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峙

雲聽與薔薇細思商量,眼下境況敵強我弱敵衆我寡,所以還是不可硬來,先出了這吃人的雲府再說。

也是原先的雲聽于這府中懦弱卑微的形象太過深刻,此次雲聽被蒙騙回來除了受到冷遇白眼,行動并未受到限制。

現下的情況雖然打了草,但想來這府裏人并不覺得以雲聽的性子及落魄的明家和幾個奴仆就能翻出花來,遂一同前來的老嬷和車夫借口自側門出府時并未受到阻攔。

雲聽看着他們消失的背影松了口氣,便與薔薇随從各攜了些緊要細軟強自鎮定如常往府門的方向而去,當即便被看門的奴仆給一把攔下。

“大小姐,夫人有令,您守寡在身不宜出門,還是請回吧。”

這奴仆口中用的是請字,眼中也帶着驚豔,卻那嘴臉恁地傲慢猥瑣,激得極為護短的薔薇立時瞪大眼豎起了眉毛,雙手叉腰就要沖上前去理論。

雲聽雖也氣憤但卻是強迫自己冷靜攔住她,一雙美目含怒冷冷掃視着眼前及周遭隐隐有包圍之勢的奴仆,心中不禁更覺冰涼。

先前自己只以為是這雲府終于良心發現思念女兒,又礙于明雲兩家交情不好屢屢來催而視而不見,所以才會動身前來想着小住幾日算作交代,故自來此也未有興致出門,便也就不知這雲府竟是裏松外緊,怕是從自己來的那一日起便未打算再讓自己離開。

強闖之行必輸無疑,那麽要如何才能逃得出去?

雲聽心中發顫,腦子也亂成一團。過去她雖父母不管寄人籬下,可好歹她的人身是自由的,她所經歷的環境和社會也是自由的,便是她穿來這裏,也正正好遇到了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明霖,有了他後,她所見所遇都是平和的,美好的,她雖是在這古代生活了兩年餘多,卻是分毫未曾體會到階級與壓迫。

而現在,她的保護神走了,她又突然身陷囹圄被限制了行動謀算了以後。面對此種情況,她只知不願,要反抗,卻是不知要如何應對,如何解決。

掩在寬大袖口中的雙手不自覺緊了緊,溫涼硌人的觸感令她雜亂的頭腦漸漸得以冷靜。他曾說過,唯無欲無求方可百毒不侵,遇事沉着冷靜審時度勢才可于危機中窺得生機。

想到他當時與自己說這番話時明若春陽溫暖清隽的臉,和望着她時充滿溫柔愛戀的眼,雲聽又不禁心中一痛眼眶發酸,可此時她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浸在悲傷之中,她要回去,回到有他在的地方,去到他的身邊告訴他他不在她身邊的日子,她都遇到了什麽難事,還要做夢夢到他,要他來哄她。

她用力深吸口氣閉上眼,須臾再睜開時,剪水明眸已不見八分怒色。

尾音天生帶着軟意的清清嗓音凜然說道:“原是如此,只我想買些盛京特産好返程時一并帶走,既我如今不好出門,”

她轉頭看向薔薇意有所指道:“那你便替我去吧,記得要買些盛京有“名”的“響亮”的,使人一聽便知是“何家”的東西,多備些,再讓左路跟着,省得你拿不下,”

“夫--”

雲聽擡手将腰間荷包解下,放在她手中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說道:“我們離家也有些時候了,我也正好去向府中告辭,給你兩刻鐘買完就回,莫要貪玩誤了時辰,去吧。”

見她會意點頭,雲聽又側眸看向門房,轉動間,僅是露在這春光裏的半張側臉都那麽的美貌驚人:“夫人應不曾說過不許我的奴婢随從出去吧?”

門房确是不曾收到旁的命令,再加之眼前這張臉實在太過美麗惑人便呆呆地應了聲,任由那奴婢随從出了府門很快不見。

雲府幾位主子聽那婆子添油加醋的回禀時,剛剛于前堂送走前來面看雲聽的一等淮安候府老封君面前得力的老嬷嬷。

雖說不過是一老嬷,可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是這近身伺候一等得臉人。且這一等淮安候高慶與太上皇乃是近臣,深受當今兩任皇帝信重,遂別看雲府乃盛京四品大員,與那備受皇寵的一等侯根本無有可比之處。

且雲浮德任這四品之位已有幾年未得寸進,他做夢都想更上一層乃至官拜閣輔,卻苦于這京官個個背有靠山個個都想力争上游,他便是想尋個薦人亦出不得頭來。

若非雲夫人月前與貴婦們聚會時偶聽得人說淮安侯府的小侯爺,老封君的命根子得了個好女症,怕是他們今日也攀不上候府的關系。

遂一聽得那泥人軟性的雲聽竟敢持兇傷人,還有那狂言誓不改嫁壞他大事之舉,這屋內齊坐着等着賣女求榮的一家人登時便怒不可揭。

“不識好歹的下賤東西!”

老太太一發怒,雲浮德與雲夫人便識趣的起身請罪,卻是火上澆油道:“母親息怒,想是那逆女出嫁兩年便學得了些歪風邪氣,竟連動手打得奴仆之舉都做得出來。我雲府聲譽斷然不能斷送在此逆女手中。兒子定然會對她嚴加管教,定不會助長她那猖狂之風,亦壞了府中大事!”

雲夫人也跟着柔聲說道:“此事全是兒媳之過,應是由我親自去說才是的。聽兒雖遠嫁低門,但那也是秀才夫人,堂堂正妻,聽一卑賤的婆子說話會覺污耳,失了身份怒而打罵也屬正常,待回去兒媳便親自向聽兒請罪,求她原諒,只要她感念府中疼她之心顧全大局,兒媳如何都是願意的。”

雲浮德一聽這話立時便心頭發熱,扭過頭含情脈脈的看着她動情說道:“夫人,你受委屈了...”

雲夫人微紅着臉輕輕搖頭,含情生波的快速看了他一眼,亦低低說道:“夫君言重,只要能為了你好,為了雲家好,我不委屈。”

“夫人...”

“夫君...”

夫妻二人感情甚篤互為對方,就尤顯得那禍首可惡。雲老太太既欣慰兒子兒媳孝順有心顧全大局,又氣惱那一輕賤骨頭目中無人,恨上心來便用力敲了下手中雲拐,微微沙啞的蒼老嗓音刺耳說道:“德兒與媳婦何錯之有?我雲府供她吃喝嫁人未求回報,如今念她年輕守寡為她重覓婆家處處為了她好,她竟還不識好心指桑罵槐,真真是!那衣食都喂到那狗肚子裏也會聽兩聲叫喚,如今當真是連狗都不如!”

她越說越氣,臉色便更陰沉刻薄:“來人,去将那不忠不孝之逆女叫來,我倒是要問問她,她真是自覺嫁了人翅膀就硬了不成!”

恰在此時,有奴仆進來報道:“奴婢見過老太太,老爺夫人,大小姐在外求見。”

堂內三人對視一眼心下都有狐疑,暗道這雲聽當真是嫁了人壯了膽了,以往未出閣時便是派人去叫都唯唯諾諾上不得臺面,便是此次返家亦是魂不守舍悶如那鋸了嘴的葫蘆,除了回府那日一次都不曾請安,現如今不僅敢動手打罵老仆,還一反常态主動求見,當真是變了性子。

只再變,也是虛張聲勢禀性難移壞不了大事。便是她再是哭求,為着阖府前途,也由不得她!

不多時,敞亮的堂廳處便緩緩入得一翩翩身影,那春日的光似是追随着她于她周身萦繞,朦胧生輝。還未見其人,便已覺滿心驚豔。待那女子于堂中站定擡起頭來時,那一張夭桃秾李的花容月貌當真不負這一身瑩光風華,端得是瓊姿花貌傾國傾城。

這般姿色看在三人眼中,卻只對能攀附淮安侯府更加足了底氣。唯一可惜的就是不是個完璧之身的二手貨,只能送去做個賤妾,否則以這般姿色定能做得個侯府側室。

罷了,賤命一條如何能坐得穩富貴,能為家族謀得利益也算她沒白得了雲家福蔭。

雲聽不需去看便能感覺到堂中三人那如打量貨物般挑剔滿意的目光,心中頓覺侮辱,一路被壓抑着的怒火霎時湧上三分,卻是抓牢了手中白玉扇咬牙忍下,就這般直挺挺的站在堂上,無有要行禮的意思徑直說道:“我離家時已與婆婆約好會盡快回返,如今約期已至是該要回去了,今日便是特來告辭的。”

“告辭?”

竟是不哭不鬧也不提改嫁之事,當真是長了心了。

雲夫人心內冷笑,睨着她那張更盛從前的耀目容貌心中厭恨,人都已經來了豈還會讓你離開?真是天真的可笑,一如既往的愚蠢吶。

捏起手帕掩在唇上遮住了那抹諷笑,輕輕看了眼身旁面無表情,以厭煩而不識擡舉的目光刺向堂中的母子,她便知接下來該是自己出面的時候了。

“聽兒莫急,你不過才回來幾日,何故就這般急着要走?若被人知道了還以為是我雲府不容人呢。”

她眼睛轉了轉繼而說道:“且自你遠嫁明家,我與你父親祖母便日日茶飯不思長籲短嘆,若非那明家攜了那庚帖将兩家婚事廣而告之,我們如何舍得将你遠嫁一落魄的病秧子?”

說話間竟還紅了眼眶,輕輕哽咽了下輕嘆一聲又含淚笑道:“不過好在我們聽兒的苦日子到頭了,你如今還不足十八尚算芳齡,家中怎舍得讓你如此年輕就守寡一生?遂既現下你已回家,便安心住下,這次家中定會為你覓得一門好親,再不讓我聽兒受苦。”

如此一番處處為她着想的肺腑之言不僅感動了自己,更是令得一旁的老太太及雲浮德更覺理直氣壯,再看向下方那垂着眼看不清表情的雲聽時便越覺自己無私,而對方不明事理。

遂便語帶壓制之意沉聲開口:“你母親說的不錯,既回了家就好生待着莫生了異心,家人父母總歸不會害了你。”

雲老太太亦皺眉嫌棄的看着她,粗老的嗓音語帶訓斥道:“還有你這一身從外邊學來的低賤風氣馬上改去,我雲家何時出過打罵忠仆的姑娘,說出嘴我都嫌丢臉!”

這母子婆媳三人黑臉白臉軟硬兼施的打壓手段不是頭一回用到雲聽身上,便連先前姐妹排名互易,由二變大,妹代姐嫁之事都被這三人狼狽為奸冠冕堂皇的強行壓着原身上了花轎,也間接令她哭死在異鄉異地的洞房花燭前,亦才令得雲聽于此異界睜目。

先時接收記憶時雲聽雖亦覺憤慨,卻并未能真切感同身受,而此刻她親身體會,方才能深刻地明白這十多年來原身是如何艱難承受以致被養得成那般性子的,也更覺在明家有多幸運,想要回去的心便更加強烈!

她壓制着胸中翻騰的情緒,擡眼灼灼的看着相貌儒俊實則道貌岸然的雲父,聲音發緊的問道:“我已是明家婦,入了明家祠堂,生便是明家人,死亦是明家鬼。如今府中欲要将我二嫁,可要如何向明家,向世人交代?”

雲浮德嗤笑一聲,瞥着她不甚在意道:“前朝便已有明令寡婦可再嫁,如今明霖已死,便是你再嫁旁人亦說不得什麽,便是那明家也無權阻你再嫁。且我已去信若水明家言明此事,你無需擔憂,安心等着出門便是。”

明,霖,已,死!

她的夫君,她的丈夫,令她至今不能釋懷日夜思念的愛人,竟就這般被人以如此輕描淡寫的四個字随口說出,雲聽隐忍多時的怒火便再難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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