,直接跳入湖裏,而喻池作為唯一一位特殊需要人士,在觀衆的掌聲與吶喊中不再羞怯,哪怕姿态不佳,也不影響向前的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脫開假肢,爬向湖岸線;觸水那一瞬,仿佛擱淺的魚回到故鄉,他靈活游了出去——

他将游過3.8公裏,騎行180公裏,長跑42.195公裏,奔向他的摯愛與未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完,無番外。

感謝閱讀,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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