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雲聽

盛京南街,臨近街頭位坐南方的一座府邸內亭臺樓閣精雕細琢,團花錦簇姹紫嫣紅,不時有奴仆低首躬身快步穿行,一花一木,一磚一瓦,都端得是一派清貴之象。

卻西邊一座雖大但明顯陳舊衰敗的小院,與這名門府邸格格不入。

此院內雖地面潔淨,房屋無塵,但門窗牆壁均有腐朽脫落粗粗修葺的痕跡,一看便知是長久無人居住,匆忙收整之象。且院內無一花卉,僅有一棵無人打理修剪,枝條繁茂卻雜亂無章的槐樹,及那牆角東一簇西一簇冒出來的雜草,為這枯敗的院落增添一抹綠意。

而與這冷落枯敗的院落極為不符的,卻是在那院內唯一一套未曾缺角破損的石桌石椅處正安靜坐着的,一身着潔白素衣,容顏之盛絕宛若天人的女子。也因她一人之故,使得這凋敝的院子都亮了起來。

膚白如雪,膩如凝脂,紅唇嬌豔,墨發如瀑,一雙烏黑剔透眼尾微微上翹自顯撩人的水眸鑲嵌其中最是的奪人攝魄。如此一張盛顏姿貌卻因眉目微垂眸光微怔,及那上撩的眼尾處那抹含着水氣的淡淡紅暈,為這張耀目惑人的玉顏增了抹令人望之心碎的脆弱憂郁。

只可惜如此傾城之姿的絕貌佳人,看在一旁喋喋不休始終未曾得到回應的婆子眼中卻只覺刺目嫉恨,亦覺八分幸災樂禍。渾濁刻薄的吊角眼在看到這木頭美人纖長柔白的手中不停摩挲的白玉扇時,又帶了兩分不加掩飾的鄙薄奚落。

“大小姐,老奴說了這麽多,您倒是給回個話啊,這太太老爺老太太可都是為着您好,您可別不識好歹不識好人心吶。您也不想想,若不是心疼您年紀輕輕就死了夫婿守了活寡,咱雲府那也是這盛京裏有頭有臉的人物,會不顧臉面把您這喪夫攜晦的出嫁女接回來嗎?要老奴說您也別端着架子了,有人願意納您這喪門寡為妾您就心裏偷樂燒高香吧,這滿京裏頭打聽打聽,哪家裏喪了夫的女子不是孤苦一人潦倒一生的?也就是咱們雲府裏的主子們心善疼您,您啊可千萬要記着主子們的好!”

那婆子擠眉弄眼的說完見她仍是一動不動,一個眼神都不給自己,一心只在那破扇子上的木呆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竟是伸出粗糙寬大的手一把伸過去要搶。

卻是還未碰着,那雙玉瓷般美麗的手就倏地一閃,令她手下抓了個空。

雲聽側過身心有餘悸地握着折扇反複翻看,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未曾聽到任何令人氣湧上頭的惡言諷語。

卻是跟着她一同來京的貼身丫鬟薔薇,早看不慣這狐假虎威對自家夫人無一絲敬重的老婆子,如今聽得她如此明諷打壓,便是再忍耐不住,一把将那正尴尬收手的老婆子推到一邊,擋在自家夫人身前叉着腰擡着下颌目光兇兇地瞪着她:“你這婆子算個什麽東西,我家夫人的東西你也敢搶?你是吃了雄心還是吃了豹子膽,還是你雲府的規矩就是這般目無尊卑上下?還心疼?記好?”

一想到方才這婆子欺夫人的那番話,薔薇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對着那瞪着眼的老婆子啐了口,也不顧院裏院外探頭探腦的奴仆,大聲罵道:“我呸!我說怎麽那信一封接一封的來催我們夫人來京,原是打着這樣寡廉鮮恥的如意算盤,那也得看我們夫人願不願意,我們明家願不願意!我告訴你老虔婆,你再敢對我們夫人不敬一下試試?!”

那婆子不想這懦弱可欺的大小姐出嫁一回身邊竟跟了個如此嗆辣的丫鬟,一時氣焰便被壓了下去,餘光瞥到周遭還有奴仆在便如被看了笑話,惱羞成怒的擡手就打:“好個沒有尊卑規矩的丫頭,你是什麽身份竟敢對我如此說話,大小姐教不好你,我來教教你!”

薔薇卻是一點不怕她,她們又不是這雲府人,夫人也已是出嫁女,雖守了寡,卻還是明家人。依着老太太對夫人的心疼看重,若是在這裏出了事,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好大的臉,我倒是要看看你一個卑賤欺主的老奴有什麽資格替我夫人管教!越俎代庖的東西,我早看你不順眼了!”

“臭丫頭在我雲府還敢如此嚣張,我撕了你的嘴--啊呦!”

就在二人互要動手之際,一條顏色鮮豔的紅線突然出現,啪地聲打在那婆子彎成勾爪的手腕上,一道刺目的紅痕也應聲出現。

周遭圍觀的奴仆也因這突來一擊呆滞瞠目,只望着那不知何時起身玉立,面冷如霜手持紅鞭的女子身上讷讷噤聲。

“大,大小姐?”

婆子被手腕劇痛疼得率先回神,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望着冷冰冰睨着自己,出嫁前懦弱卑微連個奴仆都不如的大小姐,頓時怒上心來,猙獰吼道:“你敢打我?!我--”

“啪!”

随着又一聲響亮的脆聲響起,那婆子已應聲倒地,蜷縮着身子捂着手腕哀叫連連。

雲聽收回有些發抖的手背在身後,盛若夭桃耀眼奪目的玉面上一片肅冷,顧盼流轉的晶瑩美眸微微緊縮,卻是撐着氣勢緩緩掃過那些正打量自己的奴仆,直待衆人皆被她灼亮的視線逼退,她方凝着玉顏一言不發的轉身回了屋。

薔薇亦步亦趨地跟着她,活潑的雙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帶着驚嘆贊道:“夫人方才好生威風,多謝夫人出手相救,否則奴婢可真要被那老婆子給揪着打了。”

雲聽卻是搖搖頭,将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收回,竟還帶着肉眼可見的顫意,甚而連握着鞭子的手都因為緊張而僵硬着。

她垂眸看着這條精巧漂亮的紅鞭,想到是他怕自己被人欺負親手做來送給自己防身用的,剜心般的痛又猛地襲來,逼得她立時紅了眼眶,悲從中來。

薔薇見她如此便知是又想念少爺,想到少爺與夫人那般恩愛如今卻陰陽兩隔也忍不住鼻子發酸。

可一想到夫人如今被娘家算計便又打起精神振奮起來,蹲在她身邊仰頭說道:“夫人您莫要難過,少爺肯定也舍不得看到夫人如此傷心難過的。且方才奴婢與那婆子置了氣,怕是這府中又會為難咱們。不過請夫人放心,保護夫人是奴婢的使命,奴婢定不會讓夫人受得委屈。只咱們離家也許久了,不若趁此機會向雲府告辭盡快離開吧?”

雲聽閉了閉眼壓下心痛,強讓自己自悲傷之中抽離,将紅鞭又纏在了腰帶下,将白玉扇重新拿在手中方覺心中踏實。

薔薇是他特意□□好了送來照顧自己的,她也确實自來便事事以自己為主鞍前馬後,不讓自己吃那丁點虧去,她既如此說定也是為着她好。

遂便點了點頭,拉起她在旁邊坐下,想起方才的争執便娥眉微蹙輕聲問道:“方才你與那婆子因何置氣?”

薔薇看她花容純美一無所知的模樣心內暗嘆又是憐惜,她是看着夫人自少爺走後便如被帶走了魂魄日日追思神思不屬的,想來方才那婆子所說夫人定也未曾聽得,否則此刻定是不會如此平靜。

雖她憐惜夫人命苦,可眼下此事定得夫人出面才能得以解決,她也相信經了少爺淳淳愛護的夫人也已再不是那雲府小姐時逆來順受的性子。

但想到方才夫人自揮鞭後就一直輕顫的手,知她是頭一回執鞭打人定然心有餘悸,便握着她冰涼的手眼神堅定的看着她說道:“夫人您得打起精神,雲府此次去信頻頻請您來京,是意在要将您改嫁,為妾--”

“改嫁?為妾?”

雲聽甫一聽聞這兩個字眼便已霍然起身冷靜全無,甚而因為太過氣憤纖弱消瘦的身子都氣得發起抖來。

“雲家,欺人太甚!”

說話間,人便攜怒欲要沖出去。手下意識攥緊時正被手中溫涼光滑的白玉扇硌到,被怒火焚燒的理智也猛地恢複了些清明。

盈着怒火的灼灼美眸定了瞬,就算她去找他們興師問罪又如何,她如今人已在他人毂中将為魚肉,沖動而去不過是将本就薄脆的虛假和平撕開,無濟于事。

雖告誡自己應要謀而後動,雲聽仍難掩憤色,轉過身看向正欲阻攔自己的薔薇,深吸口氣盡量平靜說道:“讓一道跟來的人收拾東西,我們一時一刻都不在這令人作嘔的府邸停留!”

薔薇見她恢複冷靜心中着實松了口氣,卻是仍有擔憂:“夫人放心,奴婢這就交代下去,只是這雲府既千裏迢迢連番去信将您叫回,不達目的,他們會放咱們離府嗎?”

雲聽聞此亦是心中一涼,美眸微轉波動間便是一片潋滟,她看向方才那婆子躺倒,此刻已然空無一人的地方,怕是已經回去向她主子添油加醋的禀報去了。

又望了望這深宅大院,若他們當真硬要強壓着自己不放,他們一行加上車夫随從婆子不過只有五人,對上這府邸不知其數的奴仆,且他雲府又乃朝中高官,如此根本無有一點勝算。

想到這裏心中不免又怒又痛,一時又想到他,若他還在,這些人定然不敢打她的主意,便是有,他亦會有辦法應對,絕不會讓自己面對丁點困境。

可現在她再無依靠,唯有靠自己。

覆着憂傷薄霧的雙眸眨眼間水汽褪去,清亮晶瑩的瞳中雖仍有緊張,更多卻是堅毅。

她不是原先那被刻意教養得唯父母之命是從,被揉圓搓扁被打壓得懦弱可欺的雲聽。

她只是雲聽,是這宣朝若水城明家,明霖的妻子,雲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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